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辭了!”她讓聲音盡量保持著平靜,就像在敘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

但怎麽可能呢?

她的痛是那樣清晰,她的心在顫,身也在顫。她的世界都在顫抖,像是支離破碎的難以支撐,於是她的聲音也隻能跟著顫抖。

她顫抖著說了一句,停下。

沉默了兩秒,似乎在醞釀自己的情緒,讓下一句不再顫抖,因為那樣會顯得她很沒出息。

她叫尹冷月。

她是尹冷月。

所以她隻能堅強。

她需要一個人撐起明月集團,撐起爸爸媽媽辛苦建立起的小家,她怎能沒出息?

“馬上搬出去,薪酬我會通知會計打你卡上,違約金也會。”她又說。

他沉默!

他隻能沉默!

事已至此他還能說些什麽?他說什麽她才會相信?

不,她永遠都不會再相信。哪怕自己將確鑿如山的證據擺在她麵前。

證據?

他微微一怔,冰冷的眼神漸漸發出一絲光亮。

是的,他眼神很冰冷,冷漠的冷,冷酷的冷。

騙人的是他,犯錯的是他,冰冷的應該是她而不是他,他為何如此?他的冰冷在給誰看?給她嗎?

不,當然不是。

他的冰冷在給自己看,因為隻有這樣冰冷,他才能讓自己無比痛楚的心變得鐵石心腸。隻有這樣冰冷,他才能強迫告訴自己,自己是一名華夏軍人,軍人的天職是服從,自己是來執行任務的,不是來談情說話的。

但哪怕他這樣想著,哪怕他已經猜到了會是這樣的結局,但他依然不想就這樣被辭掉,就這樣離開。

或者是因為他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他必須留下?

或者什麽原因都沒有,他隻是想留下。

於是他說:“你要相信我,我是來保護你的,我有證據。”

“相信你?”她嗤笑,眼神冷漠、不屑,像是在聽一個天大的笑話。

“證據?你有什麽證據?背包裏的那封婚書嗎?”

轟!

豔陽高照的天空忽然有一道驚雷炸響。

他身體一震,雙眼眼神震驚中帶著驚詫,難以置信。

她知道婚書的事?她看了婚書?她怎麽會清楚這些?

他腦中一瞬間湧起了諸多疑問,驚訝道:“你都知道?”

“嗬!”她嗤笑,笑容如三九寒冬夜裏的一輪明月,雖然明亮奪目卻驅不走一絲嚴寒。

“我不該知道嗎?看來我果然有很多事不該知道。”

他無言以對。

是的,作為絕密任務的目標人,她的確不該知道這麽多。但現在她偏偏知道了很多,那麽這項任務還如何繼續?

他以為她不知道,然而她知道了。

他以為自己還有回旋的餘地,然而真的還有嗎?

“婚書就算不是證據,也能說明我不會害你。”他說,聲音無力的有些低沉。

她冷笑,“不會害我?就因為你是我的‘未婚夫’,我是你的‘未婚妻’。就憑二十多年前的一張紙?就憑我認識你還不到一個月?就憑……你從始至終都在騙我?”

她反問,他無言。

她的問題並不犀利,很普通很平常。就像夫妻間慪氣吵架時說的話一樣。但聽在他的耳中,卻字字誅心。

“我可以向你證明我的身份。”他沉默了良久,抬頭說。

他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是徒勞,那麽便讓事實證明一切吧。

她沒有說話,不反對也沒表示同意。或者她是在期待?或者她是已經決定不再相信?所以不論接下來看到什麽,又有什麽關係呢?

他抬腳向前。

一步。

兩步。

他走的很慢,但餐廳到樓梯的距離本就不遠,大廳又能有多大?

於是他走到了她麵前。

她聽出了他腳步很沉,或者他的心也應該很沉。

她站在樓梯上,從上往下看著他。

他站在樓梯下,從下往上看著她。

然後他低頭,彎腰。就像一個等著女王麵前受封的騎士。

她當然不會對他受封,因為她不是女王,他也不是騎士。而且更重要的,她現在最想做的便是一腳將他踢的有多遠滾多遠。

他彎腰撿起了自己的手機,手機屏幕已碎,或許正像她此時的心。

他緩緩退後兩步,像是怕自己身上的氣息傷到她。

她看著他後退,冷漠不語。

他當著她的麵撥通了一個號碼,甚至沒有向她掩飾那個號碼是什麽。

他應該掩飾的,因為這個號碼是潛龍大隊的機密。從這點講,他已經違反了保密條令。

她一低頭便能看的清清楚楚,她卻沒有看,因為不屑?或者不信?

