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走到通往天台的門口,韋柏已聽到許諾充滿火藥味的聲音。
“我私下查到曹漠是你的表弟,可說是在一定程度上侵犯了你的隱私權,今天約你上來,是特地想和你say sorry。我還是那句話,他是他,你是你,但每個人都有良心,希望你能提醒Andy,他做了違法的事。倘若sky還要對Fushion使用惡性競爭的手段,Fushion不會收拾他們,總有人會。”
“Elaine,你不必跟我說這些,既然Andy和我是表親的關係已經被你知道,我也想告訴,我不止一次提醒過Andy不要再被sky利用,他開始時一句話也聽不進,去年卻發現自己被麥馨欺騙。他以為他真能做上‘天籟之麥’的編導,結果麥馨兩年前對付Fushion失敗,怕他泄露秘密,早決定拋棄他這顆棋子。他當時有點悔悟,跟我聯係過一次,誰知當天就被來曆不明的人痛打一頓,從此杳無音信,我也是聽你說起,才知道他被踢到了上海。”
“所有的事……全是麥馨幹的?”
“是誰幹的現在重要嗎?Sorry,今天要說抱歉的不該是你,而是我,我得知你發現Andy行蹤時,就動用自己的關係將他送去了國外。Kevin和Angel的身份,注定他們不可能時刻都盯著Andy,我卻必須保護這個僅存的親人,不讓他再受傷害。”
甄傑明苦澀地笑著,眉宇間透著一股逞強的銳氣。
“至於麥馨,她要動我,還沒那個膽子。”
趕在許諾和的甄傑明走下天台前,韋柏快一步進了電梯,點燃銜在嘴角的香煙,深呼吸後,吐出氤氳白氣。
許諾竟在他並不知道的情況下聯係上關嘉衡,而sky的內幕還牽涉到甄傑明及其表弟曹漠,事情似乎比他想象中的更複雜。或者,許諾是想自己查明更多真相後再向他報告,她的工作態度的確比任何人都積極。她自作主張繼續脫口秀新節目的製作,也令韋柏感到了那個瘦小姑娘身上的驚人魄力,她的做法看似是與他的計劃背道而馳,實則暗藏深謀遠略。再大膽猜測,隻怕許諾早就發覺他在不遠處觀望,是故意趁這種時候找甄傑明上天台,讓他聽到他們的談話……
當天下午兩點半,許諾便接到總裁助理Larry打來的電話,說是韋柏要她過去一趟,要商量關於新節目的事。她不覺感到驚喜,看來老板已經認同她的最新工作計劃,如果即將商談的是新節目進一步的製作問題,她無疑找到了最佳時機向韋柏匯報項目的設定及其進展。
總裁辦公室一如既往的安靜,韋柏斜倚在轉椅的軟靠背上,手中捧著一本雜誌,津津有味地翻看。雜誌封麵是個嫵媚女人的特寫,許諾遠遠望去,以為半百年紀的老板也有那種所謂“男人癖好”,走近前去,才發現那個封麵女郎原來是亞洲影後葉麗珠。而旁邊還有一個乒乓球大小的女人頭像,正是sky娛樂首席編導麥馨。
“幕後也跟明星同上雜誌封麵,真少見呢。”她情不自禁吐出一句話,突然發覺麵前的人是老板,連忙後退兩步,尷尬地朝韋柏問了聲好。
“不用跟我客套,sit down,please。”
韋柏微笑著將雜誌放在辦公桌上,許諾的視線正好對上那張引人注目的封麵。
“幕後上雜誌封麵並不稀奇,那些專門喜歡挖掘娛樂圈內幕的八卦雜誌,就靠這個賺錢。最近我們Fushion的娛樂雜誌在改版,看來我也得提醒旗下雜誌社的人,有時可能該學學這個,爆一爆sky的料吧。”
“我知道你在說笑,Mr.Weber,就算我們的雜誌改版,你真正希望的重點,應該是放在我們的新節目宣傳上,比如片花的提前放送,以及周邊效益。”許諾拿出新節目的相關文件,放到韋柏麵前。
韋柏看著桌上厚厚的一疊文件,眼角向下撇著,似要稱讚許諾,又像是有些無奈。他沒關注脫口秀節目組的近段時間,許諾竟已擬出這樣多的文件,他清晰地看到她的黑眼圈,不知該不該為這個工作狂的下屬感到心疼。
“既然能做出這麽多的paper,你認為我還可以仔細看多少?我這次找你來的目的,絕不僅僅是為了跟你說作為boss的我會全盤支持你的plan,我對你的信任有多少,你應該非常清楚。”
“I know,我們的boss不像尋常人,一定要所有的下屬對他言聽計從,但boss卻可以隨時幹預下屬的工作。”
