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喝醉酒之後,許諾已經一個禮拜都沒在Fushion大廈裏見到關嘉衡的影子。聽說第五期節目的收視率還不錯,關嘉衡和安琪也在節目播出後接到了別的電視台邀請,要飛去各地一邊談合作,一邊為“快樂至上”做進一步宣傳。
韋柏如今人還在美國,舒天娜似乎也並沒反對兩位主持人與其他電視台的短暫合作。Fushion對這一塊的管理非常靈活,隻要能為公司贏得更高的收入,Fushion旗下藝人、主持人接受除CQI之外電台的邀請,臨時充當一下嘉賓,公司也能多賺上一筆錢。再者,既然出現了這樣的情況,便證明CQI公眾娛樂頻道和“快樂至上”在國內的影響力正在不斷擴大,照目前的形勢來看,“快樂至上”絕對有成為全國王牌綜藝節目的實力。
可這一切的一切,都和許諾扯不上什麽關係,現在的她,完全變成了局外人。
到脫口秀節目組已經過了一個月,許諾發現這裏是“爆料族”的DV從來不拍的地方,甚至這層樓根本就是Fushion的“棄土”,難得見到其他部門同事的影子。沈興打扮得雖然像個老學究,不過為人倒是和藹,組裏的年輕成員們都“興叔、興叔”地叫他,他總會朝著跟他打招呼的晚輩們微笑。可這裏的工作氣氛依然淡得出奇,盡管和這邊的同事相處得不錯,許諾卻感覺渾身沒勁,成天昏昏欲睡。
這段日子,她始終在恍恍惚惚中度過,接電話、送文件,跟做小助理時的工作差不多,和新結識的同事沒事可以聊聊風花雪月,偶爾露出幾個笑容,甭管它是自然還是僵硬。心不在焉的感覺,她算是徹底體會到,但除了在安靜下來時鎖鎖眉頭,又能怨誰呢?
前不久外麵降了霜,她魂不守舍到連衣服也忘了添,大概是在從公司返回家裏的路上一直開著公車上的窗戶,不小心著涼,弄得程沐風硬是半夜裏扶著她去附近的醫院,打了一劑退燒針。
“沐風,我再上幾天班就回家,你說好不好?”倚靠在丈夫寬闊的肩膀上,她有氣無力地撒嬌。
她真會像隻小綿羊那樣乖乖聽他的話,回家做全職太太?還是……她又跟前幾次一樣,僅僅是一時衝動發發牢騷?程沐風對她這種反應早已經不抱任何希望,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這種滋味嚐一次也就夠了,沒必要再做一次傻瓜。
那天許諾醉酒而歸,程沐風雖然不知道是誰送她回來,但他的確在電梯附近的地麵看見一個男人的影子,被走廊上的路燈光拉得很長。
周末,他想和許諾一同去世界風光公園,她卻說那天是美女主持安琪的生日,同事們早約了她準時參加生日宴會。
程沐風苦笑,許諾並不在乎。最近她調組,整個人就像迷失了方向,腦子裏一團混亂,隻想趁著參加同事party的機會鬆一鬆,哪裏能注意到丈夫是不是會想太多?
一天,她在下班後遇到珊迪。珊迪告訴她,關嘉衡已經從廣州飛回重慶,說是晚上要和安琪去“陶逸居”吃中餐,想請她一同前去,他作主請客。
傍晚六點半,許諾果真在那家高級中餐館看見了正在雅座等她的關嘉衡。
“Angel呢?你不是說她也要來?”許諾心不在焉地拿著筷子,表現得不大自在。
關嘉衡翻翻白眼,“如果我不說Angel在,你會輕易出來和我吃飯?我記得很清楚,你升任編導那天起,就說過你不再是我的奴隸了,有自由決定自己的事。”
“Kevin,你這次約我出來,到底有什麽目的?”本能的好奇和警覺心令她抬起了頭。
“我是來勸你辭職的。”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明明有個能幹的老公,偏要自己出來打工,受累受氣,做女人做成你這樣,可以out了。”
“你究竟在說什麽?”許諾被他的話嚇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仍然要強作鎮定。她不是沒記起那天關嘉衡送過她回家,可他到底看到多少不該看到的事,她不知道。她更沒想到事情已經過了許久,關嘉衡竟會在這時候突然讓她震驚。
“你老公叫程沐風,就職於匯智集團,最近剛升為軟件工程師,是本地小有名氣的IT精英,我說得有沒有錯?”他狡黠地眨著眼睛。
“你查我?”
