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滕超坐在茶餐廳的一張茶桌前,注視著門口的方向。上官出現在門口,慢慢地向滕超走來,走到滕超跟前。滕超站了起來,指著自己對麵的位置客氣地點著頭,“坐吧。”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上官坐了下來。
“沒事,沒事。”滕超也坐了下來,“你還沒吃飯吧?”
“我不餓。”
“看來你還真沒吃飯。”
“我真的不餓。”
滕超向附近的服務員揮了揮手,“服務員都有什麽吃的呀?”
女服務員走了過來,遞上了菜單。
滕超接過菜單遞到上官麵前,“點一點兒吃的。我已經在醫院裏吃過了。”
上官邊說邊將菜單推到了一邊,“那就算了,我就不吃了。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
滕超又一次鄭重將菜單推到了上官麵前,“必須吃飯。不然我們就免談。”
“我是不想耽擱你的時間。”上官解釋道。
“別人的生命重要,我們的生命同樣需要珍惜啊。”
上官看了看菜單,“還是算了吧。沒有我想吃的。”她又一次將菜單推向了一側,“我得和你解釋一下我來晚的原因,是因為家裏有點兒事,所以來晚了。”
“是為了小虎?”
“歐陽告訴你了?”
“是她告訴我的。真為你高興啊,孩子終於回到身邊了。”
“是啊,這太出乎我的預料之外了。今天上午,又重新去為兒子辦理了入園手續。”
“如果我可以幫你做點兒什麽,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我會盡力的。”
“哪好意思啊。”上官真誠地表達著自己的心情,“你曾經給予過我的幫助,我根本就不知道應該怎樣報答你呢?”
“你想得太多了。”滕超幾乎是不屑一顧,“那一頁已經翻過去了。說真的,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覺得你一個人帶著一個孩子是多麽的不容易。我本以為隻要小虎的眼睛恢複了光明,你的生活一定會是愉快的,沒想到你卻依然會有那麽多難處。真的,今後如果再遇到難為情的時候,你可以把我當成像朱大可、陶李那樣的朋友。比如你一個人忙不過來,需要別人去幼兒園接兒子的時候,我也是你可以考慮的對象。”
“不敢,我怕自己沒有那樣的資格。我真的不想再給別人增加負擔了。”
“你是指朱大可?”
“當然也包括你,還包括陶李。”
“你準備將自己封閉起來呀?”
“因為我沒有資格不這樣做啊。”
“怎麽可以這樣想呢?”滕超十分不解。
上官表情嚴肅,“我不會再輕易地接納別人對我的關照。”
滕超低下頭去,注視著茶杯。
“當然,也不會有人輕易地接納我這樣的人。”
“如果我告訴你,”滕超抬起了頭,表情深沉,“我可以接納你呢?你將做何反應?”
上官低下頭去。
“沒有勇氣回答我的問題?”
上官重新抬起頭來,“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
“在你看來,這不是正傳?”
“我們今天相約來這裏,至少不是為了討論此事吧?”
“當然。但我想即便是如此,這也絕不應該成為我們談話的負擔吧?”
“看來你非得讓我回答你什麽不可?”
“沒有那個意思。我也是不管遇到什麽事情,都推崇順其自然。我隻是想讓你知道,在你人生的道路上,在你遇到困難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我有可能是一個可以陪伴著你一起向前走的男性朋友。”
上官深情地說道:“你能告訴我,你是什麽時候產生這種想法的嗎?”
“不知道。”滕超輕輕地晃動著腦袋,“你如果把這件事與我對小虎眼睛複明所做的努力聯係在一起,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真的對不起,你如果接受不了這樣的提問,我馬上向你道歉。”
“好了,看來我們真的需要言歸正傳了。陶李的爸爸同意了嗎?”
“如果你不接受我的道歉,我就讓你自己去問陶李。”
滕超笑了,“好厲害的一個女人啊!”
