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靜靜地坐在電腦前麵,最近兩三天,她發覺自己在稍微閑暇的時候,總會情不自禁地發呆。脫口秀節目組的製作經理,這個職位是否來得太快了點?
風從窗外吹來,將辦公桌上的幾張紙吹散在地,她以為被吹落的是重要文件,拾起一看,原來都是之前她就想扔掉的台本短劇情節關係草圖,她猶豫了片刻,仍把它們放進了碎紙機。
沈興退休之後,許諾不時收到鮮花和小禮物,退回一件,很快又來一件,弄得她哭笑不得。覺得送禮俗氣吧,有人幹脆就請吃飯,一天三餐,她都推不掉,從前她期盼著過這種日子,如今卻想逃離那些人的視線。
一群現實的家夥……她轉過頭望著辦公廳大門,罵罵咧咧隻能在心裏,就算覺得再不自在,也無法在公司裏把那些東西宣泄。
盡管“左鄰右裏”開門紅,但畢竟是脫口秀節目,每周播出一期,整季曆時三個月,她都必須對其各項指標予以特別關注。不論是目前製作的台本,還是就整檔節而言,平均收視份額都應該超過1.8%,才能算作收視熱火。於是,她為了讓每集的收視率都達到這個目標,嚴肅督導節目組進行精密的後期製作,又開始了長期熬通宵的生活。
兩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左鄰右裏”第八期的收視份額達到3.03%,再創新高,對Fushion來說更值得欣慰。提起繼續製作第二季,韋柏早早便特別跟舒天娜說,他要親自擔任第二季的監製,也融入前線工作團隊過一把癮,亦能加深對員工們的了解。
老板親自監製的消息一傳開,脫口秀節目組的工作人員無疑背上了壓力,許諾無奈,隻得拚命安撫他們,說老板參與直接工作是件好事,大家更應該拿出最佳狀態。她還提議添加外景。但她很快發現,珊迪那句話說得好像還蠻有道理。當她為第二季尋找新外景拍攝地的時候,被火熱的太陽曬得汗流浹背,才感覺到重慶這地方果真沒有春天,四月就熱成這樣,五六月還拍外景,豈不是要苦了主持人和嘉賓們?
“隻要能取到最好的外景,我可以給節目組加薪。”
聽到老板這話,許諾心裏的石頭稍稍放下,但首席編導舒天娜向來和韋柏站在同一陣線,這次卻似乎對老板的決策並未表示直接支持。
而第二季總導演甄傑明公然表示他不同意韋柏的做法,“不管Mr.Werber是什麽身份,該說的話我仍然要說,不是給大家加薪,他們就應該頂著四十度的高溫拍外景,那樣根本拍不出我們想要的效果。”
許諾請甄傑明稍安勿躁,可韋柏卻說,他會花錢為大夥兒提供室外送風的高級設備,播出時間也要增加,才能更好地滿足觀眾的“快餐”需求。
“商人!這就是商人!他往棺材裏扔一疊鈔票,看看死人會不會從棺材裏蹦起來,感激涕零地跟他say thanks?如果這件事能發生,我就依他!”
