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嘉衡與何添同坐在江景別墅的觀景陽台上。耳畔飄來颯颯的風聲,他的注意力仿佛並沒有集中在對麵人的臉龐,在他眼中,哪怕風景一時缺少秀麗,都始終比郝峰身邊的人值得欣賞。
何添是從sky上海分公司回到長沙後,再前來重慶的。關嘉衡過世的母親是上海人,同他交情頗深,似乎在sky所有的元老中,隻有他能和關嘉衡說上幾句話。然而,這次他特地造訪,這小子卻像是不大相信他所說的話,得知父親病危的消息,鼻孔裏還發出冷笑聲。
“Kevin,為什麽你就是不回答呢?難道在你心中,隻要是Hill身邊的人來叫你回長沙,就是要挖牆角?你好歹也是個大男人,怎麽總愛胡思亂想?”何添不想這樣麵對他,他不喜歡放下自己的麵子“請求”一個晚輩,而且,他對關嘉衡的好感遠不像表麵上那樣深切。
“或許我應該相信你,添叔,但是我不敢相信郝峰,尤其是現在的郝峰。本來兩年前sky被Fushion擊敗,我以為他會就此死心,不再搞我的東家,可兩年過去,他卻依然在後麵使那些卑鄙的小動作,但他還要把那些事推到下屬身上。如果他能自己站出來說那些事就是自己幹的,不用扮出一張白臉,我定會對他改觀,甚至產生敬佩,我這麽說你明白嗎?”
關嘉衡喝了口咖啡,抬頭望著何添,不同於以往的大嗓門,他的聲調很輕,卻很犀利。
“我知道,你接下來一定想說,你不是要跟我提郝峰的事,而是我爸的事。”
“既然知道,那我的話已經帶到,我今天就離開,回不回長沙隨便你,我除了為老朋友歎息兩聲,又能怎麽樣呢?”何添無奈地搖著頭,吐出最後幾個藍白色的眼圈,將煙蒂丟進煙灰缸,便要起身。
“等等,”關嘉衡忽然叫住了他。
“無話可說,還不讓我走麽?”何添回頭,嘴角泛著苦笑。
“添叔,我的話你好像也沒聽仔細,我說過不想跟郝峰扯上太多關係,但沒說我不回長沙。”
“喔?”
“不過,回到長沙後,我隻是見我爸最後一麵,僅此而已。”
關嘉衡的聲音越來越低,何添心中暗喜。
郝峰的吩咐,他絲毫未曾忘記,縱然麥馨還在重慶製作脫口秀節目,照著“左鄰右裏”前兩季窮追猛打,逼迫韋柏加緊趕製第三季,如今韋柏雖看似就範,可無法那個老謀深算的對手是在放煙幕彈。麥馨的聰明隻能算作“聰明”,而所謂“大智慧”,她甚是缺乏,郝峰必須保證sky留有堅固的後盾。
關嘉衡因為“左鄰右裏”第三季和韋柏發生衝突,已然到了罷演的地步,加上其父親病危仿佛天助sky,無論都冷靜的人,在遇到多重困擾之下,皆有一度失去理性之時。麵前這小子雖然脾氣倔強,但終究嘴硬心軟,隻要他能答應先回長沙,以後的事就都好辦。他努力在心裏說服自己,演戲就要演足全套,這是一場戰鬥,也是一場巨大的賭博。
而此刻的Fushion,正爆出種種傳聞,想置身事外的人繼續選擇逃避,當局者則陷入不安和迷惘,仿佛提早患上了老年健忘症。
許諾根本沒想到老板發火期間,還能得到一天的假期,但程沐風趕著加班,夫婦倆仍如同前些日子一樣,抽不出一點點交心的空檔。提早把夫妻之間相處的問題看淡,她不知究竟算好事還是壞事,但關嘉衡終於發來短信,說是已到長沙,才想要放鬆一秒鍾的心情又立刻變得混亂。
“人都走了,你再慌亂又能怎麽樣呢?”