2
歐陽與陶李一起來到了江邊。
兩個人並排行走在江邊堤岸的人行步道上,邊走邊聊。
“我知道你是受柳男的委托,特意來遊說我的。”歐陽十分坦率,“我明明知道這已經沒有什麽意義,可是還是跟著你來了,隻是為了讓你對他有一個交代而已。”
“難道一點兒回旋的餘地都沒有了嗎?”陶李開門見山。
“沒有了,肯定沒有了。”
陶李點了點頭。
“你就不要再費心了。”
“其實,我並不是一個十分苛刻的女人。可是人這一生有些東西不需要苛刻,有些東西卻是需要苛刻的。”
陶李明確表示:“對你們倆之間的關係而言,解決問題的鑰匙可能還是在你的一方。如果你能少一點兒苛刻,放他一馬,可能什麽問題都不存在了。”
“坦白地說,我給予柳男的,更多的是寬容,而並非苛刻。”歐陽表情深沉,“比方說我們之間的某一次聚會,本來應該是由他埋單,可是他總會找到各種各樣的理由,回避埋單的機會。比方說他送給我的那條項鏈,明明不用那麽多錢,他很動腦筋,硬是讓我感覺到那是幾萬元錢的東西,以證明他對我的真誠。類似這種事情,我經曆得多了。這都是屬於我能夠寬容的範圍。可是……”
“可是他將你扔進海裏的舉動,你就容忍不了了?”
“沒錯,這就是原則。這是我不能容忍的。我從他的身上,根本看不到一個男人的責任。”
“一個男人的責任?就憑這件事,你就這樣斷然下結論?”
“這還不夠嗎?這種時候是最能說明問題的。”歐陽停頓了片刻,繼續著自己的話題,“這些天來,我想了很多問題,也反思過,我反複問過我自己,我的骨子裏究竟需要什麽?想來想去,我覺得自己可能還沒有悟透愛是什麽。我在第一次婚姻失敗之後,我把我們之間的分手,歸結到了他不能讓我興奮的原因上。人往往缺少什麽,就想補什麽。我從柳男的身上,看到了我前夫身上沒有的東西。柳男可以讓我興奮,我竟然把這一點看成了至關重要的東西。別的都被我慢慢地忽略了。現在看來,我還是太稚嫩了。”
“我記得有一位名人曾經說過,”陶李儼然具備了一個詩人的浪漫,“一個人若要有優美的嘴唇,要講話親切。若要有可愛的眼睛,應該看到別人的長處。若要有優雅的姿態,請記住這世界上不都是和你一樣的行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這關係到我一生的幸福,我已經經曆過一次失敗的婚姻,我不想再有第二次。我的戛然而止,等於是緊急刹車。”歐陽依然坦率。
兩個人站在欄杆邊上,向遠方眺望。
“看來,我是不一定能說服了你了。”陶李仿佛已經失去了說服歐陽的底氣,“但我還是建議你更冷靜一點,結婚的所有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好了。”
“準備好了又怎麽樣?這都是物質上的東西。而精神上準備不好,結婚之後,將是多麽痛苦的事情呀。”歐陽說道。
“希望你不要誤會了我,在這個問題上的觀點,我和你並不相左。我的意思是,你必須做好思想準備,你們的分手要遠遠比你們的結婚更加興師動眾。所以,我希望你再多聽聽別人對這件事的看法。”
“你還讓我聽誰的看法?上官主任和我談過了。朱大可和我談過了。他能找的人都找過了,他連菩薩都找過了,還能再找誰?”
“上官姐和朱大可也都和你談過?”
“當然,全都談過了。”
“他們都是什麽意見啊?”
