在克裏修頓最為秘密的中央控製室內,巨大的熒幕被分割成了無數個小塊,上麵全部都是智慧蟲族和SA部隊戰鬥的影像。

充斥著強烈科技感的主控室中央,有一個墨藍色的光球,其間流動著無數閃爍著光點的數據流。

這是整個克裏修頓的核心,負責一切秩序的人工智能——瑪伊。

在著無數小塊的影像旁邊,滾動著看不清的數據,雖然克裏修頓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創,但現在大概是搜集有關智慧蟲族數據最好的機會。

作為主要指揮官的納尼亞剛剛才重新布置完緊急應對策略。深藍色的臉龐陰沉沉的,他在克裏修頓負責過好幾屆聯賽安保事項,這是第一次出現了如此重大的失誤。

克裏修頓的四周部署了好幾顆防禦星,甚至外太空負責監視和護衛的空間站也有四座。不說對方是如何悄無聲息地穿過埃爾維和亞特蘭蒂斯的邊境,但是如此龐大蟲族的軍隊瞬間就出現在克裏修頓的防禦層上空也太過於難以置信了些。

“找到蟲族是怎麽出現的了嗎?”

呆板卻好聽的男聲在此刻響起

“納尼亞上將,經過五次檢驗確認,蟲族軍隊是從阿利萊德和克裏修頓建立的空間通道中進入的。”

“什麽?!!”

這樣不可能卻又如此順理成章的答案。因為克裏修頓大部分的科技基礎都是雷諾茲一手建造,擁有優先通過權,甚至略過安檢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阿利萊德不僅僅是雷諾茲的戰備儲藏星,同時也是克裏修頓主要的資源供給站之一。

“阿利萊德在一個小時之前已經確認失聯,我正在嚐試聯係雷諾茲的皇帝陛下。”

“……”

沃克利忍不住閉上眼,無力感和岩漿般的憤怒如潮水一股一股地湧上心頭,失聯……或許直接說是淪陷更為恰當。

“援軍呢?”

“莫特朗大人已經從埃爾維派了部隊。亞特蘭蒂斯剛剛也傳來消息說會立刻增援我們。”

沃克利眉頭一皺,問,

“人類那邊呢?”

“一周前他們為了聯賽以及蟲潮的事情,把主力軍派到了SA1蟲族戰區以及其他的邊境地帶。”

剩下的話沒說完沃克利也明白,那樣遠的距離需要好幾天才能趕到。

瑪伊似乎突然收到了什麽訊息,

“格諾斯大人剛才發來消息說,為了克裏修頓,人類會將新地球現有的守軍全部派來。”

這大概就像是一個窮人摳摳索索摸出了幾百塊錢來幫忙償還百萬巨款一樣毫無用處。納尼亞的臉上露出了典型的雷諾茲式輕蔑眼神。他揮了揮手,然後道,“告訴他們還是守好自己的邊境吧。”

“關閉所有用於拍攝的電子眼,暫時放棄搜救剩下的民眾,先把已經進入避難所的人送走。另外,允許使用大規模重武器,不計地麵損失。”

“叮——命令有效性確認。”

此刻所有的戰鬥影像被撤到了後麵,取而代之的新的數據流,各個地區的傳輸的信息匯聚過來,被迅速地整合計算。密密麻麻的梳子宛如流水一般滾動著,讓人眼花繚亂。

剛才下達的命令瞬間就被傳送到了每一個地點的負責人手中。此時的克裏修頓就像一個瀕死的野獸,做著最後的掙紮。

“對不起啊……”

熟悉的聲音還在耳邊回**,王蟲蟲怔愣了之際又回到了現實,此刻直逼眼前的箭鋒在瞳孔的咫尺之處突然消失,像是有什麽東西從身體裏被撕扯出去,剛才充盈而溫暖的胸腔突然就空了。

獵獵的狂風吹起了翻飛的袍角,將懷中的溫度掠奪地一幹二淨,王蟲蟲忽然意識到什麽,猛地回首,淺金色的眸子中倒映出少女被一支長箭穿心而過的模樣。

幾近透明的身軀瞬間破碎,無數星星點點的螢火紛飛而出,漫天地傾灑下來,宛若一場盛大而悲壯的光雨。

“啊——瑞艾沃爾,你!”

