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座間淡藍色的燈光,混合著落地窗外街中闌珊的夜色,安琪捧著熱氣氤氳的杯子,倚在透明的玻璃前,正在朝著向她揮手說再見的造型師Lily淺笑。
安琪沒料到許諾會在午夜十一點call她,且並不是為了工作上的事,心中難免生疑。
她記得剛加入“左鄰右裏”節目組時,許諾曾握著她的手,眼中閃動著堅定的光輝。
“Angel,你是一個優秀的主持人,既然選定了你,就應該無人可以代替你的地位。”
許諾對她微笑,那個神情,已不再是從前的菜鳥小助理,而是充滿著專業和信任。她變得比從前更會說話,可以把節目組裏所有的藝人都看作她的上帝。安琪不能不承認自己被她觸到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那一刻,她真正將許諾當成了知己,決定為自己的脫口秀處女作全力以赴。
然而,Fushion傳出節目創意被sky盜竊的消息,即便如安琪,也多少會在心理上受到影響。她回到座位上,放下手裏的咖啡杯,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吸油紙,放到鼻邊輕輕按壓著,沒過多久,就聽見了許諾熟悉的聲音。
“Hi,Elaine,我不是說明天到公司和你談嗎?怎麽你倒選在這時候提前來找我了?”
“如果早就決定退出節目組,離開Fushion,為什麽不告訴我真相?”
許諾低頭坐下,抬首的瞬間,兩道箭一般的目光仿佛要刺穿對方的身體。安琪握住杯把的右手不禁猛烈地顫抖了一下,裏麵的咖啡險些濺出。
“你……你說什麽?我聽不太明白。”
“穿Mariana限量版高跟鞋做菲莉爾絲襪廣告的腿部模特兒,別人看不見她的臉,不知道是誰,但是瞞不過我的眼睛。”
“原來如此……可是,我還是想要請你幫我保守這個秘密,關於‘左鄰右裏’鏡頭的多少,你就當我一時發牢騷好了,從明天開始,一切照舊。”安琪先是驚詫,卻在極短的時間內恢複鎮定,臉上還是平日裏那副“冰山美人”的表情。
許諾歪著頭,眼神凝結在她的眉心,“我真是佩服你,還能強裝沒事,不過你似乎忘了,我在‘快樂至上’節目組時,沒跟你和Lily少打交道。你和她通常隻有在商量要事的時候,才會私下裏來這間咖啡廳,Angel,難道你也和那些人一樣,認為‘天籟之麥’事件過後,Fushion就會走下坡路,甚至被郝峰的sky踩得體無完膚?”
“既然都被你看見,我想我不應該再隱瞞你,但是Elaine,你覺得現在這個浮躁的時代,還會有對公司絕對忠誠、把一生都奉獻給公司的人嗎?”
安琪托起迷你鏡,習慣性地補著妝。
“早在Mr.Weber出任Fushion中國公司總裁之時,所有的人一致關注的那個是Kevin,加上Tinna暗地裏還在策劃為節目組注入新生血液,大概沒有誰會注意到,我跟Fushion的合約隻剩下最後一年了吧。”
“你早就有跳槽的打算?”接連而來的意外,令許諾愈覺不可思議。
“不是跳槽,是靠我的能力在外獲得資金,自立門戶,現在做腿部模特兒,不過是先存點私房錢而已。”
“Angel,你知道嗎?我真的以為,以為你其實不是這種人。”許諾咬住下唇,她想讓自己相信,她所看到的、聽到的一切全都是幻覺。
靠自己的能力在外獲得資金——這句話別人恐怕一時聽不出其中的含義,許諾卻一聽就明白。本來身為編導,她不該對藝人的私生活過問太多,但安琪亦不是一個毫無把握就胡亂吹噓的女人,她能說出這種話,必定已胸有成竹。
“他是誰?”
“雲榮崑。”
“榮崑集團的董事長,那個珠寶大亨?”