甄傑明強硬的態度,令許諾苦惱不堪。早在大學時,她便聽說教授說過,監製和導演是一對冤家,現在親眼得見,她不知道自己夾在兩人中間,還能充當多久的和事佬。韋柏和甄傑明的矛盾一天不平息,第二季製作流程的計劃書就一天沒法出台,倘若變成了“持久戰”,結果隻會是接二連三地喪失觀眾。
“OK,綜合一下行不?第一季結束時間是6月15日,我會和八位主持人談妥,接受boss提供的高級設備。”
許諾見甄傑明眉間的皺紋散開,長長地鬆了口氣。其實,她連自己也沒有把握是否能說服這個從深圳新聘請來的導演,就當借此機會,提高自身能力,把調解衝突當成一門藝術。據說名導演比大牌明星藝人更難擺平,她這個通常被業內另稱為“製作經理”的家夥,應趕快習慣把這種業務當成工作重點之一,從而算作另一種經驗的積累。
站在總裁辦公室門前,她停頓片刻,輕輕按下門鈴,聽見韋柏在裏麵叫聲“come in,please”,信步走了進去。
“Elaine啊,來這邊坐。”韋柏摘下眼鏡,很紳士地朝她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最近,由於舒天娜忙著製作新綜藝節目,對“左鄰右裏”的事務參與不多,許諾經常向韋柏直接匯報工作情況,一方麵也是因為自己的身份,需要對監製負責。韋柏對她總是很客氣,全無老板的官架子,可老板越是對她好,她反倒越覺得有些對不住他,處在這個工作崗位上,她也不得不分一半的立場站在導演角度上說話。
“可以這麽做,唉,希望Jack那個家夥以後不要動不動就給我找這種麻煩,我忍耐一個人,也是有底線的。第一季收視率到目前雖然依舊可觀,但由於是嚐試,在整個製作上不免存在這樣那樣的瑕疵,第二季推出,可是對Fushion更大的考驗啊。”
韋柏雖然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許諾依舊從他的語調中隱約聽見了危險的味道。
“如果廣告部那邊和投資商已經談妥,我想第二季盡快開始製作。”她不想聽老板在甄傑明的事上繼續下文,迅速將話題轉移。
“我很欣賞你的這種工作態度,OK,今天你就可以開始編製第二季的工作流程。”
“那我馬上去。”許諾說著就要離開。
“等等。”
“喔?”
“Angel跟Fushion的合同馬上就要到期,公司有傳言,說她不想主持第二季,你順帶去弄清楚,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許諾邁著急促的步子,從走廊的這一端走到那一端,中午休息的時間,她竟忘了還有去餐廳吃午飯這件事。
安琪要離開,這個秘密果然還是被泄露了嗎?即使“爆料族”已經不存在,但暗裏傳開的流言造成的影響,絕不遜於從前,她情願自己一開始就沒有在電視購物節目中看到做腿部模特兒的安琪。
她必須提前做好換女主持的準備,盡可能在安琪離開之前穩定局勢。趕回辦公廳,她撥打起Fushion經紀公司總經理莊麟的電話。可莊麟正在開會,他的助理說,等會議結束後會提醒莊麟打電話來總公司。
也罷,等他回複再說……許諾搔了搔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濕紙巾,擦擦發熱的臉頰。她突然發覺自己沒多思考就call莊麟,也確實心急了些,她該仔細想想,換掉安琪之後,新的女主持到底該選擇何種類型的藝人,最好給經紀公司提供幾個模板,進而方便那邊的工作。翻開第二季製作計劃書的初稿,她發現女主持的定位和第一季差別很大,自己竟然早就沒按安琪的風格塑造人物形象,仿佛換角已成定局,是她這個製作經理提前下了狠心。
安琪要嫁入豪門的喜訊,月底傳遍了整個公司。許諾提前將此事告訴了韋柏,本以為老板會責怪安琪,誰知韋柏未明確表態,舒天娜卻因為安琪提前解約放棄“快樂至上”的主持工作大為震怒。
“Tinna,Angel的合同還有一個月就到期了,她雖然要離開Fushion,還是會賠償違約金,再說boss到現在也沒有表明態度,你何必先動氣?”許諾以為她出麵勸勸舒天娜,能暫時穩住情勢。
誰料舒天娜對她的勸告充耳不聞,沒過兩天,她居然直接去總裁辦公室見韋柏,建議老板馬上和賀文清聯係,在CQI及其附屬電台全麵封殺安琪。
韋柏萬沒想到舒天娜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安琪不能主持節目,讓莊麟再物色一個新女主持來接替不就行了,用得著封殺這麽嚴重?可舒天娜偏和他較真,態度異常強硬,頗有點“逼宮”的氣勢。
“Mr.Weber,不要覺得我說話冒昧,安琪在Fushion扮演的角色相當重要,她同時涉足了兩個節目,走了她一人,我們卻要重新物色兩人接替她的工作。她提前提出單方麵解約、沒安排接替者做好交接工作,已經非常過分,一句找到歸宿,說走就走,遭受損失的是Fushion!”