“你怎麽敢!”

“你怎麽敢——”

淒異恐怖一般的尖叫在這一刻響起,沉舟甚至氣惱到渾身發抖,她掙紮著站了起來,然後猛地摔在地上,黏膩的鮮血從雙眼,耳朵,鼻孔和口中大股大股地湧了出來。

“啊”

“毀了啊,一切都毀了——”

她絕望又憤怒萬分地尖叫著,喉嚨破了音,蒼老的麵容扭曲起來,指甲死死地摳著地麵,抓出一道又一道血痕,原本沉靜而優雅的老人此刻全然變了,仿佛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

“叛徒!”

“罪人!”

趴在地上的女人已經全然瘋掉了,嘴裏叫著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嘶吼,仿佛一生為之努力的東西即將唾手可得之際,被人輕而易舉地碾碎,整個人的靈魂也就被揉爛了。

她毫無尊嚴地在地上扭動著,血淚鼻涕糊在一起,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悲嗆亞默爾呆滯地坐在一灘血泊之中,大腦一片空白,脖頸間的限製器發出了尖銳的鳴叫,耳邊響起了那個男人的聲音,比以前更加急躁了些。

“立刻回來。”

“你早就知道的……對吧?”

“亞默爾,回來……回來我就告訴你。”

通話的那邊傳來很嘈雜的聲響,似乎在進行著激烈的戰鬥。

在這片空曠而巨大的堡壘之中的陰影處,還站著一個人,他拉了拉頭頂的白袍,將手中閃爍著無數碎光的晶石收入懷中,然後迅速離開了。

奧利克文注意到了這一點,但是他並不認為一個可有可無的敵人而比王的安危更重要。而且,更令他在意的是,王現在的狀態很不對。

躺在地上的女人早就昏死過去,刺殺王的人類也突然消失了。四處還響著無數激烈的炮火聲,現如今的空中堡壘已然搖搖欲墜。

“王……”

奧利克文轉過身去,單膝跪在王蟲蟲的腳下,這次是他們保護不當,才讓王受到了如此危險。

“屬下保護不力,請王責罰。”

但是奧利並沒有得到半分的理會,王蟲蟲仍舊怔怔地望著半空中早就散盡的光雨,他伸出手去接,掌心落下一點幾不可查的碎光。

王蟲蟲小心翼翼地捧著,仿佛那是什麽稀世珍寶一般,嘴唇動了動,還未說出什麽,那點碎光就熄滅了,就像從未存在過一般。

“艾瑞?”

如往常一樣的呼喚,連語調都未曾變過。但是已經沒有人可以回答他了,耳邊能夠聽到的,唯有整個克裏修頓的震耳欲聾炮火聲和哭天喊地的慘叫。

“呐,艾瑞,不馬上回答我的話……”

“這個月的口糧會被扣光的。”

“還會逼著你吃隕晶。”

“然後,把你喜歡的花全部拔掉。”

“那些奇怪的影視劇也不準看了。”

“……”

他沉默了半響,然後語調略顯激動地揚起來,

“艾瑞,我們回滄溟吧。”

“你不喜歡這裏的話,我們就回去。”

“……”

但是果然,意料之中地沒有任何回應。

將王蟲蟲的自言自語盡數聽完的奧利克文選擇了沉默,碩大的骨翅小心翼翼地收攏起來,連黑色的長尾都蜷縮著。

王蟲蟲沉默了很久,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寒冷,明明這種體溫對蟲族來說是再正常不過了的事情。

但是……真的好冷。

胸口好像破了一個大洞,被呼嘯的寒風吹著,他竟是冷到手指都在顫抖。

一直以來都冷漠而強大的王在顫抖,這大概是整個世界中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了。他攥緊了胸口的衣服,幾乎快揉碎了那一點點脆弱的布料。

