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二年七月十五日,那天的撫州城細雨綿綿,我半躺在桃花樹下的軟榻上看書,淅淅瀝瀝的雨聲對我來說極為動聽,就仿佛是那天她一直在我耳邊撒嬌一樣。想起顧春,心裏感慨萬分。
雖然身處西南的撫州城,但對於都城的事情我一樣了解,曾經幾度想要衝動前去,可是都被冷遲攔住。我也曾想要找一個溫柔的女子,把顧春逐漸忘掉,可是我找不到要喜歡的感覺,見到那些嬌羞的女子,眼前就出現顧春的純淨笑容。這種感情已經紮根在身體裏,無法拔出。一年後我就不再談及感情之事。
原以為這天和往日一樣會平靜過去,可是當我看見雨暮中,向這邊跑來的冷婉,心裏已經莫名的感覺黑暗襲來,“出了什麽事,如此慌張?”
冷婉全身已經濕透,她很少有這般狼狽不堪的模樣,“公子,顧春她……都城快馬加鞭傳來消息,三日前冷宮走水,裏麵的人無一生還。”
那一刻如果不是自己承受力還算好,應該就和那些柔弱女子一般昏倒過去。我把從沒有看進去的書合上,又冷靜的問了一遍:“無人生還不一定顧春就不在了。皇上是如何說的?”
“皇上衣衫不整跑到冷宮,第二日就把顧春給葬了。奴婢也猜測是顧春自己自盡,因為那天傾城公子因她而死。按顧春的性子,自盡最有可能。”
我整個身子像是被抽空了,“如果連皇上都判斷是顧春已死,那就應該是了。”因為以皇上的性子,就是顧春死也隻能死在他身邊,他絕不會允許顧春離開,“蕭碧天竟然也死了……”沒說完的話卻帶著無盡的沉重。
“公子,當初您就應該把顧春帶出都城,就算是打昏也行。如今不過兩載,那個喜歡嬉笑的女子就走了。公子連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自焚,那是一個心已死的女子才會做出的事情。不管顧春有沒有長大,她本性就不適合在皇宮裏生存。”冷婉與顧春相處的時間並不久,但是顧春是那種可以讓身邊所有人產生想要保護她的女子。
齊寒城良久沒有說話,誰都不知道他心裏到底有多難受,傷心欲絕也不為過。冷婉也知道如今說什麽也沒用了,見主子這個模樣,她轉身信步而去。雨幕之下,桃花林裏的嬌豔桃花沾上了水滴更加嬌豔,而那些連細雨都無法承受的桃花終究還是凋零在泥土裏。
直至天黑,齊寒城才直起已經僵硬的腰部,站起身子來,在遠處看見的冷遲打著油紙傘匆匆而來,“主子,晚膳已經準備好了。您莫要傷心了,身子重要。”
桃花居並不大,坐落在撫州城的南郊,這裏因為由特殊花匠每日精心照看,因此一年四季桃花日日綻放,從不掉落。誰都知道齊寒城以前獨愛梅花,孤冷傲然,獨獨綻放在寒冬裏。可是自從來到撫州城,不知為何,齊寒城喜歡上了桃花,這種嬌若的花朵。
桃花居的正院隻有兩三間屋子,院子裏都是盛開的桃花,隱隱還可以聞見桃花的香味,齊寒城回到書房,桌上的飯菜看起來很可口,他卻隻是淡淡瞥了一眼,就覺得沒有胃口,“冷婉,把這些撤下去吧。我吃不下,給我熬一碗銀耳蓮子粥就行了。”
聽到最後一句,冷婉的勸解才吞下去,隻要主子吃些東西就好,“公子,奴婢去拿些醃製的小菜吧。公子剛來那會就經常吃,後來奴婢就在外麵學了一手。”
齊寒城就點點頭,“好,去吧。”然後鋪開一張宣紙,沾上筆墨,開始作畫。
不過兩刻鍾的時間,等單雪端著熱粥和醃製的小菜時,就看到宣紙上一張差不多成形的臉蛋,那張純淨的麵孔上帶著常有的純真笑容,明眸裏永遠的天真無邪,齊寒城正準備畫身後的桃花林,隻是已經聞見香味,就放下了筆來,“就放到那邊。”
“公子作得畫真是越來越好了,把顧春畫的這麽像。”冷婉不禁誇了一句。
