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之後,荊都市慢慢就有傳聞,說羅依還是個同性戀,她的財產都落到那位女人手裏去了。隻是一般人都不知道那位女人是誰。戴倩卻聽到確切說法,羅依的那位同性戀伴侶就是維娜。她馬上跑到維娜家,問:“真是這麽回事嗎?”
維娜又氣又急,嚷道:“人都死了,還這麽糟蹋別人,於心何忍?”
戴倩很是委屈:“又不是我說的。我聽別人亂說,就來問問你,好替你辟謠。”
維娜說:“就算人家是同性戀,也沒什麽值得別人說的。這是人家自己的生活方式,關誰的事了?”
戴倩嘴張得天大:“那麽外麵傳聞都是真的?”
維娜罵道:“誰告訴你是真的?你就算不了解羅依,也該了解我呀。”
戴倩說:“人家可是越說越像。說羅依有老公,卻不要,讓老公住在外麵。說你維娜漂漂亮亮的,寧肯單身,也不另外找。這不是同性戀是什麽?有人說,還看見你們在遊泳館裏摟摟抱抱,還說你摸羅依的奶子哩。”
維娜氣得哭,找戴倩出氣:“戴倩,你去找個喇叭,滿街喊去。”
維娜一哭,戴倩就慌了,坐立不是的樣子。又像背了天大的冤枉,說:“我真的是為你好,想問個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朝我發什麽氣?”
維娜也不想向戴倩解釋什麽,隻替羅依辯解了幾句:“羅依的生活方式別人不理解,有人還會說三道四。這是事實。她自殺了,也殺了人。這也是事實。但我敢說,她是個高尚的人,起碼她活得真實,她做人做事都不摻假。誰也無權指責她。那些背後罵她的偽君子們應感到臉紅。”
戴倩覺得維娜這話是衝著她來的,便說:“維娜,我是個直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你對我說這些幹什麽?我又沒有背後議論誰。”
維娜隻想早些結束會麵,不說什麽了。心想世上怎麽會有那麽多好事的人?她嚷了幾句,氣也消了,不再為自己難受。仍是替羅依歎惋。羅依把全部財產捐出去了,不見人們口碑相傳,倒是隻知道胡說八道。
戴倩漸漸就麵有愧色,說:“維娜,你也不要怪我。你我也不是認識一兩天。我說,你這麽老悶在家裏也不是話啊。原先你還打打麻將,現在九頭牛都拉你不動了。維娜,哪天我叫你出去打打牌吧。”
維娜忙搖頭:“戴倩你饒了我。我本來就不喜歡打牌,我這輩子再也不上牌桌了。”
戴倩再坐了會兒,就走了。她有時是司機送來,有時是打的來。一般都是維娜送她回去。今天維娜沒有送她,隻站在門口同她招招手,就關了門。
過了幾天,維娜突然接到朋友電話,說戴倩被歹人捅了一刀,住在醫院裏。維娜嚇得臉色發白。她想馬上去醫院看看她,可又怕碰著吳偉。她實在不想看到這個人。猶豫半天,還是去了醫院。醫院門口很多的水果店和花店。她買了個花籃,進了住院大樓。
正好李龍來看望戴倩。吳偉看見維娜了,尷尬地笑笑。維娜不便躲閃,隻當沒看見,站在一旁。
李龍看見維娜,隻是點點頭。他弓下身子,拉著戴倩的手說:“小戴,你安心養傷吧。我們會責成公安部門盡快破案,一定要將凶手緝拿歸案,嚴懲不貸。”
戴倩不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吳偉答腔:“感謝李市長關心。”
有人插話說:“我想這不會是一起簡單刑事案件,隻怕帶有政治色彩。一定是吳秘書長工作中鐵麵無私,得罪了人,別人報複行凶。”
李龍不便多說什麽,隻道:“吳偉同誌,你自己也要小心啊。”
吳偉忙點頭說:“感謝李市長關心,我會小心的。”