空了。

原本被填滿的胸口突然就空了。

先是麻木到極致的空白,然後是仿佛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細細密密又尖銳刻骨的疼痛在胸口柱間蔓延開來,就像有人拿著一把尖銳的匕首攪碎了整個心髒一樣。

“……奧利。”

“是,王。”

被突然叫到的紅發蟲族立刻回應了他的王。

“我感覺好疼。”

一向冷漠而傲然的聲音平白讓人聽出了幾分死水般的茫然和無措來聽見這句話的奧利克文立刻抬起了頭,眉頭皺起目光仔仔細細地掃過王的軀體,臉上同時露出萬分緊張的神色,“您受傷了嗎?”

王蟲蟲側身站著,在風中散開的銀發掩住了他的表情。

“受傷……麽?”

他仿佛是認真地思考了很久,才回答道,

“嗯,大概是很重……很重的傷。”

——所以才會感覺到這樣難以忍受的疼痛吧。

但是除了人類的血以外,奧利克文並沒有嗅到有王的血味,於是他又將頭恭敬地垂下,“王,請允許我將您帶到安全的地方。”

說完,猩紅的豎瞳忽然向王的腳下某處一瞥,

幹燥的地麵上突兀地落下了幾滴水珠,蟲族的腦海裏並沒有眼淚這樣軟弱的概念,所以奧利隻是奇怪地皺起眉,【下雨了麽?】

良久,奧利克文才得到了王的回複,

“那個人類……別讓她死了。”

“是。”

紅發蟲族認真地應下,然後瞥了一眼昏死在地麵上的女人,猩紅的豎瞳冷淡得不帶一絲情感。實際上冥冥之中奧利克文知道大概發生了什麽,但是……

這大概是王蟲成長起來所必須經曆的事情。

赤色的碎發順服地落在額角,奧利克文斂下了眸子,縱然是理智告訴他這樣的事情並不算得什麽,但是身後的尾巴卻不由自主地一寸寸地收緊。

這時王蟲蟲已經轉身準備離開了,

“我已經對這顆星球沒興趣了,你們趕緊結束掉吧。”

“是。”

奧利克文自然知道沒興趣是什麽意思,蟲族一般會把占領的星球分成兩種類型,一種是可以居住的,會將其好好保護建設起來,規劃城市和修建各種建築,比如奧利克文的尤克爾星。

再有一種就是作為蟲族繁衍製造軍隊的消耗品,他們會毫無顧忌地讓蟲族軍隊盡情地掠奪一切可用的資源,殺死所有的生物,讓那顆星球徹底淪為一顆無法居住的死星,比如人類之前的古地球。

既然王已經說了沒有興趣,那麽自然,克裏修頓拿下來之後是按照第二種進行處理的。

被王拒絕了親自護送,奧利克文在原地站了許久,他的目光黏在地麵那幾滴即將幹燥的水漬上,心口湧起一陣又一陣奇怪的感覺。他又望了望天空“好奇怪,明明沒有下雨。”

【啊……下雨了,奧利快進來,淋濕了小心生病。】【為什麽隻有奧利一隻蟲蟲有尾巴,其他的蟲子都沒有誒。】【奧利的骨翅好漂亮,簡直就像刹那盛開的紅蓮。】【奧利……】

“……”

奧利克文皺起眉,他不明白為什麽這個時候會回憶起這些的事情,明明……蟲族從來不會想起以前那些已經發生過且無用的記憶。

而且,此刻突然想起來就會有一種奇怪的不適,紅發蟲族下意識地揉了揉胸口,就像是裏麵有一種發澀發脹的疼痛感,雖然並不致命,但是總歸很難受。

【難道剛才受傷了嗎?】

【還是說,被王的疼痛給影響到了?】

其實奧利知道的,那位弱小的“王”不在了,在奧利克文清晰的理智分析看來,這件事情對現在的王來說,是一件好事,畢竟蟲族隻需要一位強大的王。

而那位,則是太過於善良和軟弱,這樣的存在在蟲族當中自然是活不長久的,很多蟲族在幼年時期就會因為各種因素而被淘汰掉,不過大概最多的還是在戰場上。這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但是但是但是