和珊迪肩並肩打著赤腳走在江邊,岸上的鵝卵石似乎令她的腳心有些發痛,她走到一塊岩石旁邊,墊了張報紙坐下。
“我看Kevin這一走,恐怕是‘壯士一去兮不複還’吧。boss的忍耐有限,看來得提前為我部門的人鋪好別的路子才行。”
“你擔心boss會直接炒你魷魚?我看可能性不大,你得到今天的位置,他要是在這種關鍵時刻把自己提拔的人解雇,結果隻有弄得整個Fushion人心惶惶。”珊迪右手握著拳頭,對此事極度肯定。
許諾轉過頭,用詭異的目光打量著好姐妹的臉,“Shandy,我依稀還記得,‘快樂至上’甄選新女主播的首期節目出狀況,Kevin曾經懷疑你是sky的間諜,無論過了多久,都始終對你跟Rock那組人都有成見。”
“沒錯,我是不喜歡那個男人,但他對你來說不重要嗎?”珊迪回敬她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喂,八卦可不是你的風格。”
“瞧你,就這句話也要想歪,我是想提醒你,他是你最出色的合作夥伴,就算boss現在的想法難以估測,都必須由你把他抓回來。我看你最近忙昏了頭,就算輕鬆下來,也似乎忘了件事,那個男人跟Fushion的合同秋天就要到期,你還是趕快想個辦法,先讓他續約,這段時間的Fushion才有保障。”
許諾心頭猛然一震,她怎麽把合約的事給忘了?關嘉衡是否續約,目前不是得通過她從中斡旋嗎?她趕緊撥打關嘉衡的手機,線路總是繁忙。
陰謀!關嘉衡突然在合約即將到期時回長沙,十之八九是郝峰的陰謀!
許諾猜到了事件背後的原因,韋柏應該也能猜到,可老板絕不會當著下屬的麵對自己之前所做的事表示懺悔,而她連個電話也打不通,又有什麽辦法讓關嘉衡回來?她不能親自飛去長沙,新節目和“左鄰右裏”第三季最終的開拍計劃尚未確定,sky的《輕歌曼舞》收視恢複了穩中有升的趨勢,加上脫口秀還要播映,麵對危機,她定要在公司穩住陣腳,隨時候命。
“Angel,你最近有空嗎?”
好容易恢複冷靜,她撥通了的安琪的電話。
“我需要你的幫助……嗯,就是現在,要快。”
當安琪到達長沙時,關家的傭人告訴她,關嘉衡的父親去世,前天火化了遺體,他已經將父親的骨灰盒帶去了上海,準備將父母合葬在母親老家附近的公墓園。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Angel,是巧合,還是Elaine走不開,叫你來逮我回重慶的?”
關嘉衡剛拜祭完父母,將墓碑前那束雪白的百合花擺正,回頭就看見了石階那邊信步而來的安琪。她穿著素雅的黑衣,抱著一束滿天星,同樣是黑色的高跟鞋踏著緩慢的步子,即便如此妝扮,在路人眼裏瞧著,也如黑天使般渾身散發出神秘之美的氣質。
他知道許諾打電話找過他,他並不想回去重慶,但他打從心眼裏欽佩許諾的毅力,她竟然能想出這種辦法,讓高傲的安琪為她跑腿,從中國的西南窮追不舍地飛到東海岸來見他。
安琪盈盈一笑:“你好像更想知道的是我去你長沙的家時,你姐兩口子跟那些傭人有沒有懷疑我還會跟你在一起吧。那我是不是該多告訴你一件事,Elaine背負的壓力不單是因為工作,而是她和程沐風之間出了些問題?”
關嘉衡起初驚訝,但很快注意到對方的異樣,半眯起眼睛。“你真不覺得說這種事很無聊?還是你們女人都這樣,非要聽我做肯定回答才罷休?”
“不說這個,難道我應該問你,你是不是想跳槽去sky?”