“你好像還在生我的氣,是因為Kevin的事?不必為那種事擔憂,我這個人向來很開明,記得‘左鄰右裏’第二季製作時,Jack跟我的矛盾不比Kevin少,可最後不也一樣煙消雲散了?那裏麵也有你的功勞。”
韋柏輕輕咳嗽了兩聲,將煙蒂放進造型精致的煙灰缸,左手指著桌上的雜誌。
“你隻看到這個封麵上小圓圈的麥馨,有沒有的拿著這本雜誌去比對過從前關於sky的其他新聞呢?不論是紙質媒體還是網絡媒體,新聞中出現最多的sky幕後的名字,一個是郝峰,一個就是麥馨,你難道不覺得缺了點什麽?”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許諾聽著這話,縱然她頭腦再靈活,在老板麵前也會有糊塗的時候。
韋柏發覺了她的異樣,放緩語調接著說:“我坦白告訴你,上午的時候,我聽見你和Jack在天台的談話。你的確很聰明,想讓我得知你其實為公司做了很多的事,甚至超出了你的本職工作範圍,你賭定我不是缺乏人情味的boss,所以對你先斬後奏的做法,我終究會認同。不過,即使你拿‘左鄰右裏’前兩季去當炮灰,令sky的注意力集中在我們的脫口秀上,你也別忘了,郝峰的腦子同樣不差,計策一旦被他識破,他可是會迅速調轉矛頭。”
“Thank you,我會在新節目製作方麵同時保證質量和速度,更多外購節目的播映權還在爭取中,我們為的不就是撐過這段日子嗎?”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撐,Elaine,我已經從廣州分公司調來幾位優秀的編導,他們將加入總公司,協助你的工作。Kevin不在,我也讓Tinna繼續‘快樂至上’全國行活動,請各地的名牌主持人和我們的女主持臨時搭檔,這樣會令當地觀眾覺得我們的節目不但精彩還充滿親和力。而你,自然能在新節目製作之餘抽出更多的空,思考我剛才說的雜誌封麵問題,隻要能解答出那個question,相信你就會明白現在的Fushion還需要補充一種什麽樣的血液。”韋柏將雜誌遞給她,伸回的右手緩緩摸著下巴,重新倚在身後的軟靠背上,眯起了拖著魚尾紋的雙眼。
從廣州分公司過來的四位編導,很快融入團隊,許諾感覺自己身上的擔子輕了不少。更巧的是,這四位編導和她對“國際化”的想法非常接近,且都有一定的知名度,連老編導閻海也沒有再提出反對意見,她自然不用再辛苦地扮黑臉。
然而,之後碰到的新問題仿佛還是有些困難。她負責製作“左鄰右裏”時,第一季有沈興督導,第二季有甄傑明協助,細節的工作皆是由她下放給大家,她隻是在每個環節中補充遺漏的部分,或是參與台本的撰寫和討論。但這次連導演工作都要由她來負責,沒有親身導演經驗的許諾依然嚐到了苦頭。
“Shandy,你說現在當個製作人容易嗎?”中午在餐廳裏吃飯時,許諾忍不住對著珊迪發牢騷。
珊迪裝作可憐兮兮的表情,對她低眉順眼,“我記得以前那些製作人的工作,都是提出主題創意、規劃電視節目製作進度表,安排進度,還有跟廣告部攜手爭取讚助商什麽的。現在的製作人卻除開那些工作外,還連髒活累活都要幹,我真為你感到不平。”
“現在一檔節目的製作是共同作業,以確保企劃的每個元件都能按時、無誤地組合在一起。但有的元件,我還根本沒來得及熟悉它們的特性,怎麽弄好下文?”
許諾拉長著臉,拿起筷子戳了戳餐盤裏的漢堡,像是在默默地對食物倒苦水。早知道還是吃中餐好了,現在她自己估計都變成了漢堡裏夾著的雞腿肉。
“沒錯,boss給我找了四個出色的幫手,我該對他感激涕零,前期工作上,他們四個都做得very good。可是,Fushion現在這種情況,沒辦法再破費money去請著名導演,場麵調度都得由我們自己來做,隻怕質量達不到我想象中的目標。”
“那為什麽不試試去找Fushion的老牌編導呢?既然Tinna不在,你大可以請興叔幫忙。”珊迪說得稀鬆平常。
許諾白了她一眼,“這是具體的工作,你以為光憑嘴說的就有效?就算興叔在這方麵很擅長,我總不能逼退休的老前輩重新回歸崗位吧。”
“要是譚驍和Tinna沒有離婚,還在Fushion的話,恐怕你就不會這麽苦惱了。”
珊迪喃喃自語著,不料許諾像是聽到了什麽驚天大新聞一樣,突然抓住她放在餐桌上的左手。
“你剛剛說什麽?譚驍?”