身後黑色的長尾煩躁地甩動著,將地麵砸出好幾個大坑,最後那一下尤其地重,原本就搖搖欲墜的空中堡壘終於發出了一聲蒼白而破碎的呻/吟,從空中墜落下去。

後知後覺的奧利克文在高空中墜落了半響之後,才倏然張開骨翅,整個身影猶如一支離弦之箭衝上了雲霄。

四麵八方突然竄出了好幾發巨大的炮彈和光束,全部都對準了滯留在空中的奧利克文,不過後者總算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閃了開來,不過劇烈的爆炸還是將他掀飛了好幾十米。

大概是熾熱的炮火終於讓他清醒了過來

在空中穩住身形的奧利克文將此刻戰場的所有情況全部納入眼底,剛才王說了讓他們盡快結束掉,那麽自然,用最快的速度占領克裏修頓才是第一大事。

重新布置各個部隊的作戰任務,奧利克文又聯係上了海蓮娜和阿爾貝交代了一些事情,最後,他才聯係上了梵因,【你在哪?】

【……海裏。】

【……】

此時,梵因還在從大洋往這邊飛行的路上……

給我最最心愛的亞爾:

對不起呐……沒能當麵跟你好好道別。因為阿姐現在要去執行一個很重要的任務,應該會有很長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回來了。

但是,如果任務順利的話,亞爾很快就能去到新家園了,那裏會有和我們之前一樣的小院子,對了,你記得種些花,每一個顏色的都要有。

還有啊……嗯,阿姐其實還有很多想要跟亞爾說的事情,不過他們又在催我了。嘖——紅葉那個小姑娘真是煩人。沒辦法,那就再說一句話吧。

呐,亞爾,你知道嗎?我們人類呢,再過不久就會迎來希望的黎明了。

大概……那就是我,不,是瑞艾沃爾誕生於這個世界的使命吧。

最後,希望我的亞爾能夠平安長大,祝一切安好。

少年回來的路上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著那封信的內容,心髒瘋狂地跳動著,仿佛下一刻就要突破胸腔來,“亞默爾大人,您的傷——”

“滾!”

這裏是紅星建造在克裏修頓附近的一處小型基地,少年毫不憐惜地推開圍過來的醫護人員,然後一路衝到了那個熟悉的房間,“砰——”

大門被狠狠地推開,亞默爾帶著半身的血跡衝了進去。

“特萊利,你——”

“喲,可愛的亞倫斯。”

少年的怒吼戛然而止,他懵了一瞬,不明白為什麽加裏西會出現在紅星分部,還是屬於特萊利的房間內。

“啊……現在的話,應該可以叫你的真名了吧,亞默爾。”

擁有一頭柔軟褐發的青年一如既往地笑著,他揪了揪自己的頭發,仿佛什麽都不曾改變過似的。但是對亞默爾來說這完全就是太過突然的衝擊。

被欺騙的憤怒瞬間就湧上了心頭,他一把揪住加裏西的領子,把人按到了牆上,突然的大力讓青年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好疼的,亞默爾,記得對我溫柔一點啊。”

“閉嘴!”

這種被欺騙的滋味簡直踩到了亞默爾最不能忍受的點,少年的的確確是將加裏西當做唯一的朋友來相處的,就算平時冷臉相待,但是他的確將加裏西當做了朋友。

但是此刻,所有的一切都是謊言。

亞默爾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原來他以為,他以為他的生命中唯一不跟那個令人作嘔的組織扯上關係的人就隻有加裏西一個,但是

“你是他派來的監視我的?”