李龍寒暄幾句,回頭望著維娜:“維娜,你好好陪陪戴倩。”
戴倩這才看見維娜,點了點頭。戴倩麵無血色,神情憔悴,目光很憂傷。
李龍告辭,吳偉送了出去。維娜這才走到戴倩床前,坐下。
“傷著哪裏了?好些嗎?”維娜問。
戴倩搖搖頭,淚如泉湧。
“傷在背上。你怎麽知道的?誰告訴你的?”戴倩聲音很微弱。
維娜見她狀態不好,拿麵巾紙揩著她的眼淚,說:“你好好躺著,別說話。”
戴倩仍是淚流不止,沙啞著說:“維娜,你當初該勸勸我。”
“你說什麽?”維娜莫名其妙。
“是黑仔……”戴倩痛不欲生。
“啊?”維娜麵色鐵青。心想當時戴倩那麽幸福,好像天上掉了個寶貝下來,就算勸了她,她會聽嗎?維娜那會兒想法很複雜,也沒想過要勸她。
戴倩說:“維娜,沒人知道。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沒臉見人。”
維娜忍不住流起淚來,點頭說:“我知道。就怪我沒勸你。事情都這樣了,你也不要難過了。好好養著,以後再別這樣了。”
維娜不想再碰著吳偉,就說:“我改天再來看你。戴倩,你自己一定要想開點兒。”
出門來,遠遠地看見吳偉在走廊那一頭,正朝她走來。她轉身避進了衛生間。她在衛生間裏待了幾分鍾,才出來,匆匆下樓。坐進車裏,她禁不住渾身發抖。眼淚怎麽也止不住。她想鎮靜下來,卻控製不了自己。
維娜關在車裏哭了好久,才輕鬆下來。她駕著車往回走,眼裏仍噙著淚花,窗外的行人模糊一片。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哭,還哭得這麽傷心。
沒想到下午吳偉打了電話來:“維娜,對不起。戴倩情緒很不好,想讓你陪著她。我知道你……你要是有空來陪陪她,我就離開。”
維娜一言不發,聽完就放了電話。她本想出門辦事的,這會兒動也不想動了,躺在**,蒙頭大睡。她將被子拉上來,蓋過頭頂。她不想看見任何東西,連一絲陽光都不想看見。兩耳嗡嗡地響,腦袋像要炸開了。
不知睡了多久,維娜突然爬了起來,駕車往醫院跑。她不願多想,再多想想,隻怕就不會去醫院了。可是戴倩這會兒的確需要她陪著。
推開病房的門,又有好多人在探望。吳偉見了維娜,就低了頭,隻作沒看見。維娜見著黑壓壓一屋人,就憋得慌。她去了醫生辦公室,同醫生說:“七床病人,能不能不讓探視?”
“你是病人家屬?”醫生問。
維娜含混地點點頭。
醫生說:“我們醫生當然不希望經常有人探視。但要家屬配合。有些人就是喜歡有人來看看。特別是領導和領導家屬住院,看的人越多,他們越舒服。”
醫生們都笑了,奇怪地望著維娜。
“我們不希望有人來看,吵得病人休息不成。”維娜說。
醫生問:“你希望我們怎麽做?”
維娜說:“麻煩你去病房說說,讓他們快些離開,別影響病人休息。我下去打印張紙條貼在門上。”
維娜下樓,找了家打印店,打印張條子:
為了讓病人盡快康複,謝絕探視。
維娜將紙條貼好,推門進去,病房裏靜悄悄的。戴倩睡著了,她太疲憊了。維娜輕輕地坐下來,望著戴倩。戴倩老了。她那原本小巧秀挺的鼻子,如今又肉又大,上麵滿是粗粗的毛孔。兩個眼袋很明顯,卻並不飽滿,就像半癟的氣球。戴倩嘴巴越張越大,最後整個兒張開了,可以望見白白的舌苔。樣子有些嚇人。維娜不敢看了,轉頭望著窗外。這個女人曾經也是北湖農場的美人兒。
走廊裏的推車聲吵醒了戴倩。
“維娜,你來多久了?”戴倩問。
維娜說:“來了會兒了。你睡吧。”
戴倩搖搖頭,說:“不想睡了。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哩。”
維娜安慰道:“怎麽會呢?”