變回“本來麵目”的安琪似乎倒讓關嘉衡覺得更輕鬆。他眼看著她走到墓前,將手裏捧著的滿天星輕輕放在那些百合花旁邊,回頭朝他麵露鄙視的神色。
“如果你爸爸臨終前跟你說,要你做他的繼承人,為sky奉獻,你會點頭還是搖頭?Kevin,可別讓我猜中,你爸爸真對你這麽說過。”
“沒錯,他是說過這句話,我選擇了沉默,爸大概去得並不安心。”
父親離去的悲傷,關嘉衡確信已同骨灰盒一起埋入土裏,把父母合葬,是他最後能為父親做的事。這樣,他就不用因為關家和Fushion及sky之間的種種牽絆感到很累,麵對別人時,更能顯得平靜。
“奇怪,Mr.Weber都沒有介意我可能會投奔sky,怎麽你們一個個比他還介意?”
“臭男人果然缺心眼,你剛來Fushion的時候,就習慣了我行我素,從不在乎他人的感受,現在依然一點沒變。”安琪冷冷地盯著他。
關嘉衡滿不在乎地擺擺手,“sorry,你很清楚我這個人的脾氣,我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自己努力得來,跟任何人無關。我Kevin Guan從來都不曾因為Fushion是大集團就得給它麵子。況且,這次是Mr.Weber決斷失誤,他可沒關心過我同時拍戲和做主持是否會累到倒下,別以為我會像Tinna那樣一句道歉就去吃回頭草。”
“說來說去,你們男人都是死要麵子活受罪,非爭一口硬氣不可,行,Elaine給了我一周的時間,這一周裏我就死纏著你,正好用八卦新聞炒作,給我的廣告公司拉業務。”
安琪的話讓關嘉衡樂了,炒作,這個詞兒這會兒聽來真新鮮!
他伸手搭住她的肩,“既然你自己送上門要陪我,那不如我們現在就開車去兜兜風,看看是否能找回我們當年初戀的感覺,晚上要住哪間酒店,你自己選,OK?”
“你說的,誰怕誰?”
說走便走,安琪坐上關嘉衡的奔馳車,提議沿著黃浦江行駛,關嘉衡爽快答應。
車窗外,涼風習習,安琪很享受這樣的滋味,當年她與關嘉衡熱戀時,一樣沿著湘江坐車兜風,隻是那時是騎的腳踏車罷了,不過這仍然是他們到現在還存在的共同愛好。
“幾年沒來上海,沿江一帶多了不少豪華大廈,我想其中大概也有七八家傳媒集團和電視台的大樓吧。反正我還沒和郝峰簽約,其實想想,在上海落戶也不錯,這邊的電視台崇尚fashion,正好需要我這樣的明星主持人,你說對不?”關嘉衡將車子停在濱江公園旁,擺出一個紳士的pose,攜著安琪的手走下車。
安琪笑了笑:“停在這裏真好,我前天剛到上海,也在這一帶找生意做,不如我們過去瞅瞅。我們倆今天都穿得素淨,隻要帽子和墨鏡一戴,大白天都不會被人認出來的吧。”
“Yes,扮對夫妻都沒人認得。”
關嘉衡戲謔地應和著她,往前緩步踱去,一邊隔著墨鏡仰望那些高樓上的名牌。這裏沒有大型傳媒集團的大樓,做傳媒的機構都是隻有幾層樓的中小型公司,比起市中心的sky上海分公司大廈,在他眼中顯得寒酸不少。
“咦,那個飛天不是sky的公司標誌嗎?何添的上海娛樂公司在這裏難道還有分點?”一座六層的寫字樓下,門前的標誌突然吸引了他的目光。
“這上麵不是寫著sky上海廣告公司黃浦辦嗎?有興趣就上去看看好了,也許我能在這兒挖到金礦呢。”安琪主動挽住他的手臂,走進電梯。
關嘉衡壓根兒沒注意到她的表情,隻是抱著一種放鬆的心情跟她登上這間公司的頂樓。誰料電梯門打開,正對著主任辦公室的門口,透過裏麵透明的玻璃隔板,靠窗那個座位上埋頭翻閱文件的竟是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
老天對人是公平的,許諾不信命運,但這一點她深信不疑。
接到關嘉衡的長途電話,隻是聽到他的聲音,她都能放下大半個心,而這次,居然還有意外的收獲。不,這可能並不完全是意外,關嘉衡離開重慶時,是跟何添同行,她正是從何添這個“sky傳媒上海分公司總經理”的身份入手,發現了背後暗藏的蹊蹺。
如果她沒猜錯,安琪和關嘉衡在那間廣告公司看到的人,就是長久以來和潛伏在Fushion內部的“間諜”及sky之間連線的中間人。曹漠——那個曾在Fushion偷夠了懶的娘娘腔編導,他與郭保羅同是被舒天娜解雇的人,不起眼的人沒有多大危險性,可一旦被人利用,就是洪水猛獸。
許諾給關嘉衡回複了一封mail,她用懇請的語氣對他說,拜托他和安琪繼續注意曹漠的行動,點出特別要關注的方麵。至於她自己,決定將重點依舊放在新節目上。
“你認為到了現在這種地步,你還可以相信我嗎,Elaine?”關嘉衡如此發來短信。
“你沒有把Angel趕走,證明你還把我當成摯友,摯友之間,又有什麽不能信任?就算你以後再也不回Fushion,你在我心目中的份量也不會變輕,我跟Angel不是做到了嗎?”