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但是少年卻說出了怒不可遏的肯定。

“別說的那麽過分啊,亞默爾。”

加裏西的笑容淡了些,他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呼吸之間全是少年身上的血腥味。目光不自覺落到被血液浸透了的白袍上,“先處理一下你的傷吧。”

“砰——”

亞默爾一拳砸在了青年臉旁的牆上,將堅實的牆壁砸出一處淺淺的凹陷,鮮紅的血液從指骨浸了出來,順著牆壁滴在加裏西的肩膀上,暈染出一處刺目的紅色。

此刻的少年像一頭被惹怒的小狼,他紅著眼定定地看了加裏西許久,然後突然側過了臉“算了,你們的事情我不想知道。”

“現在,告訴我他在哪?!”

加裏西收斂了臉上的笑容,他歎了一口氣,然後道,“冷靜一點,亞默爾。”

“我說了,告訴我他在哪?!”

亞默爾已經快要瀕臨崩潰的邊緣,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但是從王蟲身體裏剝離出來的那個影子,就是阿姐,而後來沉木大人嘶吼出來的話也證實了。

阿姐在王蟲的身體裏存在過,所以辰光才會有時候被那人拔/出來,有時候又不能被那人拔/出來。甚至連拔刀的姿勢手法都會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如今這件事情的知情人除了還留在克裏修頓的沉木,紅星的破曉,據亞默爾所知的就隻有特萊利,他也隻能問特萊利了。

加裏西似乎被少年的模樣嚇到了,他並沒有掙紮,而是用一種無奈語氣說,“特萊利元帥還在克裏修頓,他正在帶領SA部隊進行針對智慧蟲族的阻擊戰。”

得到了具體的消息,亞默爾深深地盯著加裏西一秒,然後轉身就準備離開。卻忽然又被青年高聲叫住,“我知道你姐姐在哪——”

亞默爾腳步一頓,整個人像紮根似的猝然定在了原地,他猛地回頭,卻隻看到了加裏西一如既往的傻笑,“如果你肯先治療的話,我就告訴你所有我知道的事情。”

少年定定地看了他許久,問,

“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嗯……瑞艾沃爾。”

加裏西彎下了眉眼,他仿佛是發自內心地讚歎道,“很好聽的名字。在人類的古語裏麵,是複興的意思。

——看來她一定很出色,才會擁有這樣寄予了很多人期望的名字。”

這顯然是滿分的答案,至少很好地安撫了此刻幾近瘋狂的少年,像是突然注意到什麽亞默爾微微皺眉,他問,“你不是不擅長曆史?”

言外之意——不擅長曆史的你怎麽會知道這個名字的古語含義。

“這個嘛……啊哈哈哈哈哈,亞默爾,我可是專門跑去典藏館查出來的呢,費了好大的力氣。”

加裏西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少年的肩上,

“比起這個,亞默爾你還是趕緊處理一下你的傷勢,等會你就當我是個竹筒,肚子裏的豆子全都給你倒出來,絕對不會隱瞞。”

少年沉默地審視了他半響,然後徑直走了出去,剛好被蹲在門外的醫務人員整個打包帶走。

“亞默爾大人,失禮了。”

“喂,你們……我自己會走!”

吵吵鬧鬧的聲音在門外遠去,加裏西臉上的笑容忽然收攏起來。他輕觸了一下脖頸處極不易察覺的限製器“特萊利大人,人已經安撫好了。”

耳麥中先是傳來一陣刺耳的炮火聲,然後又出現了男人劇烈的喘息,他沉默了許久,然後突然道“克裏修頓守不住了。”

“……是麽。”