戴倩說:“不知怎麽回事,我到了這個地步,不想有任何人在我身邊,隻想有你陪著。老是有人來看,腦袋都暈了。”
“不會再有人來打攪了,我同醫生講了,還在門了貼了條子。”維娜說。
戴倩又流起淚來,說:“維娜,我躺在**,心灰得想尋死,除了你,我想不到任何一個可以來陪我的人,想不到任何一個可以讓我說真話的人。平時我並沒有這種感覺,真正需要人關心了,就隻有你了。維娜,你簡直就是聖女。”
維娜說:“別多說話了,我哪有那麽好。你閉上眼睛,養養神也好。”
戴倩不聽,仍說著話:“真是一場噩夢。”
維娜也不問她,隻望著她搖頭,叫她不要再說。
戴倩很吃力地說:“我不知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多少錢。沒想到,他在外麵養了女人。拿我的錢去養女人。他把我的錢不當錢花……”
快到晚飯時間了,吳偉來了。維娜沒有望他,站起來說:“戴倩,你休息吧,我就走了。明天我一早就過來。”
“維娜,你……晚上能來嗎?”戴倩幾乎是哀求。
維娜點點頭:“好吧,我吃了晚飯就過來。”
維娜剛出門,就見一男一女提了花籃看望戴倩來了。她回頭一望,門上的條子不見了。奇怪了,她拿膠水貼得緊緊的,該不會掉的。
維娜去問醫生:“我在門上貼了張條子,不知被誰撕了?”
醫生聽著不高興,說:“我們怎麽會知道?”
維娜又回到病房門口,看是不是掉在地上了。
隱約聽得吳偉爽朗而笑,說:“感謝同誌們關心啊。沒事的,沒事的。謝謝了。”
她生怕吳偉送客出來,馬上離開了。看這景況,她猜那條子肯定是吳偉自己撕掉的。她忽覺胸口發堵,直想嘔吐。
維娜朝電梯間走去,聽後麵有一男一女在說話。起初不太真切,慢慢就聽清楚了。女的說:“吳秘書長到底得罪了誰?別人如此狠心下手?”
男的說:“難說。有人為他臉上貼金,說是他辦事公道,得罪了人,別人報複。誰知道?隻怕是做了對不起別人的事呢?不到忍無可忍的程度,誰敢行凶?”
女的說:“真的難說。你猜這回他老婆住院,能收多少錢?”
男的說:“別這麽說,我們自己又想送,又要說。”
女的說:“你是情願送的?我是舍不得。你在人家手下,有什麽辦法呢?”
男女走得快,說著說著就走到維娜前麵去了。她瞟了一眼,正是剛才看望戴倩的兩個人。看來是兩口子。維娜更加相信門上的條子是吳偉撕掉的了。他希望有人探望,川流不息才好哩。維娜故意磨蹭,不想跟他們同著電梯下樓。
維娜沒有回去,就近找地方吃了晚飯。然後要了杯茶,慢慢地喝。捱到八點多鍾,還不想去醫院。她就駕著車滿街亂跑,見著堵車就高興,可以磨時間。駕著車,就覺得荊都太小了。轉來轉去,總在幾條老路上跑。好不容易等到九點鍾,維娜才去了醫院。
吳偉正坐在戴倩床頭,說著什麽。見了維娜,吳偉起身了。
“辛苦你了。”吳偉點頭說。
維娜怕戴倩見著多心,就搖搖頭,卻沒有望吳偉。吳偉招呼一聲,就回去了。
“戴倩,感覺怎麽樣?”維娜坐了下來,感覺吳偉坐過的凳子熱熱的,很不舒服,忙站了起來。
“坐呀。”戴倩說。
“站站吧,老坐著。”
維娜見那些花籃擺放得很難看,就去整理一下。略略估計,已有五十多個花籃了。就至少有五十多人來看過了。戴倩入院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平均每人送兩千塊,已進項十萬了。難怪吳偉要撕掉門上的條子。
維娜整理完花籃,過來陪戴倩說話。
“感覺好些了嗎?”維娜問。
戴倩說:“很痛。”
沒說得一句話,又有人敲門了。進來的是位中年漢子,笑道:“戴姐,你好。”
戴倩招呼說:“馬廳長,你不要這麽客氣嘛。”
“我才知道。吳秘書長回去了?他太忙了。怎麽會這樣呢?我聽別人說,都是吳秘書長平時辦事太認真了,得罪了不少人。吳秘書長,就是人太正派了。如今啊,正派人吃虧。”馬廳長無限感慨。
維娜怕自己留在這裏尷尬,不聲不響出去了。醫生辦公室有幾位年輕醫生值班。
維娜詢問道:“七床情況會怎麽樣?”