“你冷靜點,Tinna,我會親自聯係Ricky,找人填補Angel的空缺。可我不會采納你的建議封殺Angel,因為‘左鄰右裏’第二季最大的讚助商就是榮崑集團。”
韋柏望著舒天娜鐵青的臉,微白的鬢邊落下幾滴汗珠。
許諾那個缺心眼的丫頭,當初就不該在意韋柏老板的身份,答應讓他成為“左鄰右裏”第二季的監製!舒天娜放在辦公桌下的右手悲憤地捏緊了拳頭,可又有誰能體會到她的痛苦?安琪在她心中,是Fushion最優秀的女主持,但那個黑天使竟以嫁入豪門為名,放她的鴿子,更可惡的是,許諾早知內幕還幫安琪勸她,要她如何忍受?
“OK,我想我明白了,像Jack所說的那樣,你是boss,是商人,你有你的難處。不過,我覺得最近身體不太舒服,需要休息一段時間,回頭我會打假條送過來。”
“Tinna!”
韋柏想叫住她,舒天娜已然頭也不回地走了,和路過總裁辦公室門前的許諾擦身而過,連聲招呼也沒打。
人生如戲,站在偌大舞台上扮演角色的每一個人,大概都像他們所演繹的角色一樣,有屬於角色的,也有自己的無奈。許諾望著舒天娜近乎頹廢的背影,又回頭從門縫看見韋柏蒼白的容顏,她在本想介入時及時抽身,是聰明之舉嗎?還是,她已經學會了在大風大浪中明哲保身的技巧?
“覺得很不安嗎?”
身後忽然傳來關嘉衡冷冷的聲音,許諾不由一驚。
“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人呢?Elaine,你是像Tinna那種崇尚藝術和精品的幕後工作者,還是根本就跟boss一樣是個商人?你竟然沒有為了一些東西去全力爭取,果然變了啊。”
“Kevin,我不知道該對你說什麽,sorry。”此時的許諾,和關嘉衡僅剩下無言以對。或許,她隻能先應邀祝福安琪新婚,再重新回歸到忙碌的工作中,一路向前,沒有後退的餘地。
安琪的婚禮異常隆重,去過婚禮現場的人們都說,那是一場珠光寶氣的華麗盛宴。
各家報刊雜誌,頭版頭條的新聞總是一樣,諸如“綜藝美女主持變身豪門名媛”、“Fushion與天使解約,真相是爭取和榮崑攜手”此類。許諾天天接到這些東西,看得頭疼,不想多加評論,也不跟同事聊這些話題。人這種動物,本來就很現實,追求隆重奢華,換了別人同樣在乎,同樣沉溺在那樣的氣氛中享受,旁人就羨慕或者妒忌。
她記得安琪婚禮那天,韋柏用公款給她買了件高貴的晚禮服,讓她以“左鄰右裏”製作經理的身份與導演甄傑明、首席男主持關嘉衡陪同出席。韋柏此舉,乃是一箭雙雕,既得到了與榮崑集團的正式合約,又當著眾人的麵給了sky傳媒代表們一記痛擊。
在宴會上,韋柏公然宣布“左鄰右裏”第二季正式七月會投入製作,將於八月上旬在Fushion旗下第一頻道“星璨台”首播,而第一季將於別的頻道重播。所謂“別的頻道”,同樣直屬於Fushion,包括針對青少年觀眾推出的“星璨二台”、衛星頻道“光宇台”、港台和亞太地區的各個免費及收費頻道。
一場豪門婚禮,變成了聚焦Fushion的盛會,許諾親眼目睹韋柏的厲害,也瞧見站在sky新娛樂公司總經理譚驍身旁的首席編導麥馨抓著裙擺咬牙切齒。
“許小姐,可以跟你聊兩句麽?”
趁著麥馨上洗手間的時候,譚驍端著酒杯,主動走到許諾身旁。
“聽說你曾經是Tinna的助理,你是否知道她為什麽沒有出席這個婚禮?”