——那還真是有些麻煩了呢。

荒川是紅星最大的一個分部,建造在埃爾維和新地球交界處區域內一顆垃圾星的地下。

這裏是所有異能者誕生的地方。

宛如蜂巢一般密集又精致的龐大建築深藏於地下,就像人類在最黑暗的腐泥裏播下的一顆野望之種。日夜辛勤地澆灌著。

這個組織有著自己獨特的運轉方式,和管理機製,所有人都必須穿白袍,戴黑麵。苛刻的行為規定似乎要把每一個人都塑造成最為理想的工具。

但是,有一個人得到了例外。

巨大的透明長棺中,漂浮著一位人類少女,她穿著貼於皮膚的一層特質連體服,雙手抱膝,像沉睡於母體一般地,懸浮在粘稠而碎著星光的**之中。有人將一塊閃爍著碎光的星石放入了長棺外特定的凹槽之中他做完這些就退了出去,站在門口,像是在專門等候著某個人。

【叮——複興計劃確認失敗。】

【叮——瑞艾沃爾回收成功。】

【叮——停止鳩血素供給。】

【叮——停止氧氣輸送。】

絕密的房間經曆了長達數十年的沉寂,禁閉的大門終於從外麵被開啟。

“嗒——”

“嗒——”

“嗒——”

沉悶而急促的腳步聲仿佛一下又一下地踩在心髒上。

艾瑞瑞知道自己犯下了大罪。

或者——現在應該叫她瑞艾沃爾了。這是她七歲之後被紅星賜予的名字,比起名字,它更像是紅星給她打下的烙印。

作為整個複興計劃的核心與關鍵,被賜予了“瑞艾沃爾”這樣古語意為複興的名字,這其中意味著什麽自然不言而喻。

無數人為之付出的心血和努力,甚至於生命,在艾瑞瑞那個任性又荒謬點決定下,瞬間付諸東流。

她護下了整個星際最大的,也是最危險的死敵。

“叮——”

厚重堅實的金屬大門緩緩開啟了,沉睡於長棺的少女也在這同一時刻恢複了正常而有力的心跳鴉羽般漆黑線長的眼睫微微顫了顫,她終於睜開了眼,這是一雙極其特別的,獨屬於人類的眼瞳。

極深極黑,仿若一滴濃墨,又漾著清淺的碎光,不同於蟲族那樣冰冷而耀眼,而是一種沉寧而溫柔的美,宛如古時候人類塗抹在宣紙上的水墨。

睜開的雙眸有一瞬間的恍惚,艾瑞瑞終於在此刻清醒了過來。就像一罐裝滿玻璃珠的瓶子,跌在地麵上摔得粉碎。

塵封的記憶就像這些被囚禁於罐中的珠子,散落了一地。

這是瑞艾沃爾第一次沒能完成的任務。

長棺被打開了,艾瑞瑞僵硬而奇怪地走了出來,太久沒有動作,她的身體仿佛就是一個僵直的人偶。

“撲通——”

艾瑞瑞重重地跪在了一個白袍人的麵前,透明的**順著黑色的短發滴落下來,她的身下很快續起了一灘水漬。

麵前的人的麵具和其他所有的都不一樣,純黑的麵具上用紅色的染料在左臉畫了一道橫杠。

“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罪……”

長久沒有說話讓少女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奇怪,艾瑞瑞俯下身子,用最為卑微的姿態,她張了張嘴,仿佛經曆了萬分的努力才吐出了最後兩個字。

“……母親。”

這個人當然不可能是艾瑞瑞的生母,她隻是所有異能者的創造者而已。母親在這裏,隻是一個尊稱。

“瑞艾沃爾。”

“……是。”

幾顆不起眼的種子被丟到了少女的腳邊,站在原時身後的白袍人一抬手,地麵就突然生長出了無數巨大的藤蔓,艾瑞瑞被栓住了四肢,最大的那一根勒住了她的脖子,迫使她抬起頭來。

“失敗的理由呢?”

這明明是一個萬無一失的計劃,艾瑞瑞擁有天生的sss級精神力,是唯一一個能夠承受住靈體剝離的人類,以及原本計劃中直接進入蟲蛋的艾瑞瑞會直接成為王蟲。

眾所周知,蟲族的以王的意願為一切行動的目標最為奇怪的種族,也就是說隻要掌控了王蟲,就是掌控了整個星際中最強大的存在相當於直接掠奪了一個擁有無敵戰鬥力的軍隊!

