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口嗑瓜子,和隔壁點心鋪的俏麗小丫鬟閑聊的阿福,看見馬車上的清王府三個大字,立馬腳底生風的溜進去稟告許桑棠。

許桑棠一聽,眉心一皺,“清王府?文遠?”

“應該不是,風吹起車簾時,小的好像看見坐在馬車裏的是個女人。”

“莫不是瑩月公主?”

阿玉插話道。

不管是文遠還是瑩月,第一樓打開門做生意,誰來都得接待。

許桑棠放下賬冊,出了小書房,下了樓梯,樓梯還沒下完,就看到瑩月身上裹著厚重的披風,頭上戴著帷帽出現在門口,她手上還抱著個小小的嬰兒,身邊跟著兩名俏麗伶俐的丫鬟。

有個丫鬟似乎想幫她抱孩子,瑩月像避瘟神似的避開她,將手裏的孩子抱得更緊,生怕丫鬟搶走她的孩子。

許桑棠心裏一咯噔,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笑道,“公主來了?現在這個時辰,公主是想喝茶吃點心嗎?”

瑩月抬起帷帽下的一張臉,蒼白如紙的臉上毫無血色,昔日嬌豔豐潤的臉頰瘦得凹了進去,更顯得一雙眼睛大而無神,許桑棠嚇了一跳。

想起瑩月如今還沒出月子,應該養得珠圓玉潤才對,怎麽瘦成這個樣子?

“嚇到你了?”

瑩月的聲音沙啞幹澀,與從前清脆嬌嫩的聲音截然不同,許桑棠心裏一酸,這些日子以來,瑩月心裏想必很難受。

看著瑩月身邊的兩個丫鬟,眼生得很,看她們盯著瑩月的架勢,想必是文遠的心腹,派來盯著瑩月的一舉一動。

“我說我在家裏悶得發慌,想來找你說說話,駙,王爺不準,說我還沒出月子,要好好養著,我拿簪子抵著脖子,以死相逼,王爺才準我出門,並派了兩個姐姐照顧我。”

她潛意識裏還以為文遠是她的駙馬,幸而駙馬二字還沒說出口,便回過神來,如今,他已貴為王爺,而她隻是無父無母無兄長親人的落魄公主。

許桑棠這才發現她白皙瘦長的脖子上,有一點嫣紅,看著那兩個丫鬟淩厲精明的眼神,許桑棠不由得在心中冷笑,照顧?不如說是監視更確切。

“母妃死了,哥哥死了,王爺朝務繁忙,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隻好來叨擾許姐姐了,還望許姐姐見諒。”

想起最初的時候,她也是脆生生的喚她許姐姐。

後來,瑩月愛上了文遠,文遠心裏卻一直念著她,瑩月心裏不平衡,但也沒做什麽,她心思單純,淑貴妃把她保護得太好,就算生氣嫉妒,她也隻會在言語上怒罵幾聲,什麽陰謀詭計,她不懂,也不會用。

許桑棠心裏一酸,扶住她微微發抖的身子,笑盈盈道,“反正我閑著無事,正愁沒人說話,你來了正好,走,我們去我素日午休的小房間說話,阿玉,泡壺熱茶來,再上些我剛研製的點心。”

阿玉脆生生的應聲去了。

“許姐姐真厲害,還會自己研製點心。”

“開酒樓的嘛,有的客人念舊,有的卻是喜新厭舊,為保酒樓開得長長久久,隻好時不時的研製新菜。”

兩人說著話,上了二樓,見那

兩名丫鬟亦步亦趨的跟著上來,許桑棠眉頭一皺,“二樓隻招待貴客,你們倆就在下麵候著吧。”

兩名丫鬟一愣,年長的丫鬟,生著一張容長臉,容色秀美,笑盈盈的柔聲道,“王爺吩咐,要奴婢倆寸步不離的照顧王妃,還請定安王妃見諒。”

“不必了,你家王妃有本王妃照顧便好,你們樓下候著!”

兩人還想說什麽,許桑棠臉色一沉,淩厲的目光如刀子般射過去,無人不畏懼慕瑾之,而她與慕瑾之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之下,身上帶了些他身上不怒自威的氣勢,兩名丫鬟心中一駭,下意識的停下。

“文遠若是問起,就說是我說的!他不高興的話,盡管來質問我好了,要麽去質問慕瑾之也行!”

誰敢質問定安王?連新帝都對定安王言聽計從,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是,定安王對家中這位王妃言聽計從,千依百順。

見兩名丫鬟還杵著不動,許桑棠冷眼一掃,厲聲道,“還不滾下去!”

兩人不敢再停留,飛快下了樓梯。

許桑棠冷哼一聲,“目無主子的賤婢,你怎麽不拿出王妃的氣勢,好好收拾收拾她們?”

許桑棠扶著瑩月進了小書房,便打抱不平的說道。

瑩月麵露苦笑,“她們隻聽王爺的,沒人聽我的。”

“以前你嫁給文遠時,淑貴妃給你的陪嫁宮女呢?她們對你一定忠心耿耿。”

“母妃病死後,我身邊的人便病死的病死,失蹤的失蹤,一個不剩,我知道是誰做的,卻無能為力,我救不了對我忠心耿耿的丫頭們,也救不了母妃,救不了哥哥,我怎麽這麽沒用?”