安琪點頭默認,許諾靠上椅背,無奈地籲了口氣。她分明看到安琪提到雲榮崑的名字,眼中隱隱透出幸福的喜悅,或許,美女主持認識那個大富豪的時間恐怕並不短,她明白自己接下來會聽到什麽消息,索性不再追問。
“節目方麵,我會力求表現到完美,就當我這個遲早過氣的主持人不希望看到自己在Fushion變得蒼涼吧。”安琪唇邊流露出一絲淺笑,終於對許諾說出這句話,她覺得自己整個人得到了徹底的放鬆。
“Fushion還是那麽不值得你信任?”許諾低聲問。
“如果說到信任,那不是Fushion,而是你。就算一年後我離開Fushion,依然會請你喝咖啡。”
許諾眯起眼睛,端起桌上的杯子,和安琪的杯子碰撞出輕微的響聲。
每個人都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人為自己而活,不能稱之為錯誤。許諾不喜歡自己的處事原則被別人幹涉,對安琪的想法,她在小心觸摸之後,將手縮回來,這就足矣。“左鄰右裏”中的主持們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卻能成為和睦的“街坊鄰居”,即便結局還未定格,這份情誼一樣彌足珍貴。
接下來的日子裏,安琪全心投入了工作,讓關嘉衡驚訝。這會不會是許諾的功勞呢?如果他猜得沒錯,許諾必定又令他再一次刮目相看,不僅如此,連淘氣的“bad boy”李萊昂也變乖了不少。
“幹得不錯,許諾。”首期節目錄播完畢後,沈興親切地握了許諾的手。
“代我謝謝Tinna,如果不是她借你的郵箱發來那封mail,我想我可能還在犯愁吧。”許諾有些慚愧地笑著。
“你何必把話題扯到郵件上去?從前我不是就跟你說過麽?節目組是一個團隊,能凝聚團隊士氣的編導,才是好編導。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昨天下班前,天娜找過我,她說讓你在空餘時間不妨想想別的節目創意,談話跟音樂節目也行,老板明天就飛回來了,好好加油吧。”
沈興說完話,便走進了自己在裏間的私人辦公室。
下午,許諾正在電腦上檢查日程表,忽然收到舒天娜的緊急mail。一行刺目的紅字映入眼簾:“左鄰右裏”播映日期有變,會另行通知,未得到通知前,不可和CQI公眾娛樂電台聯絡,切記。
不是新年播映嗎?怎麽又有了改變?“左鄰右裏”已經遞交了節目申報表,隻是還沒得到批示,為什麽不準和電視台聯係?許諾腦子裏一片混沌,所謂計劃不如變化快,她當然理解這個道理。可脫口秀製作進展順利,節目組所有工作人員都士氣大振,舒天娜偏要在這種節骨眼兒上潑她的冷水,她實在很難接受自己要再一次去打擊同事們的情緒。
“興叔,我真不懂Tinna到底在想什麽,因為前次‘天籟之麥’那件事,脫口秀在製作上延期倒也罷了。現在她卻說播出時間又要延後,還不能跟電視台提前說明,這能叫做專業?”她強壓著心中的怒火,給沈興打電話。
沈興隻是勸慰她,節目組工作人員們的辛苦都不會白費,舒天娜之所以臨時讓組裏改變計劃,可能是老板有什麽臨時指示。等韋柏飛回重慶,應該會對相關事宜有所說明,請大家稍安勿躁。
老板?算了,隻要扯到老板頭上的事,一定複雜得要命,似乎這也的確不是編導該刨根問底的。許諾取下手套,對著手心嗬了幾口熱氣,叫上胡蝶同她一塊兒去餐廳吃飯。
韋柏回到公司的時間,是第二天的下午四點半。他並沒像從前那樣,出差歸來先請公司上下的員工吃大餐,這回連去各個部門巡察的打算也沒有,便直奔首席編導辦公室。
“招聘到了多少新人?”還未在轉椅上坐定,韋柏已是迫不及待地用他的“海味中文”向舒天娜詢問。
舒天娜打開抽屜,將一份名單遞到老板手裏,“其餘的崗位還行,但編導隻招到四個,我想大概是因為sky盜竊我們創意那件事對公司產生了一些影響,才會變成這樣。我本來打算把Elaine調回去,可‘左鄰右裏’節目組中,老沈已經把大部分工作全部交給了她,就算‘快樂至上’節目組的同事消除了以前對她的成見,這個願望實現的可能性也隻有百分之一。”
“No problem,照你這個plan實行就可以了,如果還缺點什麽,我自有辦法。Tinna,我先來找你是要提醒你一點,別因為你前夫Martin和那個Shara受到影響。Mr.Sun也聽說了Martin來重慶的事,他托我問候你,說是如果暫時迷失方向,可以去他那裏尋回來,他能幫你安排,讓你跟Martin私下見個麵。”韋柏的語氣中透著關切。
“Thank you,我會找個時機去跟Martin談談,不過不是現在。Now,我隻想在不久的將來給sky一記漂亮的還擊,你不會告訴我,你回去美國那麽長時間,僅僅是去探親跟遊玩吧?”
舒天娜轉動眼珠,目光中透著無比的好奇。
“要我通知脫口秀節目組說播映日期再延後,卻不讓那邊和CQI公眾娛樂電台提前說明,你到底在盤算什麽?”
