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回重慶的當天,許諾又加了夜班,她讓胡蝶利用網絡上的關係,查詢新馬地區新建文化傳播公司的資料,必須在盡可能短的時間裏找到目標。
圖片文件夾裏,放著安琪寄給她的照片,照片上的許諾,表情明顯不那麽自然,有幾張甚至還微皺著眉頭。可三亞的海灘上,安琪亦如往日般神采飛揚嗎?她腦海中浮印出的,隻有一張充滿著愧疚的臉。
雖然到處都有流傳“同事既非敵人也非朋友”一說,但如今嫁入豪門的安琪跟她已無任何利益關係衝突,大可以在某種意義上演變為真正的朋友,許諾相信安琪絕非故意要放她的鴿子。否則,她也不會從安琪口中得知,榮崑新找的合作夥伴駐地在新馬一帶。
然而,安琪和她的富豪丈夫雲榮崑雖然同去三亞旅遊,感情似乎並不如想象中那樣融洽。許諾不經意地回憶起她和程沐風度蜜月時的一幕幕,那時,小夫妻倆雖然隻去了成都,也不至於遇見朋友便暫時各走各路。安琪仍然穿著高貴、妝扮時尚,但全然不見當年在台上主持節目時的風光與魅力。俗話說“一入豪門深似海”,安琪和雲榮崑之間會不會是出了什麽問題,讓她感到有些無可奈何了呢?
“嘟嘟——”QQ清脆的提示音打斷了許諾的思潮,她連忙坐直身子,電腦上顯現著胡蝶剛剛給她發送的訊息。
“這五家公司,都是新成立的?規模如何?”她回複問。
“熟人給的資料不會錯,這些公司大多是去年底到今年才成立的,規模都屬於中小型,有的還在招聘新員工,內地的人才網站上也有他們的招聘啟事。可我繼續查閱它們相關的衍生資料時發現這些公司名義上雖然是獨立的,但似乎還存在問題。”
“譬如呢?”
“億盛和致隆這兩家公司,它們的規模很小,沒有專門的公司網站,接手的業務卻是轉播內地大型綜藝節目和音樂節目,還有諸多名牌廣告。如果不是背後有內地大型傳媒集團支撐,我實在想不出那些人到底能從哪兒弄來這麽多money。”
“Good!等月末的時候,我會向上麵申請給你加薪。”許諾在QQ上發了個大大的笑臉。
今晚,她沒有回家,次日早上直接去了舒天娜的辦公室,將自己從胡蝶那裏拷貝的資料給她過目。
舒天娜看過資料,不免吃驚,她伸手摘下金絲眼鏡,抬頭望向許諾:“既然新節目暫時不能投入製作,你就應該去跟廣告部聯絡,請他們另行尋找讚助商,取消節目組自己拍中插廣告的plan。你拿這些東西來找我,又有什麽用?我忙著‘快樂至上’全國行事宜,莫說抽不出空幫你,說起這件事本身也應該由你負責,當時你可是明確答應過boss,所有關於節目的projects都由你們部門自己搞定。”
“Tinna,我看你是對我有點誤會,我拿這些東西來給你看,從沒想過要你幫什麽忙。如你所說,這次的確是我工作上的疏忽,請放心,讚助商方麵,我已經和廣告部聯係過,沿用傳統方式插播廣告。但我對‘快樂至上’全國行有個提議,不知道該不該對你說。”許諾收起文件和U盤,帶著些許商量的語氣,舒天娜從她話中聽出了端倪。
“想說就說好了,不過我不認為你跟著想說的話和剛才那件事無關。”
“OK,你怎麽猜想我不介意,也許真是因為那件事引發出的靈感吧。我想,‘快樂至上’既然要搞全國行,倒不如幹脆走遠一點,新馬那些國家,不是有很多華人華僑?我是沒出過國,可能無法形容什麽叫做鄉愁、遊子情懷,但我知道你曾經去過英國深造,所以我想和你賭一把。”許諾眨動的眼睛裏流露著看似淘氣,卻暗藏智慧的光芒。