許諾咬住嘴唇,死死盯住關嘉衡,他的目光遊移不定,像湖麵被冷風吹起的波瀾,晃**著,不知會在哪個瞬間重歸平靜。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我可以告你侵犯別人的隱私權?”
“用不著這麽激動吧?我雖然沒有惹你好感的魅力,但嘴巴還算嚴實。Elaine,你的確很能幹,如果你還在‘快樂至上’節目組,我絕對不會因為那天送過你回家而去悄悄了解你的家境。可現在你都在做些什麽呢?Fushion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進了脫口秀節目組,離被炒魷魚隻有一步之遙。既然曾經在‘快樂至上’組擔任編導的你鋒芒太露不是一件好事,當下與其留在那個完全沒有發展的地方,倒不如盡早回去做全職太太,你老公前途無量,相信你們很快就能換套高檔住宅。”關嘉衡淡淡地說著,絲毫也沒有因為許諾積壓著內心的激動而表現出異常,或許在高級餐廳裏,他想盡量保持足夠優雅的“紳士風度”。
“Sorry,我看我沒辦法吃完這頓飯。”許諾站起身,拎了手提包就要離開。
“我請客你還走?Do you know?多少女人夢也夢不來這福氣?”關嘉衡上前拉住她的衣袖。
許諾雙眉一蹙,甩開他的手。“我想你也有必要知道,我生平最討厭的事,不是被公司解雇,也不是被同事中傷,而是別人硬要影響我的生活、破壞我做人的原則。請你以後不要再用那種說教的口氣教我該怎麽生活,我不想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再見。”
關嘉衡以為自己那日在中餐廳的話傷害了許諾,之後再也沒聯係過她,但他並不知道,這不僅沒有讓許諾情緒消沉,反而讓她從長久以來的心靈桎梏中獲得了解脫。
許諾在Fushion工作的時日不算短了,情緒和工作發展方麵,她都經過了大起大落的洗禮,她發覺大學畢業後早早結婚的事被關嘉衡或別的同事知道,其實並不像她曾經想象中的那樣可怕。
許諾與程沐風的婚姻,本來就不是為了單純浪漫的戀愛而牽手。她欣賞的是程沐風的優秀,在大學期間,她就早早看到了他今後定有無限的發展空間,至於感情,可說是放在第二位。而丈夫在事業上不斷獲得成功,就是她最大的動力,越是如此,她便越能無後顧之憂,隨著丈夫的發展而發展。她不會因為“穩定”而滿足,女人尤其應該有屬於自己的事業,並站在高處,才能在人群中昂首挺胸。
她最近經常登陸Fushion的網站,點擊網站上的友情鏈接,了解美國集團總部方麵的信息,縱然自己的英文水平依然有待進一步提高,她依舊不厭其煩地使用在線翻譯,關注國外脫口秀的發展情況。
翻閱Fushion從前的資料,在孫先生任總裁時,Fushion中國公司不過是初步與美國方麵談起合作,其前身是達洋文化傳播公司。最早時,達洋便是靠製作脫口秀上軌,與CQI公眾娛樂頻道聯袂打造本土方言脫口秀綜藝節目,諸如《麻辣家族》之類,深得中國西南地區觀眾厚愛。但最近幾年,似乎是人們看膩了方言脫口秀,又或者是能寫出類似優質台本的人才越來越少,弄得當年的招牌節目如今被毫不留情地雪藏。
許諾在研究過國外脫口秀節目後,卻認為本土脫口秀並未走到窮途末路的境地,隻是目前Fushion脫口秀節目組作人員大都尊重沈興元老的身份,盡管他缺乏創新意識,又不會英文,更不能及時追上時代的腳步,可誰也不想跟他過不去。再說,現下“快樂至上”才是Fushion花大力氣主打的明星綜藝欄目,大家自然而然都不會重視脫口秀這塊。
“你交給我這份計劃書,是想提醒我,我們應該顛覆從前的方言脫口秀,製作全新的時尚脫口秀?”沈興一邊架著鼻梁上的老花鏡看看手裏的計劃書,一邊抬頭望望坐在他麵前的許諾。