醫生說:“很難講。最壞的情況是下肢癱瘓。”
“怎麽?會癱瘓?”維娜沒想到會如此嚴重。
醫生說:“沒被殺死,就不錯了。當然,治療效果好,也不至於癱瘓,但下肢會有功能障礙。”
醫生說話很不中聽,維娜也不好說什麽,還得求他:“請醫生一定幫忙,盡量不讓她癱瘓。不到五十歲,就癱瘓了,後半輩子沒法過了。”
醫生笑道:“所有病人家屬都會這麽說。其實是廢話。醫生哪有不盡力的?治病救人哩,又不是屠夫。”
維娜聽著沒意思,搭訕幾句,就出來了。心想現在人都怎麽回事了?見不著幾個熱心腸的。她在走廊裏來回走了會兒,見那位馬廳長出來了,就進廁所避避,再回到病房。
戴倩無奈道:“住院比進監獄還難受,一天到晚都是人來人往。”
維娜不搭腔,坐了下來。
“衛生廳馬廳長。”戴倩說。
“哦。”維娜隨意應道。
維娜守了戴倩四天四夜,實在受不了那些探望的人,就說要出差,再也不去了。
大概過了二十多天,維娜突然接到戴倩電話:“維娜,請你馬上到醫院來一下。”
維娜聽戴倩的語氣很是慌張,生怕她出什麽事了。想多問幾句,戴倩匆匆掛了電話。維娜飛快地趕到醫院,隻見戴倩孤零零一個人躺在**,鼻子眼睛哭得紅紅的。
“怎麽了?你怎麽了?”維娜問。
戴倩失聲痛哭起來:“吳偉他……出事了。”
維娜心裏驚愕,卻並不追問他到底出了什麽事。她拿了戴倩的毛巾,替她揩著淚水,說:“別哭了,你自己身體要緊。”
戴倩說:“他人已被隔離起來了。”
維娜仍不做聲,木木地望著戴倩。
戴倩又說:“吳偉知道快出事了,要我同你說說。他在你手裏借了錢,一定會還的。請你不要說出這事。”
維娜馬上說:“他沒有在我手裏借過錢。”
戴倩目瞪口呆:“怎麽回事?”
維娜輕聲道:“他準是嚇糊塗了,記錯人了。”
維娜在病房裏坐了三個多小時,再也不見有人來探望。那些花籃早枯萎了,維娜請人全部清理掉了。房間裏早已散發著花草腐爛的氣味。
“誰照顧你生活?”維娜問。
戴倩說:“吳偉的妹妹。哥哥出事了,妹妹在我麵前也沒好臉色了。他吳家幾十口,誰都在吳偉手上得過好處啊!唉,親兄妹都是這樣!”
維娜說:“你幹脆就不要她管了,交給我吧。我不能時刻陪著你,我去請個人來照顧你。”
“這怎麽行?”戴倩說。
維娜說:“都這時候了,你就不要講客氣了。身體恢複得怎麽樣?”
戴倩說:“出了這麽大的事,我都忘了自己的傷了。維娜,我永遠站不起來了,這輩子算是完了。”
“什麽?”維娜不敢相信。
“沒辦法,癱了。”戴倩眼淚汪汪的。
維娜想來想去,怕勞務市場請的人不可靠,就請小玉來侍奉戴倩。維娜自己有空就去醫院看看。好幾次都碰著專案組的人在病房裏問情況。弄得很神秘,外人一律不得入內。每次專案組的人一走,戴倩就渾發身抖。維娜就使勁抓住她的手,揉著她的胸口。戴倩好久才會平息下來,閉上眼睛,什麽也不說。
有天下午,小玉突然回來了,告訴維娜,戴倩被抓起來了。維娜聽了兩耳嗡嗡作響。她不知道,戴倩早被立了案。等她出了院,坐上輪椅直接去了看守所。她事先沒有向維娜吐半個字。維娜問小玉到底是怎麽回事,小玉說不出個所以然。小玉隻知道來了些戴大蓋帽的人,個個黑著臉,把戴倩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