把“快樂至上”全國行拓展到海外,率先吸引海外華人華僑觀眾群嗎?許諾胸有成竹說話時的影像,像倒映在舒天娜手中溫熱的咖啡杯裏,褐色的,很難看得清晰。
為了幫助自己查到對手的情況,能迅速將原本毫無關係的兩件事巧妙地結合在一起,許諾算不算是和她玩太極,故意借力打力?比起當年的她,進步神速的許諾隻怕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吧,舒天娜如此想著。
前一期“快樂至上”,正巧結束了“廣州行”,反響優良,舒天娜決定趁著發展大好之勢,為新一期製訂了計劃,要“快樂至上”品牌編導曉丹做好準備,於周三前往新加坡。曉丹詢問她,是如何想到了這個創意,舒天娜並未道出許諾的名字,她明白暗裏進行的工作必須“加密”,請專人辦理,因為對手的“間諜”同樣有可能也藏在“快樂至上”節目組。
脫口秀節目組方麵,許諾接到任務,舒天娜要她繼續處理廣告讚助商一事,不能隨同“快樂至上”節目組去新加坡。
五根纖細的指頭在鼠標上輕拍,碰撞出錚錚的脆響,一下、再一下,合著許諾心跳的節奏。開始時,她很失落,以為舒天娜又變成了從前的“母老虎”,以刁難手下員工為樂,故意不讓她出國,但很快的,她發現了其中的奧妙。
Fushion在明,對手在暗,既然對方此次搶走了榮崑這張大單,必定了解脫口秀節目組的情況,不排除這個部門亦存在“間諜”的可能性。而她此刻要做的,是將計就計,將另行尋找讚助商之事當作重中之重,先讓“間諜”受到迷惑,使其無法關注別處。那麽,偕同“快樂至上”節目組去新加坡的舒天娜,行事定能更加靈活、順利,隻等反饋信息一到,新脫口秀節目製作計劃的可以馬上改變,節目組人才濟濟,絕對不乏出色的點子。
她撥通電話,與廣告部再次聯係,告訴那邊的同事,老板說隻要不超出預算,資金就不是問題。
“喂,Elaine,你到底在搞什麽飛機?Mr.Weber雖然不是吝嗇的boss,可關於新節目的投入,他好像也沒說過money不是問題的話吧?”胡蝶悄悄和她咬耳朵,難以理解許諾的想法。
許諾轉轉眼珠,“Butterly,用腦子呢,不是專門針對某一種東西才可以用。沒錯,廣告部的同事是不缺人才,但也有那麽些懶蟲,我是說隻會盯錢做事的那種。”
如猜想的一樣,廣告部的職員們當天就開始拚命找新的讚助商,連留守“快樂至上”節目組的同事也知道許諾沒能與榮崑集團達成協議,正在亡羊補牢。韋柏自然也得到了這個消息,他似乎不甚關心,工作閑暇之餘,仍然約朋友去打打高爾夫,有人問起,他笑說過了半百的人,美國的妻子又去世得早,他當然要舒活舒活筋骨,說不定還能在中國找到第二春。
“與其去關心boss的八卦,不如加緊幹活兒,藝人們放假期間不忘自己排演,當編導的怎麽可以放鬆?”許諾不想因為這些事而讓新節目的製作計劃有所懈怠,已經很久沒直接對節目組的編導們施加壓力,她覺得現在這種情況,用這一招應該可行。
其實,年輕的許諾根本沒有做過所謂“國際化”的節目,在這方麵的經驗,她手下的編導都比她多。她認為把國外元素運用到國內節目製作中,仍然不能離開中國特色,如果達不到這個要求,她會非常排斥。