“她身體不太舒服,跟公司請了長假,不過譚先生,我想這不應該是作為sky新娛樂公司總經理的你所關心的事。”
“你知道我跟Tinna的過去?她告訴你的?”
“她隻和我說過你們曾經是夫妻,至於別的,我並不清楚,這也不是我該了解的。”
“你說話的語調很像Tinna。”
譚驍眯起眼睛打量著眼前年輕的姑娘,他覺得這個女編導多半就是舒天娜一手**的弟子,她可能還會是Fushion未來的精英。
“如果你可以聯係到她,我想請你幫我……約她見個麵。”
譚驍的話不時在許諾腦中回**,許諾要聯係舒天娜,其實非常容易,隻要一個手機留言,或是一封mail,就能找到她。但自婚禮過後,已經三五天了,她當時沒表示答應與否,現在仍然沒幫這個忙。
舒天娜的前夫,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她不能憑借第一印象妄下判定。在Fushion中國總公司、經紀公司和CQI電台,她見識過太多口是心非、爾虞我詐,現在的她已很難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表麵。若譚驍也是那種戴著麵具的野心家,她馬上就能聯想到這個男人約舒天娜見麵的“陰謀”。舒天娜再如何堅強,畢竟是女人,女人在情緒最低落的時候,往往會卸下身上所有的防備,譚驍自然有機可乘,甚至將前妻挖角前去sky。
許諾從電腦裏調出日程表,在空白處填上“做台本”三個字,給負責“左鄰右裏”第二季的四個編導台本發送了一個帶附件的mail。但願編導們能做漂亮的台本,她想著,又在QQ上告訴胡蝶,讓胡蝶繼續關注網絡方麵的動向。沈興退休前曾經教給她經驗,製作經理凡事無需親力親為,要盡可能調動下屬工作人員的力量,一是給他們更多發揮特長的機會,二是進一步提高自己組織團隊合作的能力水平。
電話突然響鈴,她側頭一看,是個從沒見過的號碼。
“Elaine,你身邊現在有別人在嗎?我是Tinna。”
“Tinna?你不是請長假嗎?怎麽會突然……我身邊沒有人在,但我想請你先聽我說句話,Mr.Weber和Danna他們這些天總是會不經意地提到你的名字,你如果消了氣,還是早些回公司來吧,大家很需要你。”許諾壓低聲音,急切地說著。
“我現在還不想回來。聽說Martin和麥馨也出席了Angel的婚禮,他有沒有跟你或是別人說,想約我見麵?”
“這……的確有這回事……”因太過驚訝,許諾一時間有些吞吞吐吐,離婚十年還心有靈犀,她不禁好奇,舒天娜和譚驍曾經的感情是否非常深厚呢?
“怎麽不說下去?你不會是在想,我可能會和Angel一樣,演一出無聲無息就揮手走人的電影吧?”
“唔……我承認我有想過這種事,但接到你的電話,就算你說不會馬上回公司,我也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興叔從前說過,Fushion前身達洋創立,有你一份巨大的功勞,你對Fushion是有感情的。”
雖然許諾覺得自己像是在說客套話,可事實的確如此,舒天娜不僅沒說過要離開Fushion,還在電話裏為她物色了“左鄰右裏”第二季的女主持人選。
“亞洲影後葉麗珠的妹妹——葉翩翩?”
“這是我和莊麟商議後的結果,你放心,葉翩翩和她姐姐耍大牌的性格不同。她做了三年的歌手,發行了兩張唱片,銷量都不夠理想,還被葉麗珠的光環壓製。最近莊麟剛簽下她,準備讓她往主持人方向發展,她絕對符合你設定的角色氣質,而你需要在她身上下的功夫,就是幫助她重獲自信,從歌手成功轉型為一個專業主持。還有,Elaine,台本方麵若是遇到困難,隨時可以給我發mail。”
“I know,thank you,Tinna。”
“你的英文比那時標準多了,記得多和boss說話,會對你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