齊寒城搖頭苦笑一番,隨機沉下嘴角,“還要讓冷月在都城裏隨時注意皇宮裏的動靜,如果一年之後還是沒有顧春的消息,那就讓她回來吧。冷婉,你覺得如果你是顧春的話,會在哪裏安居?”他至今還是不相信顧春會死在冷宮,因為他不相信顧春是這麽懦弱的女子。
“公子還是覺得顧春可能是在故意的。奴婢……奴婢覺得以顧春的性子,很可能會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她的身子不能受寒自然也就不能呆在北方。南方隻有蒙水城,和雲水城,顧春是沒有久呆過的地方。公子,奴婢會讓這兩座城裏的店鋪打探的。”
齊寒城喝了一口粥,口裏還是一樣覺得沒有什麽味道,“我也隻是猜測罷了。在不在還真說不準。你就讓他們暗中打探的吧。如果顧春還在,那是最好了。”
雲錦三年秋,桃花居的桃花依舊燦爛,可是齊寒城身子卻愈發的不好起來,受了一場風寒斷斷續續一直沒有好。冷婉知道主子是沒有得到顧春的消息。
雲錦五年秋,這已是顧春去世的第三年。齊寒城那年的病痛勉強好了,但是也落下了一些毛病,遇冷就會咳嗽不停。這三年裏,皇宮有皇上的信傳來,大致意思都是要讓他回都城看看。齊寒城明白,自從顧春走後,齊寒亦身邊一個給予溫暖的人都沒有了。身在高位,孤家寡人正是其應該承受的痛苦。齊寒城連年身體病痛不斷,自然就沒有回都城。
雲錦十二年夏天,齊寒城身子逐漸好了許多,要去其他城裏巡查店鋪的營生。先是來到了蒙水城,五年前齊寒城對顧春的生還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所以按照慣例巡查店鋪。成衣店裏,齊寒城坐在椅子上喝著茶,冷婉在一旁查賬,店鋪裏的老板正常做生意。
正是午後,陽光正暖,齊寒城眯著眼睛準備小憩一會,閉上眼睛那刹那朦朧的看到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現,他倏地睜開眼睛,看到進來的兩個女子,單從側麵來看就不是顧春。他還是帶了幾分興趣,站起身子來走近,“兩位是來做衣服的,還是買已經做好的?”他的聲音還是那般清醇,麵貌依舊不變,風度翩翩,五官宛若白玉精心雕刻而成,怕是哪個女子見了都會羞澀一番。
果然,對麵稍低一點的女子微微低下頭,然後狡黠一笑,“難道公子才是這店裏的老板?”
齊寒城微微一笑,“是啊,今日過來巡查店鋪。”
“姐姐,果然和書中所言一樣,這貴家公子就是長得極為俊俏。”個子稍低,穿鵝黃色裙衫的女子抓著另一名穿淡粉色衣裙的女子,小聲嘀咕道。
可是店鋪裏其他幾人的耳力都很好,惹得齊寒城輕笑出聲,女子忙捂住臉,臉頰通紅,“姐姐,我們趕快走吧,丟死人了……”拉著淡粉色衣裙的女子就往外走。
齊寒城覺得甚為有趣,就上前伸手一攔,“兩位姑娘既然來選衣服,那就選幾套回去吧。我們有緣,今日就當作是送給你們了。”他清澈眼眸不離鵝黃色裙衫的女子。
“真的麽?!你不是在騙我們吧。”鵝黃色裙衫女子小心翼翼的問道。
“沒有,你們選吧。老吳,記在我的賬上。”說完,齊寒城坐回到位置上。
淡粉衣裙的女子眉宇間多幾分爽朗之色,拉著妹妹對著齊寒城盈盈一拜,“多謝公子。我和妹妹今日來隻不過是隨意轉轉,並沒有想著買。公子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拉著鵝黃色裙衫的女子頭也不回,出了店鋪。
冷婉詫異的看著齊寒城,“公子,你是不是看上那姑娘了?”
“沒有。覺得遇到故人,應該多交談幾句。”齊寒城掩下嘴角的笑意,扭頭問她,“賬本可查好了,查好了,我們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