她按下了關機鍵鈕,視線落在電腦顯示屏前,word界麵中漸漸出現一行行黑色粗體字:
不管boss如何決策,脫口秀節目組的負責人是我,非常時期采用非常手段,脫口秀新節目的製作絕不可再拖延。與其多心考慮後路,不如做好當下,不希望成為boss或Tinna的出氣筒,就得在新節目方麵全力以赴,盡可能讓他們挑不出一絲毛病。
Jack不負責新節目的導演工作,最近最閑暇的人就是他,他曾肯定地告知我,和他通電話的那個跟sky關係甚密之人不是Paul,那Andy——曹漠的嫌疑是否存在?我的空餘時間,不妨暗中從Jack身上入手調查事實真相。
將計就計,boss可以拿外購綜藝節目做對抗《輕歌曼舞》的炮灰,“左鄰右裏”前兩季重播當做sky新脫口秀節目的炮灰,反其道而行之,消磨對手的精力?等到對手身心俱疲,隻要保證我們最新的脫口秀達到最高質量,在綜藝製作還處在起步階段的sky將再也耗不起龐大的開銷,製作班底素質自然無法確保到長久的將來。
她要用“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豁出去一回,自稱打不死的蟑螂,冒險兩個字就該不在話下。隻是新節目要精益求精,她不僅自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還得給節目組所有的工作人員施加第二波壓力,且軟硬兼施。
舒天娜身在外地,和“快樂至上”節目組進行“全國行”活動,韋柏發現公司最近幾天特別安靜,尤其是脫口秀節目組那邊,好消息壞消息全都沒有。
既然好奇,幹脆悄悄過去看看吧,跟中國人同樣一頭黑發的老板為找了個沒一點說服力的理由,將雙手背在身後,假裝平日裏沒事到處轉悠的樣兒,乘著電梯上上下下。
沒走到九樓辦公廳門口,迎麵接連走來幾個小文員、保安,熱情地和他問好。韋柏剛轉身,總能像在其他樓層那樣聽到下屬們竊竊私語的聲音:“快看,Mr.Weber今天的笑容多燦爛,我都說咱們boss不是小心眼的人吧?隻要大家都在拚命幹活兒,他就沒處發火,心情自然能輕鬆愉快。”
還輕鬆愉快,我是苦中作樂好不好?韋柏幽幽地歎了口氣,許諾沒事找他,肯定不是真沒事,大概是她也覺得承受壓力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讓自己忙起來。走到辦公廳透亮的窗前,他剛好和胡蝶撞上,胡蝶本想去裏麵通知一聲,他趕緊阻攔,說是就在這裏胡轉瞎轉一會兒,看看許諾在做什麽,不用小題大作。
許諾正攥著捏成一卷的腳本對準幾個編導指來指去。他以前沒見過這姑娘發火,她發起脾氣那動作、神態,跟舒天娜很像,算不算有“母老虎”的潛質?編導們被她訓得麵紅耳赤,過了半晌,便規規矩矩地回到自己位置上忙起了自己的事。
“Jack,跟我上天台,我還有話要問你。”
聽到許諾叫甄傑明,帶著他往門前走來,韋柏忙躲到牆柱後麵,見兩人走進電梯,他迅速按下了另一部電梯的鍵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