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她喃喃道,竭力使自己心緒平靜,“陛下,這幾年你確實帶我不薄,可我沒有辦法忘記過去的一切!沒有辦法忘記啊!如果不是你,我和軒兒至今在卞國會過著多麽幸福的生活,軒兒會成為卞國的新國君,萬民擁戴,洪福齊天,可就因為您發動的戰爭,使我們姐弟不得不背井離鄉,離開故土,到這個陌生又瘋狂的地方來,奴顏婢膝地侍候你!軒兒……軒兒他是一個男子啊!”凝煙想到自己的弟弟,多麽驕傲,多麽不可一世,想到他受到的淩辱,不禁恨極,悲從中來,如果說對羅載玉還有一絲的感念,也都化為烏有了。而凝煙自己所受的苦楚,反而沒有那麽刻骨,一來她畢竟與羅載玉育有一女,再次羅載玉一直當她是寵妃,確實對她很好。除了有時會不滿於她的冷傲之外。

“哼,你們的父皇隻是一匹昏庸的老劣馬,卞國氣數已盡,如何能不亡?以新代舊,以強代弱,以中庭代卞國,這本就是天命,你弟弟逆天而行,一定會遭到老天的懲罰。”羅載玉不屑地放開她的手,居高臨下地說道。羅載玉獰笑了一下,看著凝煙的目光重新變得陰險起來,“我知道你舍不得柳皓軒,他也一定很掛念你的安危吧?”說完,他挑逗似的撫了撫凝煙的臉。

“你的弟弟本是我寵愛的內侍,當年欒大將軍強烈要求朕將他以惑亂聖上之罪處死,朕也網開一麵,隻將他放逐到了外地,別人放逐,都是些苦寒之地,哪像他,待遇如此優渥,高官厚祿,他本應該過得很好,本應該盡心感謝朕才對,可是他呢,竟然還不知足,竟敢背叛朕!”說到激動處,羅載玉停了一停,又接著道,“跟朕作對,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如果他肯回頭,朕還能饒他一命。你與他的手足深情,朕非常了解,隻要你願意去勸勸他,你們姐弟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並且朕立刻將他召回,你們不必忍受親人相隔天涯的苦楚……”

凝煙明白了,他這是要以自己為籌碼,要挾皓軒。她不能讓他的陰謀得逞啊。“陛下,臣妾在中庭後宮的這幾年,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我的女兒,如今她已經永遠地離開了臣妾,她一死,我對您最後的感念也磨滅了。臣妾沒有對不起您的地方了,如今您要拿臣妾要挾臣妾的弟弟,臣妾是萬萬不能答應的。”她冷冷的說道,直視著羅載玉,眼裏無一絲懼色。

啪的一聲,羅載玉的手掌狠狠地落在的凝煙的臉上,印上了一個清晰的鮮紅的五指印。羅載玉指著凝煙的鼻子罵道:“你這個心腸狠毒的賤人,謀殺朕的寵妃,還口出狂言,朕看你是活膩了!今天不好好給你個教訓,你是不會知道厲害!”

凝煙纖細的身體在羅載玉狠狠的一耳光的抽打下搖搖晃晃,她本就長得纖弱,女兒死後她更是米水不沾牙,身體愈加的虛弱了,簡直如同風中的一片枯葉般讓人心疼。可是顯然羅載玉並沒有一絲的心疼之意,雖然凝煙曾是她最愛的寵妃,可也不能容忍她竟然殺死可自己的另一個妃子,要是不好好懲治,簡直天下都要大亂了。當一個君王感到自己的尊嚴受到了嚴重的侵犯的時候,任何柔情密意都不能撫慰他的憤怒,凝煙的行為簡直是不把他的尊嚴放在眼裏,這樣的女人他怎能饒恕?

“皇上,”凝煙咳了兩聲,艱難地開口,她的臉色白的像是夏日池塘裏的荷花,“臣妾知道你恨我目中無人,殺了你最寵愛的麗良媛,可你是否知道,我有多麽地恨你!恨得想殺了你,和麗良媛相比,你的罪孽絲毫不比她少,你應該和她一起下地獄去!”說到這裏,凝煙又是忍不住一陣狂咳。在一旁的梁公公見狀不對,生怕這個瘋女人又說出些什麽不著調的話惹怒龍顏,隻怕到時候所以人都要吃不了兜著走了,於是梁公公連忙大喝一聲:“你這個罪婦,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罵起皇上來了,就憑你這一條罪狀就應該拖出去淩遲處死!”