“喂,不用這麽大反應吧,我們攝製組大部分資深攝影師都是當年和孫先生一起打江山的老前輩,有時當然會聊到Tinna的八卦了。我聽他們說起過,譚驍年輕時就是低調的幕後英雄,雖然沒有Tinna的雷厲風行,但在八九十年代,他導演的電視節目都是精品。你說的場麵調度,那些老師傅都稱譚驍一級棒。”
“我想我得回去了,記住,我欠你一頓飯,空了補上,bye-bye!”
沒等她的好姐妹回過神,許諾竟放下筷子就朝樓梯的方向飛奔而去,餐盤裏的漢堡還剩下大半個,珊迪幾乎當場暈倒在地。
譚驍,韋柏那個“封麵問題”的答案,莫非……是這個人嗎?
許諾風風火火地跑回辦公室,迅速打開抽屜,拿出韋柏給她的那本八卦雜誌,一麵按動電腦鍵盤,搜索著sky最近所有提及其幕後的相關新聞。
紛繁雜亂的新聞,看得人眼花繚亂,而直到覺得眼睛充滿疲勞,決定滴點眼藥水時,許諾也沒在那些新聞中看到譚驍的名字,心頭不禁湧上陣陣寒意。Sky總裁郝峰喜歡奢華、喜歡炫耀,在業內早已不是秘密,連上海分公司總經理何添都上過各種刊物,譚驍身為sky重慶辦新娛樂公司的總經理,卻從未和這些媒體有過關聯,原因大概隻有一個,就是他被郝峰架空,取而代之掌權的真正領導早已變成了他名義上的未婚妻——麥馨。
好厲害的boss!一聲慨歎,深深發自她的肺腑。韋柏提出趕製“左鄰右裏”第三季,引起主持人們的反感,甚至氣得關嘉衡離開重慶不願返回,難道從那時起,他就察覺到sky重慶新娛樂公司內部出了狀況,故意設下暗局?
聯想起珊迪的話,許諾越發覺得,那句所謂的“缺了點什麽”指的就是譚驍,而那個“缺”字並非單獨針對sky和刊登sky消息的八卦雜誌,倘若她沒猜錯,譚驍一定就是足以幫助Fushion徹底擊敗sky的最大王牌!
“天城春韻A-5-3,孫士超……他真會這麽早就出來嗎?”
天邊方才露出魚肚白,許諾已經在高級小區裏轉悠了差不多半個小時。這個名叫“天城春韻”的小區,和她新搬進的小區環境有些相似,她直到現在也懷疑著,Fushion前身達洋文化的老總裁沒有住在豪華別墅。
小區的保安走來走去,每次來回,目光都像在她身上打轉。她幹脆遞了張名片給他,聽對方念叨著上麵的“職務”那行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的字,才背著雙手踱去大門口。
晨間的微風輕吹動發絲,暫時還沒感到熱,許諾緩步走到一排石榴樹前,火紅色的花朵,分外引人注目,偶爾還能看到葉子底下掛著水靈靈的果實。記得她和程沐風從前住的家裏,程沐風也愛在陽台上養些盆栽石榴,雖然結出的小石榴嚐起來是很酸,她仍對這種植物有著特殊的感情。聽沈興說,這小區裏的石榴樹都是孫先生親自栽種,就因為這句話,她猜想著那位老人應該能和她談得來。
石榴樹後麵,是一處布景幽雅的小園,不時有老人們來這裏打太極拳,或是借助裏麵的健身器材晨練。可這二十多位老人當中,到底哪一個才是孫先生呢?許諾坐在小石凳上望著來來去去的人影,頗為納悶。
她來這裏的事,隻有沈興知道,她故意說是韋柏托她探望老總裁,她忘了找老板要地址,偏巧舒天娜也不在,幹脆打電話到退休的師傅那裏詢問,免得多跑一趟。沈興自從退休以來,若非人問起,他都不會主動過問Fushion的情況,許諾認為自己編造的善意謊言雖然略顯牽強,老師傅應該也不會太在意。
“小姑娘,你是Fushion的人麽?”一個蒼老卻溫和的聲音,令她頓時驚訝地抬起頭來。
眼前站著一位看來七十歲上下的老人,生得慈眉善目,身材雖顯得有些清瘦,但精神矍鑠。他正饒有興趣地指著石凳的一角,許諾才發現一張名片落在了那邊,連忙紅著臉拾起來。如果她沒猜錯,這位老人就是她要找的老總裁孫士超,她起身問好,將名片雙手遞給了他。
孫士超看過名片,微笑著坐到她身旁,並無半點官架子,令許諾感到舒心。
“我早聽說天娜和沈興教出了一個能幹的弟子,想不到還有能跟你見麵的一天,大概也算是跟你有緣吧。我想你突然造訪這裏,應該是受人之托,但如果讓你來的那個人是Weber,我就隻能說聲抱歉了。”