阿利萊德淪陷,雷諾茲已經被砍斷了一隻有力的臂膀,作為星盟唯一退路的克裏修頓也即將迎來覆滅,因為聯賽而聚集於克裏修頓的各大高層權貴中,所有對人類有威脅的存在,現在已經全部被挑選出來作為紅星的任務目標,趁這場混亂全部抹殺。

所有的支線點都做得完美而迅速,但是作為最核心的一環,艾瑞瑞這裏卻出了大錯。整個計劃加上前期準備工作和實驗,到現在幾乎是已經耗費了百年,但是,眼看勝利唾手可得之際……

原時大概是已經憤怒到了極致,此刻的語氣反而變得平淡如死水一般,“即便出現了一點偏差,王蟲在沒有成年之前,憑你的能力絕對可以殺了他的才對。”

“……”

作為整個計劃的關鍵踐行者,這一點艾瑞瑞自然比誰都更清楚,明明為了任務,哪怕再不願意,她最後都可以一絲不苟地執行命令。

當初原時選中艾瑞瑞大概就是因為,她見到了那個七歲的小姑娘第一次拿起匕首的樣子,哪怕內心害怕拒絕到大哭,手裏的匕首也會堅定不移地刺入任務目標的心髒。

除開天賦能力,大概還有這樣堅定執行命令的決心才會被選為計劃的核心踐行者。但是誰都沒有想到,甚至是艾瑞瑞自己都沒有想到,在最後的那一刻,她選擇了保護本應該殺死的任務目標,即便現在說是整個人類種族的罪人都不為過。

“我願意贖罪……去前線。”

“啪——”

清脆的一聲在空曠的房間中回**,原時的一巴掌狠狠打在艾瑞瑞的臉上,她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整個計劃隻能實施一次,現在沉舟已經廢了,你知不知道一切都完了!”

這一掌打得極重,嘴角磕破了,口腔裏瞬間泛起了濃鬱的血腥味來,艾瑞瑞隻是抿了抿唇,垂下眼眸,保持著沉默。

“你以為還是現在還是當年嗎,那個時候為了亞默爾那個小鬼跑到前線去,混了個將軍的頭銜感覺很了不起嗎?”

“最後被半死不活地拖回來感覺很光榮嗎?”

少女鴉色的眼睫顫了顫,她知道的,若不是特萊利把她從死人堆裏挖出來,那個時候她就跟古地球一同死去了。

“我願意……為人類獻出生命,戰鬥到最後一刻。”

女人氣到整個人都在發抖,她揪住了艾瑞瑞的頭發,手背爆出根根青筋,“那為什麽!”

“不是口口聲聲說為了人類的未來連生命都可以奉獻嗎?!”

“但是為什麽——最後變成了這副模樣?!”

對啊,明明都說了,願意為人類的未來獻出生命,願意鮮血淋漓地戰鬥到古地球淪陷的最後一刻,但是為什麽?!

為什麽最後一刻還是……

“艾瑞瑞!”

被叫出真名的少女瞳孔一縮,她的目光終於落到了原時的臉上,明明,明明七歲之後她就被勒令忘記那個名字,“你難道忘記了……我們的故鄉是怎麽淪為一顆死星的嗎?”

這句話仿佛是從喉嚨裏經曆了千辛萬苦而擠出來的一般,她死死抓住了艾瑞瑞的肩膀,指甲幾乎快刺入肉裏,嘴裏發出野獸瀕死一般破碎的悲嗆這一刻,原時突然跪在了她的麵前,她撕下了麵具,丟在地上,露出一張飽經滄桑的臉,蒼白如紙,她淚流滿麵地看著艾瑞瑞,聲音沙啞而哽咽“你真的知道你自己犯下了多大的罪孽嗎?”