“對,就是改變題材,緊跟上時代發展的腳步。我們可以借鑒國外脫口秀節目的製作模式,不用花大工夫準備很長時間讓每期節目都用錄播。我們不妨定期按具體情況采用直播方式,或是錄製之後的第二天或第三天就及時播出,好像工業化模式生產一樣,形成流水作業體係。”
許諾細心地指著計劃書上的重點闡述自己的思路,她本以為沈興會感到厭煩,做出這種決定也是壯了夠大的膽子,然而沈興的反應非常平靜,還仔細傾聽著她的講解。
“從你這份計劃書上,我看得出你確實煞費苦心。但有一點你可能並沒注意到,我國的電視台雖然多得數不勝數,可真正具備完整脫口秀節目創作能力的電視台和相關機構卻很少。現在的Fushion更是和從前的達洋大不相同,CQI背後隻有我們一家大型傳媒集團作為製作支持,而且製作和發行一體化,那麽我們製的成本和開銷會有多大?”
“我明白投入方麵可能會有風險,可是連試一試都不行嗎?還有,廣告部那邊我願意親自去和他們聯係經濟實力雄厚的讚助商。如果他們認為脫口秀沒有市場,這不要緊,必要時我們不妨動用相關人士的私人關係,總之為了目標,就得想盡一切辦法。”
“你的決心倒值得稱讚,唔……我想我可以去找天娜,跟她說說這件事,但你應該清楚最終的決定權還是在韋柏那裏。”
“謝謝你,興叔,如果你不太方便,換我自己去和Tinna說。”
“這件事必須要由我來說。小姑娘,一把絕世好劍為什麽需要藏鋒呢?過早把劍拔出劍鞘,隻會提前暴露自己的弱點。”
許諾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繼續對計劃書進行檢查和修改。她確實是打從心裏感謝這位老編導,倘若不是沈興的提醒,她隻怕又會犯下和從前一樣的錯誤。公司不是大學,顯示自己的能力固然重要,但在為人處事上盡量低調,才是最好的辦法。
當天,她悄悄在公司電腦上插上U盤,打開裏麵的電子記事本,寫下了這樣幾條對自己今後的規定:
第一,我必須凡事講求專業,此為首要重點,不會的東西要盡快學習,但不可輕易讓人發現。
第二,不要經常去首席編導辦公室找Tinna,也不要因為想念“快樂至上”節目組的同事們而去從前的辦公廳串門,在新計劃還未付諸實施前,應避免引起“爆料族”的注意。從而,特別要注意克製自己越權匯報的衝動。
第三,不管計劃是否能順利通過,我都必須提前做好充分準備,應該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和空間,發現各種可以入選的題材。
看著自己製定的電子文件,許諾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從前安排作息時間表,本來就是她的習慣,而用這種方式在自己的工作方麵進行有效的策劃和約束,同樣不失為一個很好的方式。很快的,首席編導辦公室那邊便傳來消息,說韋柏在美國已經收到舒天娜的mail,全麵改造脫口秀的計劃可以試行。
舒天娜並不知道許諾是否已經完全了解了她的用心良苦,但在個人的工作作風上,許諾至少有了些許改變,她就應該對自己一直在暗中關注的小丫頭有信心。正如韋柏在回複她的mail上所說的那樣:倘若真想把許諾打造成名,必須讓她在接踵而來的壓力中學習、成長。
最近,沈興私下裏告訴她,脫口秀節目組需要一些人事上的變動,特別提出要將“快樂至上”節目組的助理胡蝶派過來。舒天娜猜想這一定是許諾的意思,但許諾選擇公司出了名膽小的胡蝶去幫忙,令她頗是不解。
沈興把舒天娜的原話傳達給許諾,許諾的回答是:“脫口秀綜藝節目即使是現場直播,規模也比不上大型明星綜藝,所以再膽小的人也不會在做節目時感到太緊張,與其讓胡蝶繼續呆在那邊挨罵,倒不如讓她也跟著我一起磨練。”