“CQI總台早就不屑於Fushion製作的脫口秀,遲遲沒有批文就等於要拒絕,這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嗎?”韋柏伸手摸摸鼻子下麵卷曲的小胡須。
“莫非你一開始就沒想過讓‘左鄰右裏’在CQI播映?”
舒天娜猜到了幾分,仍然麵露異色。
“可是跟我們合作十二家電視台裏,CQI是影響力最大的電視台,縱然要讓Fushion再來一次舊貌換新顏,也不至於要輕易換合作對象吧。可別讓我猜中Fushion迎接郝峰的挑戰,要打入和他們長期合作的NS衛視,以牙還牙。”
“這或許會是其中一,但Fushion即使要和NS衛視攜手,我想目前可能性幾乎隻有百分之一,我想把那個plan先擱置一段時間。”韋柏說得極其稀鬆平常,似乎他早已擬定好了與NS衛視合作的計劃書。
“百分之一?你難道並不是這麽打算的?”舒天娜更是不解,從美國回來之後,這位老板好像變了一個人。不,或許自從達洋文化變成Fushion中國、韋柏出任CEO那天起,直到現在,她才了解了這位老板的一半。
韋柏明白,舒天娜身為Fushion首席編導,更看重的是節目質量和市場,以及業內同行經常談及的藝術。她一心隻求公司能與最好的電台合作,推出最完美的電視節目,如此即為一個製作人的成功。然而,韋柏和舒天娜不同,他是一個全球性傳媒集團的中國公司總裁,不僅想在行業內表現出超凡的實力,更要成為商界的佼佼者,才稱得上“perfect”。
他離開了首席編導辦公室,隻要舒天娜點頭,答應能繼續為Fushion傾注全力,為Fushion今後的長遠發展做出正確的決策,他就沒什麽好擔心的。
“左鄰右裏”的申報表被CQI電台退回,迅速印證了韋柏對舒天娜所說的那番話,但其中究竟包藏著什麽秘密,Fushion的工作人員們全都不知道,連“爆料族”也挖不到新聞。
與此同時,一場風暴悄無聲息地突襲而來。
珊迪在QQ上悄悄告訴許諾,“爆料族”所有的攝影師和記者,都被列入了裁員的名單。
當消息真正傳到脫口秀節目組時,許諾發現,Fushion從上到下,一共裁掉了數百人,那些背著不良記錄的職員,更是慘到在傳媒圈子永遠失去了立足之地,不得不被迫轉行,為新生活勞碌奔波。
“請大家保持鎮定,不要被裁員的事影響好嗎?Believe me,Mr.Weber已經讓Tinna發過通知給我們節目組,說我們這個團隊是全公司唯一不會被裁員的部門。So,我們應該全情投入工作,就當公司什麽是都沒發生,一切如常進行,OK?”
這一席反複安慰節目組成員的話,著實費盡唇舌,即使許諾自己都覺得沒幾分說服力,也不能先亂了陣腳。冥冥之中,她發現她在節目組中的影響力已是舉足輕重,麵臨新的挑戰,對她來說或許反而是個絕好的契機。
譚驍坐在辦公桌前,望著桌上的香煙出神,那是賀文清不久前送來的,明知他不喜歡抽煙,偏送這種東西,是不是故意在諷刺他和sky乘虛而入,在CQI占據了一個新位置?
“Martin,Shara找你……”
外麵忽然傳來女助理的聲音,沒等那話音落下,麥馨已經晃著水蛇腰走了進來,坐到他對麵的轉椅上。
“Darling,晚上去吃燭光晚餐怎麽樣?”
“今天不是你生日,也不是什麽重要的節日,平白無故去那種地方幹什麽?”譚驍抬頭看了她一眼,繼續低頭翻閱桌上的文件。
麥馨撇著嘴站起來,硬是擠到他身旁,“怎麽不是重要的日子,Fushion的脫口秀節目申報表被退了回去,對我們來說不是很有利?”
“Fushion的脫口秀節目早已江河日下,這種事一點也不奇怪。”
“看不出你還真不念舊情呢,我們的‘天籟之麥’戰勝了舒天娜,她公司的脫口秀又遭棄用,你居然到現在都能表現得如此平靜。”
“那麽你是覺得你私下裏瞞著我做的那件事很光彩了?”譚驍抬頭,沒好氣地瞟了她一眼。
麥馨見他這種表情,心裏一陣火起,雙眉倒豎,“Martin,為什麽都過了十年,你還是要對那些所謂的藝術、公平執迷不悟?沒錯,是我在Fushion內部安插臥底,弄到了Tinna最新節目的Idea,但之後的策劃和運作,不都是我自己做的?這一行的競爭就是黑暗,就是不擇手段,你敢說你當初跟Tinna離婚,選擇和我在一起,不是因為被那個女人壓得太慘?”