“……”

【後悔嗎?】

艾瑞瑞問自己,此刻腦海裏難以自控地浮現出了王蟲蟲的模樣,她甚至想起了那個無比讓人眷戀的擁抱,少女閉上眼,

“對不起……我會拚死去贖罪的。”

“……”

三天後,沒有絲毫懸念的,克裏修頓淪陷了。連一周時間都不到地,留有兩顆極其重要的星球被蟲族強勢侵占了。

王蟲蟲獨自在他們之前住的那座郊區的小別墅內住了三天。那個偷襲他的人類女人雖然還活著,但是腦子已經完全壞掉了,根本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院子裏的花養的很好,有幾株還開了,王蟲蟲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然後撒了一些水上去。

“王。”

奧利克文站在王蟲蟲的身後,雖然之前王說了對這顆星球沒興趣,但是現在卻遲遲不曾動身,奧利有些拿不準到底是該如何處置克裏修頓了。

不過完全不動也是不可能的,紅發蟲族將王的住所和克裏修頓最優越的位置劃分出來,其他的地方已經開始建築起了蟲族的巢穴,梵因在負責剩下的事情,畢竟侵略星球這種事情還是他比較有經驗。

“已經找到了,那些白袍人類的集聚地。”

王蟲蟲的指尖一顫,實際上那個女人最後嘶吼出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那些話可能意味著什麽,王蟲蟲並不是個傻子,相反他很聰明,但是現在他隻是不願意去深想。

“在哪?”

“埃爾維邊境。”

似乎是知道王蟲蟲接下來一步要做什麽,奧利克文突然單膝跪下,“請王先回滄溟,人類那邊的事情我會派蟲去。”

如今的銀發王蟲已然快和奧利克文差不多高了,洶湧的王族威壓毫無征兆地如山傾倒而下,猩紅的豎瞳微縮,奧利瞬間匍匐在了王的腳下,身後的長尾瑟瑟地蜷縮起來。

王冷冷地垂眸瞥去一眼,

“你是在命令我嗎?”

“……不敢。”

血脈壓製的恐懼讓紅發蟲族的身體忍不住微微地顫抖,但是他還是咬牙堅持地說出了自己的顧忌,“王……您快到蛻變期了。”

王蟲蟲能夠如此之快地進入到蛻變期是奧利克文完全沒有想到的,基本上正常的時間應該是一到兩年,但是現在才三個多月。

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加速了王的成長,但是毫無疑問地,這一代的王是曆代之中最為強大出色的一位。

蟲族一生隻有兩個最為脆弱的階段,一個是剛破殼的時候,另一個就是長出骨翅的蛻變期。若是雌性,則還會有一個脆弱期,就是孕育蟲蛋的時候。

為了保護王蟲順利通過蛻變期,早在奧利克文在將王蟲蟲接回滄溟的時候,就開始著手準備蛻變期所需要的一切東西,而現在,全星際最安全的地方自然是滄溟無疑。

一旦王順利長出骨翅,那麽整個星際都不會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蟲族的步伐。

這樣重要的事情王蟲蟲自然心裏清楚,他收斂了氣勢,然後輕輕地摘下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淺金色的豎瞳安靜地注視著手心裏脆弱的生物,王蟲蟲一直不能理解為什麽艾瑞瑞會喜歡這樣沒有任何用處且……無比脆弱的東西。但是自從那個一直吵吵鬧鬧的小團子消失之後,他似乎就有些明白了。

因為她太脆弱了,但卻又如此美好,讓他忍不住生出了無限的保護欲。

這對蟲族來說並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尤其是對王來說,這甚至是一件極度危險的事情。

“奧利。”

“是,王。”

“帶我去。”

王蟲蟲將枝條的下方輕輕地削出一個斜角,然後放入一旁的花瓶之中。他記得艾瑞說過,這種東西雖然很脆弱,但總有些倔強的小家夥就算被摘了下來,放在水裏也會拚命地長出根來。

所以,王蟲蟲想去找一找,那朵被人從他的世界中……摘走的花。

作者有話要說:

小小小小小小地虐了一點點……

會甜的,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