“他們能怎麽說?都和你差不多。”歐陽笑了,“遇到這種事,誰還不是勸和不勸散啊。可是我知道他們的心裏是怎麽想的。”
陶李沉默著。
“其實,他們的骨子裏都是站在我這一邊的。”歐陽繼續道來,“隻是沒有辦法說出來罷了。陶李,說實話,這些天來,我更多地想到了朱大可。你看朱大可這個人和柳男比起來,人家是多麽男人啊。上次去龍園小區的那次采訪,當我被推到樓梯下的那一刻,他竟然怒不可遏地將拳頭砸在了閆明禮的身上,他不讓對方還手,對方竟然真的沒敢還手。他會讓你感覺到在他的身上有著一種氣場,一種散發著正能量的男子漢的氣場。”
陶李明確表示,“朱大可這個人是很難得的。”
“那天他來勸我時,我曾經問過他,你是一名記者,當時如果是你自己受了委屈,會動手嗎?他回答我當然不會。”
陶李感慨道:“不動手是一種責任,動手有時也是一種責任。這是他的性格,也是他做人的準則。看來紳士也有憤怒的時候。”
“陶李,”歐陽表達著心中的感激,“謝謝你對我的關心。通過這件事,我真的慎重地反思過自己,我慢慢地知道了我需要的是什麽。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柳男肯定不是我需要的那種人。分手,這叫做不為浮雲遮望眼。”
陶李笑了,“不會是不識廬山真麵目吧?”
歐陽也笑了,“放心,我決不會為我的決定而後悔。”
“歐陽,你知道此刻我最想說什麽嗎?”
“我哪知道你想說什麽呀?”
陶李笑了,頑皮地笑著,“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歐陽一本正經,“我是女人,我寧肯讓你把我看成小人。我也不會回頭了。”
“和你開玩笑呢。我讀懂了你的心理。你不是個小人,甚至都不是一個小女人。小女人們憤怒的上線,卻是你憤怒的底線。你是非常善於包容的。你已經容忍和包容了他的許多缺點,隻是更多的東西,你已經包容不了了。”
“陶李,謝謝你的理解。”
3
上官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將手提包放在辦公桌上。辦公室房門被敲響了,陶李推門走了進來。上官回過頭看著陶李,“來了。”
陶李態度焦急,“上官姐,派出所的楊警官來電話說,朱大可住院了。”
上官驚訝極了,“朱大可住院了!怎麽回事?他已經去外地采訪了,怎麽會住院了?”
“他去采訪公安人員解救被拐兒童的事去了,這我知道。不過他確實是住院了。”
上官等不及了,“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楊警官說他們剛剛乘坐警車離開市區沒有多遠,朱大可就開始肚子疼,他一直堅持著什麽也沒說。可是車越向遠處開去,他的表情就越痛苦。最後他實在是堅持不住了。人家就特意安排了一輛警車返回了城裏,把他送到了人民醫院。”
“不是出事,而是病了?”
“對,不是出事了,而是病了。”
上官捂住了胸口,“謝天謝地呀,病了好,病了好。”
“上官姐,你是什麽意思啊?”
“我是說病了,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病了一定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的。你這樣匆匆忙忙地跑來告訴我朱大可住院了,差不點兒把我嚇死。我還以為……好了,不說了。告訴我他到底是什麽病啊?”
“可能是膽結石發作。”
“他怎麽會突然得了膽結石呢?”
“空腹,早晨空腹是最容易得膽結石的。我聽他說過他常常是早晨不吃飯就來上班。尤其是他的女朋友出國以後,他早晨幾乎就不吃飯了。”
“走吧,馬上去醫院。”
陶李與上官迅速走出了辦公室。
上官與陶李出現在報社辦公樓大門外,兩個人一前一後朝台階下走去。楊光從停車場的方向向報社大樓門口走來,正好與上官和陶李相遇。楊光迎上前去,“上官主任,你們準備去哪呀?”
“去醫院。”上官回答。
楊光不解,“去醫院?”
“你有急事沒有?如果沒有,一起去吧,去看看朱大可。”
楊光吃驚極了,“朱大可怎麽了?”