沒過幾天,胡蝶便調到了脫口秀節目組,許諾立刻派給她一件重要的任務——通過各種途徑對外征集點子,凡是有信息傳播效應的平台,一個也不能遺漏。
胡蝶感到有些疑惑,“Fushion不是從一開始就有自己優秀的製作團隊,又不差好的編導,為什麽還要對外征點子?尤其是通過網絡征集,這種方法好像並不可行。”
“怎麽不可行?”許諾放下手裏的鼠標,將後背靠在椅子上,有心等待胡蝶的回答。
“網絡上一向混亂,即使有專門的點子公司,也存在太多糟粕,如果他們過於盲目追求商業化,就很難找到我們需要的好點。再說,即使選定了幾個點子加入到節目環節中,我們也得花時間為它們的投入成本做出詳細預算,設備方麵又得要我們負責聯係,花費的時日恐怕不短。”
“Butterfly,你先別管那些,我記得你從前說過,你不是一些不同類型的網站做過宣傳員嗎?隻要你會和那些網站接洽,就不難找到優良的點子。點子並不一定要成型、專業,你剛才也說,Fushion絕對不缺乏優秀的編導,understand?”
“OK,我馬上去做事。”胡蝶豁然開朗,雀躍著跑去了自己那張辦公桌前。
許諾正回頭,見沈興站在她椅子後麵,也不知他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你很會用你的助理嘛。”沈興臉上泛起一絲略帶神秘的微笑,令她感到有點意外。
“沒辦法,興叔,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胡蝶膽子小,除非一開始就讓她感覺很親切的人,她才會表現得大方一點,對外麵的人就更不用說了。但在虛擬世界裏就不同了,她念大學的候就做過多家網站的宣傳員。不論是哪一個站,她都能針對站點不同的特性充分利用網絡上的人際關係,為網站爭取到最多的流量。我現在正是要她利用她還存在的那些網絡關係來尋找點子,她也是科班出身,不會連最基本的鑒賞能力也沒有。”
“聽你說得挺有道理,但你要對外廣泛征集點子的原因又是什麽?”
“我知道從前的編導喜好親自外出采風,尋找靈感,可當下是信息化時代,我們需要的不僅是質量,還有速度。脫口秀本來就是電視文化中最通俗的‘大眾產品’,以綜藝的形式呈現,而Fushion老牌脫口秀的衰落,很大程度上就是方言問題,目標觀眾群範圍太窄。我們的編導人數有限,他們的點子又究竟能代表多少觀眾的心聲呢?”
“你這麽說,是認為我們的編導還殘留著迂腐的思想,難以迎合大眾娛樂?”
沈興眯起眼睛,許諾看不清他的目光,她第一次聽他說出這種帶了諷刺意味的話。大叔臉上的表情隨著語調不斷變幻,一個接一個的細節,都令她感到莫名的震動時起時伏。
“興叔,今天的談話就到此為止吧,我想我不能做一個隻會空口說說的編導,實際行動將會證明一切。已經到了中午休息的時間,我這就去餐廳給你帶便當過來,沒忘記你還要一杯老蔭茶。”許諾說著,朝他揮揮手,就朝辦公廳門外信步走去,這時瀟灑地避開或者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沈興斜靠在辦公廳座位間的玻璃隔板上,緩緩地摸著下巴,看來他非得親眼目睹許諾導完全套戲,才能對她做出最精準的評估吧。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撥通了舒天娜的電話。
“天娜,帆船剛剛啟航,‘快樂至上’成功引開郝峰的注意了麽?”
“托你的福,老沈,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老板說如果運作成功,勳章少不了你的一枚,請靜候佳音。”
電話掛斷的一刻,老編導悠閑地閉起雙目,嘴角掛上了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