瑩月說著說著,抱著懷中的孩子,慟哭起來。

許桑棠擁她入懷,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著她,想起連淑貴妃派去保護瑩月的暗衛都能被文遠收服,淑貴妃一死,她的人,文遠自然全部鏟除幹淨。

想不到當初謙和溫雅的文遠,變得這般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瑩月與他,怎麽說也是夫妻,更何況瑩月待他,情真意切,就算淑貴妃當初不願將女兒嫁給他,那也是一個母親真心為女兒考慮,就算淑貴妃對文遠呼來喝去,百般看不上,瑩月對他一直溫柔體貼。

瑩月悲痛的哭聲,聽在許桑棠耳裏,格外淒涼。

“別哭了,你還在月子裏,哭得太多,對眼睛不好。”

是怎樣的悲痛絕望,讓一個早產生下孩子不久的女人,以死相逼,不顧一切的來見她,隻為抱著她痛哭一場。

父皇剛死,母妃不明不白的病死,唯一的兄長也死了,一直以為柔情蜜意,溫柔體貼的枕邊人,也變得形同陌路。

同為女人,她知道瑩月的心裏有多痛多恨多無能為力。

“這雙眼睛當初瞎了,看錯了人,信錯了人,害得母妃不明不白的慘死,兄長被人害死,留著又有何用?不如瞎了更好。”

“別說胡話,你還有孩子,就算不為了別的,為了他,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孩子?”

瑩月看著懷裏安睡的孩子,小小的臉蛋,與文遠神似的五官

,瑩月笑了又哭了,接著又笑了,“許姐姐,你知道嗎?每當看到這張臉,我就想掐死這個孩子!我恨他!也恨這個孩子!為什麽我要生下他?為什麽我當初那麽賤,對那個畜生投懷送抱?我堂堂大昭最尊貴的公主,哪裏配不上他?為什麽他要這麽對我?”

她蒼白消瘦的臉上,滿是淚痕,看得許桑棠心酸不已。

“成王敗寇,我不恨慕瑾之,也不恨三哥,當初母妃決定幫二哥爭取皇位時,隻有兩種結果,成,母妃貴為皇太後,二哥坐上龍椅,敗,母妃與二哥要麽死,要麽被圈禁至死,我誰也不恨,隻恨文遠!我曾那麽愛他,那麽信任他,他卻在我的心上,狠狠捅了一刀!”

“許姐姐,他怎麽可以這麽對我?怎麽可以?”

瑩月說著說著,眼淚再次洶湧而出,落在孩子的小臉上,孩子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清澈黑亮的眼睛,一眼不眨的看著娘親,似乎不懂她為何這麽傷心難過。

“瑩月,別想那麽多,這個孩子,不是別人的,是你的,你七個月早產,他安然無恙,這是上天賜給你最好的禮物,你要珍惜。”

“你說這個孩子是我的?可是,他姓文……”

“那又如何?他是你懷胎七月,曆經生關死劫生下來的,他與你骨血相溶,他是你的。”

瑩月滿臉是淚的看向她,許桑棠拿出娟帕輕柔的擦拭著她臉上的淚痕,“瑩月,別想那麽多,就算你想報仇,也要先養好身子,做出乖巧溫順的樣子來,藏好你的利爪,別讓人發現,折斷了它。”

瑩月無神的眼睛裏,升起熾熱執著的光芒。

許桑棠心裏長歎一聲,她並不想瑩月報仇,冤冤相報何時了,她隻是希望瑩月能有活下去的動力。

時間會治愈她心底的傷,但在治愈之前,她得活下去。

否則,未來再美好,她也沒機會看到。

“許姐姐,謝謝你,沒想到我從前那麽對你,你還對我掏心掏肺,我真是無地自容。”

瑩月擦去眼淚,感動且羞愧的說道,許桑棠輕輕撫著孩子白嫩的小臉蛋,看著孩子天真無邪的眼睛,“瑩月,你那麽好,你的孩子,也會像你那麽好。”

送走瑩月後,許桑棠每日都要去清王府看她,也許是許桑棠強勢插手,逼得伺候瑩月的丫鬟們更加盡心,也許是瑩月自己想通了,總之,隨著時間過去,瑩月的身子越來越好,臉上也開始有肉。

孩子取名文軒,據說這個名字是瑩月取的,文遠本不同意這個名字,奈何拗不過瑩月,隻得答應。

看著瑩月抱著孩子,一口一個軒兒的喚他,許桑棠心裏總有一絲錯覺,好像看見年輕時的淑貴妃,抱著繈褓中的龍煊,柔聲喚他‘煊兒’。

軒兒,煊兒。

一模一樣的發音,瑩月心底還有恨吧?隻是,她不知的是,那些恨,隨著時間過去,是變淡了,還是變得更深更濃烈了。

表麵上看,瑩月似乎漸漸放開過去,對文遠說話,偶爾也會含著笑意。

許桑棠看著繈褓中的孩子,稚子無辜,她不想理會那麽多,她隻想要這個孩子健健康康的長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