接到這個任務時,她曾經給退休的沈興打過電話,提出過這類問題。沈興說,國際化的目的隻不過是將國際潮流的感染力傳達給觀眾,但編導們會發現,其實自己的大多數時間都是花在了對國外節目的模仿上。他告訴許諾,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衝突,有時可以尊重編導們的多數意見,畢竟這個時代和他當年已是迥然不同,大可靈活處事。
這一次,沈興沒有幫到她的忙,許諾不禁歎息。新節目尚未命名,但和“左鄰右裏”完全不同,後者純屬本土原創,本土性強,自由發揮空間頗大;前者則凡事都要受限,不是每個編導都能不受風潮影響而堅持原則。
“Elaine,我不知道他們能不能達到你需要的那個目標,反正我是越往後寫,越覺得困難。”坐在東首的編導祝偉發出了有些不耐煩的聲音,低下頭打著嗬欠,似刻意不讓許諾看見他打嗬欠時的難看表情。
“沒事,隻是瓶頸而已,我們大家都遇到過,你可以先把注意力轉移到別處,明天一覺醒來,就OK了。”
許諾在後拍拍他的肩膀,遞上一個安慰般的微笑,心裏卻尷尬得緊。她擔心遲早有一天會跟編導們鬧僵,萬一整個節目組因為這樣變得人心渙散,項目還沒正式開始做,發展方向就和原定計劃背道而馳。
還是下班後找個朋友去Pub放鬆一下,緩解緩解壓力吧,她不由自主撥起關嘉衡的電話,卻突然想起關嘉衡和“快樂至上”的選秀女主持林敏兒都跟著去了新加坡。她咬住嘴唇,將剛拿起的聽筒使勁磕在話機上。
電話沒打成,抽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
“Elaine,我是Angel,你晚上如果能出來,我們八點鍾老地方見。”
許諾和安琪長期作為見麵地點的那間咖啡廳,名叫“在水一方”,和別的咖啡廳不同,它是純中式裝潢,棕色和白色相間的門框、窗欞,雅間裏擺放著國畫屏風,加上角落裏有不少精致的小工藝品做點綴,無不透著古色古香。
“我記得這間中式咖啡廳是你曾經推薦的,還記得你愛喝帶果味的飲料,正好,服務生說他們剛推出新品橙意咖啡,就給你叫了這個跟中式甜點,你不會怪我吧?”安琪在微笑,眉頭卻是微微擰著的。
許諾輕輕搖頭,她當然不會怪安琪,相反,她或者該誇讚對方細心。而且,安琪曾給過她關於工作上的承諾,她覺得自己有權知道其中到底出了什麽狀況。
“你跟雲榮崑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為什麽這麽認為?”
“上次在三亞,你笑得就很勉強,這次若要我說實話,我真覺得你的笑容不漂亮,根本不是從前那個高傲的Angel。”
“可能讓你猜中了,我的確很想重返娛樂圈,我以為嫁給榮崑,變成闊太太,就能得到一切我想要的,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現在,我偏在你麵前後悔,真是天大的諷刺。”
盡管安琪的語氣仍舊輕描淡寫,許諾亦聽得出其間隱藏的凝重。
“去海南之前,我有過一次小產,醫生對榮崑說,我以後都不可能再懷孕。榮崑為了安撫我的情緒,於是帶我去旅遊,但我從那天起已經發覺,他在外麵有女人。盡管像他這種富豪,在外麵逢場作戲是常事,我都不會太在意,可這次的這個,他真是特別緊張。”
她的苦澀還是逐漸流露了嗎?許諾不免為朋友心疼,電視裏的情節,現實中果然存在,一樣能讓人痛。
“對方是誰?”