梁公公剛想繼續罵她,羅載玉突然把手一揮,示意他住口。盛怒之下,他反而平靜了下來。“你說,朕讓你繼續說,朕倒要聽聽你對朕究竟還有什麽不滿。有什麽話,你都一口氣說出來。”

凝煙毫無血色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美麗的麵孔不再像以前那樣的淒涼愁苦,仿佛她還是卞國的公主,仿佛她還是有些尊貴的地位,無上的榮耀,仿佛她並沒有因為生計所迫而委身於殺父仇人,此刻的凝煙渾身都有些一種高貴的美麗,一種恍若天人的驚豔。

“我大限將至,沒有什麽不能說的了,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當年國破家亡的時候,我就想自殺追隨我的父皇和母後而去,是軒兒勸阻了我,他告訴我,要忍辱負重才能有朝一日複國重生,我一直等啊等啊,想等到軒兒複國的那一天,可我等不到了,融環死了,我的心也死了,本來想讓軒兒回來帶我走,可現在是不行了,我等不到了,我從來沒有愛過你,從來沒有像一個做妻子的該愛自己所嫁的男人那樣愛過你,皇上,看在這些年你也算是善待我的份上,我再叫你一聲皇上吧,可是我不能再等了,我做了我該做的事情,我要去我該去的地方了。”

她猛地一轉身,向身後的立柱拚命撞去。眾人大驚,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之內,眼看凝煙命在頃刻。一個侍衛箭步衝過來,眼見推開凝煙已經來不及了,於是便把身體隔在了凝煙和立柱之間。凝煙一心求死,用力極大,卻不料沒有撞在立柱上,頭部觸及的竟是軟軟的一片,而那侍衛被凝煙這麽沒命的一撞,疼得齜牙咧嘴,差點當場吐血。

片刻之間,旁邊其他的侍衛和太監也都反應過來了,全部衝上來,製服凝煙,讓她動彈不得。凝煙知道自己一次未死,今後再要求死便難上加難了。她臉色蒼白如鬼,眼裏盡是恨意,罵道:“你為什麽不讓我去死?為什麽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為什麽總是你主宰我的人生!”冰冷的淚水緩緩滑落,滿心的悲涼讓她說不出話來。自己已經徹底沒有了希望,可就連自盡,也要看人臉色嗎?

羅載玉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臉色發白,局勢控製住了之後,他恢複了平靜。看著這個已經被製服卻又不肯屈服的女人,他又恨又好笑,說道:“你想死?可惜還不是時候,沒有朕的同意,你連死都不行。在讓你和柳皓軒姐弟重逢之前,我怎麽能讓你死了呢?”

凝煙痛苦地閉上眼睛,這就是羅載玉要的效果,也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她好恨。

聽見羅載玉的聲音在耳邊咆哮:“把她帶下去!這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賤人,我要讓她看著那個無恥的賊人柳皓軒死在朕的刀下!看緊她,不許她死了!她要是死了,朕拿你們是問!”

“為什麽把我送到這兒來?”凝煙一邊打量著身邊豪華的房間,一邊冷冷地問陪同的侍女,已然是不想活的人了,又何必對她這麽好?不過是想把她作為一個籌碼,一個威脅的工具。要麽死,要麽逃。宮牆深深,逃出去是不可能的,那麽就隻好走上最後那條路。

一個小侍女深深行了一個萬福:“這是皇上的吩咐,要奴婢們好好伺候柳美人。”

“嗬,我還算什麽宮嬪?還要好生伺候?不過是還有幾分利用的價值罷了。”凝煙不留情麵地嘲弄著。看了看這個小侍女,年紀尚幼,大概隻有13、4歲的模樣,應該還是初入宮,不像那些在宮裏活成了人精的老宮女。

凝煙淡淡地說:“你下去吧,我自己休息,需要你的時候,自然會叫你。”

小侍女低著頭,雙手扭絞著衣角,身子沒有動。

凝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說的話你沒有聽見嗎?為何不走?”

小侍女把頭埋得更低,連臉都看不見了,聲音也是低低的:“皇上吩咐了,要奴婢輪班看著娘娘,片刻也不許離開,否則……”話沒有說完,可話中的深意誰都懂得。

凝煙不高興了:“我一個娘娘,難道連這點權力都沒有了嗎?讓你下去,你還賴著不走了?”小侍女似乎有些怕了,可她更怕看守失職的下場,雖然有些怯意,可依舊不敢走。

凝煙十分不悅,正想再說點什麽,房門突然打開。一見,竟然是皇上身邊的梁公公。這個肥碩的胖子看了看眼前的情境,猜到了八九分,便笑了笑,用一種讓人聽了格外難受的聲調說道:“柳美人,依奴才看,你還是不要遣走淑錦姑娘了,人家也是為皇上辦事,你何必教人如此為難?再說,淑錦姑娘也是一片好意,絕不會做出對你不利的事情來,你大可放心好了。”

一看到這個無恥的閹人,凝煙氣不打一處來:“又是你?”