“Shara,我今天沒心情跟你出去吃飯,現在要工作,你也別杵在這兒,先去忙你自己那邊的事。”
眼看著麥馨氣衝衝地走出門,譚驍隻覺得心痛。翻著手機上的電話號碼,裏麵有舒天娜的名字,是Fushion前身達洋老總裁孫先生給他的,他卻沒有勇氣主動約前妻見麵。也許,他同樣在等著舒天娜有一天會主動和他取得聯係,談談工作或是別的,但他不能肯定,自己是否已經引起了舒天娜的仇視。
當藝術變得不再純潔,當天使的羽翼被染成地獄般恐怖的黑色時,他想要揮起大刀劈開籠罩在外麵的混沌,可惜依舊和十年前一樣力不從心。
麥馨自以為在Fushion的“爆料族”中安排臥底,sky就會永遠比Fushion搶先一步攀上一座高峰,讓對手跌落懸崖。但她又怎麽會明白,韋柏看似在氣急敗壞地裁員,其實已經開始了難以想象的“複仇”計劃?而舒天娜,必定會成為那個計劃執行者中的重要一員。
郝峰昨天下午從長沙給他打過電話,要他和麥馨在重慶大力爭取財力雄厚、產品口碑絕佳的投資商,很顯然,老板和他的想法一致,不能因為麥馨的鼠目寸光放棄任何可以抓牢的機會。但是,郝峰急於做出這個決定,他能深深地感覺到,老板對韋柏這個對手從未掉以輕心。
寒假終於來臨,Fushion的“快樂至上”和sky的“天籟之麥”同時成為炙手可熱的綜藝節目,更吸引了大批青少年觀眾。“左鄰右裏”第一期即將於某電視頻道上映,全國首播,消息傳到譚驍耳裏,令整個sky新娛樂公司上下和CQI電台的人萬分震驚。
遠在長沙的郝峰同樣收到訊息,可讓他氣到怒發衝冠的並非“左鄰右裏”被CQI拒之門外,而是秘密文件上那個“某電視台”的字樣。所謂的“某電視台”真名叫“Fushion星璨頻道”,竟是Fushion旗下直屬旗艦電視台,麵向全國免費開放!
經過一係列詳細調查,sky的人們才發現韋柏在回返美國期間,原來是向Fushion國際總公司申請一筆異常龐大的注資,全部投注在中國公司,建立Fushion自己的電台,並在旗下打造不下十個專屬電視頻道,包括免費和收費頻道。韋柏此舉,無疑給了sky當頭一棒,郝峰險些心髒病發暈倒在辦公室裏。
“聽說sky總裁郝峰前幾天去過醫院做體檢,不會是被我們老板的money砸到了要害部位吧?”
最近,Fushion的工作人員們沒有一天不開這個玩笑,連那些追星族也把崇拜的“星光箭”射向了他們強大的老板。
新年期間,“左鄰右裏”贏得收視開門紅。脫口秀節目鹹魚翻身終獲成功,對Fushion和許諾來說都是天大的喜訊,在慶功宴上,韋柏特地將許諾介紹給在場所有的貴賓,弄得小編導倒害羞起來。
“要不要回來?”
舞會時間,舒天娜捧著高腳杯,緩緩走到許諾身邊。
“唔……看到你這個表情,我想我的話或許是多餘的吧,現在的你應該很享受跟‘左鄰右裏’節目組同事們在一起的美好時光。”
“Tinna,你是不是想跟我說,回去‘快樂至上’那邊,你會再給我加薪?”
“那如果我要給你加薪,你會怎麽樣?”
“Money真那麽重要嗎?我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好像已經不怎麽在乎錢多錢少了。”
許諾盈盈一笑,將杯中的香檳輕呷了一口。
“你不會感到意外吧,Tinna,我現在能這樣想得開,算不算是思想境界在升華,提高了檔次?不過也罷了,在你眼中,我可能還是從前的那個菜鳥,因為你不愛褒揚人,‘褒揚’兩個字,在你的字典裏始終是貶義詞。”
“看來我這個母老虎果然和溫柔無緣啊。”
舒天娜笑著將杯中的淡黃色的透明**一飲而盡。
“有一件事,我想還是提前讓你知道比較好,老沈從明天起,就要離開公司,回去領他的退休金了。”
“興叔退休了?我怎麽沒聽他說過?”許諾驚問。
“他讓我告訴你,他的職位將由你來接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