“那個亞洲影後——葉麗珠。我偶然翻看榮崑的短訊,看見留言後的人名,隻是我一直沒吭聲,榮崑也不知道我已經發現了他的秘密。”
葉麗珠?許諾著實對這個名字感到了震驚。在Fushion還未成立自己的電台前,韋柏便不止一次向經紀公司總經理莊麟下令,要盡一切可能使這位當紅花旦成為Fushion旗下簽約藝人。然葉麗珠堅決不買Fushion的賬,直到妹妹葉翩翩代替安琪成為“左鄰右裏”第二季女主持,韋柏才安下了這份心,不過許諾似乎能看出老板對葉麗珠加盟的渴望依舊存在。最近兩年,她並未忘記向莊麟打聽有關葉麗珠的消息,莊麟說葉麗珠這兩年多半都在國外,沒有接拍國內影片,似有進軍海外的打算。
“那個Judy 不是在國外?怎麽會和你丈夫搭上?”縱然覺得不該扭住這個話題追問安琪,此時的許諾卻發覺這件事並不尋常。
“我記得榮崑過年後去澳洲談過一次生意,對了,他那時就說過有家文化傳播公司請到Judy做珠寶廣告代言人,而我流產是在三月……Elaine,難道你想說的是……”安琪突然睜大雙眼,杯中的咖啡險些漾出。
“我們倆想的事應該相同,我懷疑你上次告訴我的那家不知名的新馬地區新建的公司,它可能就是簽下葉麗珠的公司。”
許諾伸出右手,覆住安琪放在圓桌上的左手背,兩人幾乎同時陷入了沉默。
舒天娜從新加坡發回mail的前一天下午,許諾接到了安琪與雲榮崑離婚的消息。
她向來不會安慰人,此時,她更不知自己是否該用“安慰”兩個字去和安琪說話,也許她應該往好的方麵去想,安琪能脫離那些糾結,反而是一種解脫。太陽每天都是新的,人人都沒必要為不開心的事想不通,即使命運確實是被天注定的,認不認全在自己,她相信已不止一次被折斷過雙翼的天使,不會輕易墮落。
那天,安琪在電話裏告訴她,那家簽下葉麗珠做廣告代言人的公司的確就在新加坡,名叫“致隆”。
第二天,舒天娜發來mail,查到的公司名稱和安琪所說的果然一模一樣。而幕後支持致隆的大型傳媒集團,竟是沉寂了兩三年的sky!
許諾將事件上報告給韋柏,老板臉上反複出現令她難以琢磨的神情,大概他們的感受差不了多少。郝峰可以“臥薪嚐膽”到這種地步,現在才突然和Fushion打暗戰,打響反撲的第一炮,確實出乎了Fushion所有高層的意料。可Fushion不得不去直麵這個事實,在一些有實力的集團和電視台模仿Fushion的電視節目經過起伏終究宣告失敗之際,那個古老的競爭對手又死灰複燃,還狠狠紮了根芒刺在Fushion背後。
“新讚助商找到了嗎?”回到辦公廳,她悄悄問胡蝶。
胡蝶有點失意地搖搖頭,“還沒,廣告部那邊說,大型讚助商要跟我們合作,依然得由我們自己來製作廣告,如果是傳統模式,讓他們一手包辦,他們不想多花錢。”
“他們說的就隻有這些?”
“還說最近有奇怪的傳言,一些大大小小的同行可能又在跟我們搶讚助商。”
可惡的sky……揣在口袋裏的雙手捏緊了拳頭,冷靜點,許諾,現在不是發火的時候……若真如胡蝶所說,郝峰是在針對Fushion不放過每一家讚助商,那麽這種現象,倒不至於立刻將它判定為對Fushion造成了麻煩。相反的,這對Fushion來說,可能還是一種不容易被對手看破的契機。許諾趕緊打開網頁,關注最近的新興企業,隻要查到這些企業有足夠的資金,不如來個逆向思考,以新推出的脫口秀節目作為甜頭,給那些公司在市場上打響知名度,同樣不失為一條妙計。
短信傳來的聲響,再次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又是安琪發來的,上麵寫道:“你是否還在為無法得到榮崑的珠寶供給費盡心神?我想我能為上次的爽約做出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