梁冰冷笑著說:“柳美人,奴才也是好心提醒你,把話說在明處,對大家都有好處。現在咱們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你要是有了什麽三長兩短的,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可不好交代,所以,柳美人可千萬別有什麽極端的念頭才好。你瞧瞧你身邊兒的這個丫頭,多水靈兒,多乖巧,要是你出了事兒,你忍心讓這花朵兒一樣的姑娘因你而遭殃嗎?”

凝煙一聲不吭,死死地盯著這個閹人。可梁冰的話,她幾乎沒怎麽聽進去,隻有深深的恨意。她明白這是在威脅她,不要輕舉妄動。可她哪兒顧得上這許多?

說完後,梁冰見她也無甚反應,一番耀武揚威地打量了一下她的居室環境,說了些“皇上待你可真是不薄,你這又是何苦之類”的酸話之後,便離開了。

幾天下來,這個名叫淑錦的小宮女總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她。不知道羅載玉是如何吩咐她的,讓這個小女孩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地不敢出一點錯誤。凝煙幾乎從不與她講話,反正淑錦總是密切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而且,這小丫頭還算機靈,凝煙需要什麽她總是一眼就瞧了出來,吃飯喝水,從不需吩咐一句,就已經遞到了手邊。凝煙沉浸在自己的痛苦與激**中,淑錦年紀太小,懂得太少,對凝煙的感情理解得十分粗淺。因此,凝煙也不願對她多講什麽。很多時候,主仆二人就這樣靜默地坐著。

一日淑錦把飯食遞到了凝煙手上,依舊是凝煙默默地吃著,淑錦站在一邊,垂著頭,不時地偷瞄凝煙一眼,看她有沒有哪裏不對的地方,靜等著她吃完,自己再吃。忽然,一個念頭鑽入了凝煙的腦海,她的心跳起來,可聲調還是平淡的,她靜靜地吩咐著:“淑錦,給本宮沏茶來。”

淑錦仿佛正為什麽事出神,一聽主人喚她,便立刻轉身去沏茶。凝煙毫不遲疑,順手將碗裏的飯食潑到地上,用力將碗砸在木桌上,頓時碎裂成了幾塊。凝煙舉起最大的那塊碎片,便向脖子上割去。一係列的動作被淑錦察覺,見此情狀,淑錦嚇得臉色慘白,立刻反身撲過去搶奪她手中的碎塊。可畢竟離得較遠,凝煙的玉頸還是被劃出了幾道血痕。幸虧淑錦反應得及時,不然凝煙可真要如願了。

“快來人啊,來人啊,娘娘要自盡了!”情急之下,淑錦大聲疾呼,“呼啦”一下,所有的宮人都從外麵湧入,凝煙無可奈何,手中的碎塊很快被奪去,她的計劃再一次失敗了。

鬧了一場之後,淑錦再也沒有在凝煙的身邊出現過。伺候她的另換成了另一個名叫飛鳶的姑娘。這個飛鳶比淑錦年長些,大概有16、7歲的樣子,沒有淑錦那般秀麗可愛,但神情、目光都要沉穩些,心思也頗重些。

凝煙不經意地問道:“你是誰?以前伺候我的那個淑錦呢?我要她來。”

飛鳶咬咬嘴唇,道:“娘娘是嫌棄奴婢伺候得不好麽?”

凝煙輕輕將青花瓷的杯蓋劃過冒著騰騰熱氣的杯口,一邊輕輕地吹著:“本宮問你,淑錦呢?”

飛鳶臉色變了,仿佛內心抵觸著什麽恐怖的印象。起初怕得不敢說出口,接著才用顫抖的聲音道:“回娘娘,淑錦不會再來了。”

凝煙大驚:“為什麽?她可是犯了什麽事兒?”

飛鳶含淚搖搖頭:“不,娘娘,上次娘娘差點用利刃自盡,皇上認為屬於她看守不利,因此一定要重重責罰,給所以奴才們一個教訓。所以,她……她已經被砍頭了!而且奴婢和其他負責看守您的宮女,還看見了她的頭顱……帶血……嚇壞人了。”

凝煙呆住了,她沒想到,就因為自己的原因,又有這樣一條人命去了!而且,若是她以後還要做出同樣的事情,她將會連累更多的人命喪黃泉!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飛鳶急忙跪下含淚道:“請娘娘千萬要保重啊,奴婢自知低賤,不敢勞娘娘掛懷。可娘娘乃是千金之軀,無論如何也要保重,千萬別想不開啊!”

無法言說的悲傷彌漫在她的心間,她不禁仰望蒼天感歎,為什麽要讓她這本已不堪重負的身軀百上加斤啊!入夜,凝煙輾轉反側,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