電話很快被接通,他說:“005,龍,1,總教官,葉秋。”

005是他在潛龍裏的編號,001當然是大龍頭。

龍代表潛龍。

1代表總隊。

總教官是他的職務。

葉秋是他的名字。

他說完,按下免提,讓她能夠清楚聽見電話裏對方的回答。

一秒鍾後。

電話裏傳出機械的聲音:“對不起,查無此人!”

聲音沙啞,像男人又像女人,很難聽。

但現在哪怕是一句天籟之音,也無法引起他的注意。因為他很震驚。

查無此人?

什麽意思?

潛龍大隊裏沒有我的身份資料?我的秘密接入方式被取消了?

他驚訝,不敢相信。

她嗤笑,雖然什麽都沒有說,卻像是說了千言萬語。

在她的目光下,他的臉很紅,很燙。就像一個信誓旦旦向父母保證考試會考一百分的孩子,結果最後他發現自己竟然連試卷都沒有,連考試的資格都沒有。這是何等的諷刺?

他尷尬,他狼狽,他不知該說些什麽。然後他才想起,自己接受任務時大龍頭說的那些話……

“任務代號:潛龍。”

“任務登記:絕密。”

“從今天起你的軍籍、軍銜、資料等等一切都會被銷毀。現在你已經‘死’了。”

“……”

是的,自己已經“死”了。一個死人又怎麽可能會有潛龍大隊的秘密接入方式呢?

他恍然大悟,心底重新升起了希望。

對,自己是受到大龍頭命令來上江的,知道這個任務的也隻有大龍頭一人,那麽自己讓大龍頭給自己證明不就可以了?

他馬上想到了新的辦法,於是立刻又撥通了大龍頭的私人電話。

這一次他沒有向她保證什麽,即便他知道這一次一定不會再失敗。

然而。

下一秒……

“對不起,您撥打的是空號。”

什麽?

他雙眼驟然瞪的滾圓,兩道精芒如利劍一樣瞬間刺出。

怎麽可能?潛龍大隊裏每個隊員的號碼都是終身使用的,大龍頭更是如此,怎麽可能會是空號?

他震驚,他不解,他疑惑。

他不敢相信,不能相信,無法相信。

然後他想起了潛龍大隊裏的一個規矩——人死物消。

人死了,關於這個人的所有物品都要消失。電話號碼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曾經有不少兄弟戰友犧牲了,最後他們的電話號碼成了空號。就像現在一樣。

大龍頭……

死了?!

一念及此,他眼中的精芒驟然更盛,如電如虹。他體內一股強橫的氣勢轟然衝天而起,攀升,攀升,不停的攀升。如同一杆長槍,欲要把天穹刺破。他的雙腳如鐵柱一般立在地上,紋絲不動,卻更像是……呆若木雞。

大龍頭怎麽可能會死?這個猜測實在可笑。

他自己這樣想著,但自己的心卻不肯聽任這個理由。

大龍頭的功夫比他高!

大龍頭的經驗比他多!

大龍頭已經很少再親自去執行任務!

那麽誰能殺死大龍頭?

所以大龍頭不可能死?

一刹那他想出了很多個大龍頭不會死的理由,然後他不相信的又檢查了一次號碼,又撥打了一次電話號碼。

然後他又一次聽到了那道聲音……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噔噔噔!

他身體巨震,連退了三步。氣勢憑空再拔高了一截,臉色慘白。

噔噔噔!

她身體巨震,連退了三步。她顫抖著如狂風中的落葉,臉色慘白。

他被自己的猜測驚的心神俱**。

她被他強橫的氣勢震的身心俱傷。

她自上而下清楚的看到了他眼神、表情、身體的每一處每一絲變化,感受著他強橫如虹的恐怖氣息,這時她才知道原來他是這麽的厲害,比自己這輩子見過的所有人都厲害。

隻是再厲害又如何呢?他終究是一個騙子!

“哼!”她一隻手扶著樓梯,五指慘白沒有一絲血色,顯然用力過度。但她不想讓自己再退,於是她冷哼,重重的冷哼。

聲音很冷,隻有一個音節。但聽在他的耳中卻如萬道驚雷,那聲音中的冷漠、嘲笑、不屑、諷刺……像一柄又一柄利箭直刺他的心底,如無情、熊熊燃燒的烈火,炙烤的他身上每一寸皮膚都在發燙。

他這時本應該已經向她證明了自己的身份,但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然而現在他已經無法去關心這些了,因為他的心底升起一股強烈不可抑製的不安。

於是他眯著眼,手指飛快在碎裂的屏幕上連續點動。

然後他輸入了另一個號碼。

這個號碼是潛龍大隊一個隊員的,是他的學生,是他的戰友,是他的兄弟。

他叫鐵手!

打鐵的鐵,手段的手。

因為他有一雙鐵手,所以他的名字叫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