“您誤會了,孫先生,我到這裏來的事,Mr.Weber並不知情,我來拜訪您的目的,其實說是為了公司,同樣也是為Tinna,因為隻有孫先生您才能讓譚驍重新回到Tinna身邊。”
許諾鼓起勇氣說明來意,孫士超臉上露出一絲驚奇的神色,又很快變回平靜,雙眼凝視著不遠處的石榴樹,像在思索著什麽。
難道她說錯話了?還是老總裁的真心全然和慈祥的外表不同呢?許諾偷偷觀察著老人表情的變化。她明白,當初達洋文化是因為資金周轉方麵出現了問題,進而被Fushion國際收購,盡管韋柏上任CEO是救命之舉,但孫士超一手創立的達洋變成Fushion中國,他和韋柏間的關係亦非常微妙,但是否到了絲毫不能觸碰的地步,她亦不得而知,既然來了,就是為和老天賭一把。
“為公司如此盡心盡力的員工,我曾經真以為天娜是唯一一個,即便現在的總裁是Weber那個改了國籍的老美。”半晌,孫士超轉過頭,揚起兩道花白的眉毛。
“孫先生,您知道我是……”許諾欲言又止,注視著老人的眼睛。
“沒錯,我承認我對Weber一直抱持著非敵非友的看法,但天娜不是我,你也不是,那個家夥影響不了我,卻能深深影響下屬,這個可能就是他的領導魅力吧。至於譚驍,不論是年輕時的他,還是現在的他,都隻會對我一人傾訴內心。如果要我讓他跟天娜複合,我試問沒那種能力,我隻能告訴你,當初天娜解雇麥馨其實另有內情,這樣,應該就足夠了。”
孫士超站起身,朝小徑深處慢慢走去。許諾不再言語,隻默默跟在他身後,老人清瘦的身軀,在初升的太陽下映出細長的影子。她不能和他並肩,至少現在不行,因為她能感覺到,孫士超正在強忍眼底的熱淚,淚水裏混合著多年的回憶與感慨。
三天後,許諾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接通後發現對方正是譚驍。
譚驍能在如此短的時日內就同她取得聯係,並約她見麵,告訴她自己已經向郝峰辭職,實在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如果你真想我和Tinna複合,也許就不會赴約吧。你為你boss和Fushion這樣竭盡全力,也再次體會到大智若愚的含義,確實比當年的Tinna更棒。但我仍然要說,你為Tinna做的那件事,是做了無用功。”
“我還是得謝謝你,其實我也沒那麽偉大,也許孫先生並不是很讚同我這種做法。”
“為什麽不問孫先生到底和我說了些什麽?難不成你早就知道?”
“不,我所應該做好的是前提,不會八卦到要去刨根問底,我很識趣。”
“你不用掩飾真實的想法,好奇心人皆有之,而我也確實做錯了一件事,我看錯Shara,她打著公司的名號私下裏接手限製級影片謀取私利,把我蒙蔽了太久。那時候,Tinna本該告訴我這件事,她卻仍然在給Shara機會,我負了Tinna,才無法奢求她的原諒。同時,我們兩人也負了兒子,這一輩子,我想我們都會在心靈的救贖中度過,方可獲得安寧吧。”
那個傍晚,和譚驍告別時,他在微笑,笑得輕鬆愜意。他回去之後,還給她發了mail,其中有幾個很大的附件,許諾下載完一看,竟是譚驍年輕時製作電視節目的日誌。
身在曹營心在漢,這才是真正的譚驍嗎?許諾眼圈泛紅,她並不清楚當年的孫士超、譚驍和舒天娜之間,到底是用一種什麽樣的特殊感情將心與心係在了一處。而腦海中,關嘉衡、安琪、珊迪……還有節目組所有工作人員的麵容,一個個接連浮現,鮮活亮麗。她夢想的職場,就是這樣的吧,即使今後大家會分開,每個人能將對方的名字和樣子牢牢刻在心上,回憶往事的時候,自然會露出最美的笑容,傷心痛苦終將隨風而逝。
“請大家不要太過擔心,就算沒有名導演,我們的團隊也一樣能把新節目做到perfect,隻要彼此信任,團結一心,奇跡就在我們身邊,縱然剩下的時間隻有一分鍾。”
關閉電子郵箱,許諾坐在電腦前,舒服地伸了個懶腰。他們會懂得這封mail的含義,她相信,而他們暫時還不知道,此刻的她已生出新的靈感,就蘊藏在那一分鍾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