“上車再說吧。”
三個人一起朝停車場走去。
轎車迅速駛離了停車場。
三人一起來到了醫院病房。
朱大可正躺在醫院住院部病房的病**,手背上掛著吊針。上官和陶李走進病房,徑直向朱大可的病床前走去,楊光也跟在後邊走進了病房。
“朱大可,你想嚇死人啊?怎麽突然病了?”上官開口說道。
朱大可正要坐起來,上官走上前去製止了他,“你就別要強了,還是躺著吧。”
朱大可還是坐了起來,“沒事,掛上吊瓶之後好多了。”
陶李走上前去,將一個枕頭放在了朱大可的身後,讓朱大可靠了上去。
三個人圍繞著朱大可站在那裏。
“也不知道為什麽,”朱大可一臉病態,“今天早晨出門之前我就感覺不好,本以為問題不大,沒想到還真的堅持不住了。這還真耽誤事了。”
“沒去就沒去吧,再想別的辦法彌補吧,這些問題都不大。要是你今天病在外地,那不更麻煩了,我們還得去外地看你。”上官說道。
“我剛才接到電話後,”陶李插上了話,“馬上去找上官姐,她一聽說你住院了,真是嚇壞了,她以為你……”
上官打斷了陶李的話,“別說了,沒事就好。”
“坐吧,都找個地方坐下。”朱大可說道。
上官坐了下來,“醫生沒有說怎麽辦嗎?”
“剛剛診斷出結果,還沒說需要怎麽治療呢?我想問題不會太大吧。”朱大可回答。他的手機正好響了起來,對上官說道,“我先接一個電話。”
陶李將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遞給了朱大可。
朱大可接通了手機,“你到了?好的,你在醫院門口等著,我馬上讓人去接你。”
楊光十分敏感,“大可,有事?”
朱大可側著身子趴在楊光耳邊耳語了幾句什麽,楊光抬起頭來,吃驚地看著朱大可,“真的?”
“真的。當然是真的。”朱大可輕聲回答。
楊光轉身向病房外快步走去。
“大可哥,什麽好事啊,還這麽神秘?”陶李問道。
朱大可答非所問,“上官主任,我看你們還是先回去吧。我想我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如果有什麽事,我會主動打電話給你們。”
“那好吧,如果需要人照顧,我會安排人來照顧你。”上官說道。
“大可哥,你中午吃飯怎麽辦?”陶李問道。
“眼下怕是根本就不能吃什麽。”
上官站了起來,正準備向門外走去。
楊光重新走進病房,他慢慢地向朱大可的病床前走去,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楊光。
誰也沒有想到,陸佳竟然出現在楊光身後。她快步向朱大可走來,她一下子奔到了朱大可跟前,撲向朱大可,並立刻哭了起來,“大可,你怎麽了?你怎麽了?你怎麽又沒去機場啊?你病得嚴重嗎?”
朱大可的眼睛頓時濕潤了,一隻胳膊抱住了陸佳,不停地拍打著她的後背,“沒事,沒事,膽出了一點兒問題,不會有什麽大毛病的。”
陸佳緊緊地抱住了朱大可,“大可,我想你,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上官突然轉過身去,眼睛濕潤,快步向病房外走去。
4
朱大可身著一身白色患者服,坐在醫院花園內的長椅上,陸佳陪伴在朱大可的身邊,與他並排坐在那裏,兩個人正在交談著。
“大可,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永遠都不會回來了?”陸佳問道。
朱大可看了看陸佳,沉默著。
“不好回答是吧?”陸佳追問。
“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早就另有所愛了?”朱大可反問道。
“那需要你告訴我呀。”
“那你必須首先回答我的問題。”
“坦白地說,我曾經這樣想過。”陸佳表情深沉,“我曾經想過你在沒有我的日子裏會是什麽樣子。尤其你的身邊美女如雲。她們又不乏檔次和品位。”
“那你為什麽還要回來,不是自討沒趣嗎?”朱大可表情嚴肅。
“愛,是無法忘記的。”陸佳斷然答道。
朱大可側過臉去,“在國外的這段時日裏,你嚐沒嚐試著重新尋找自己的愛?”
陸佳輕輕地晃動著腦袋。
“可是,”朱大可停頓了片刻,“你曾經讓我那樣地沒有自尊。我有時候想來,甚至都沒有辦法讓自己原諒你。”
“我當初是那樣地在意你能否去機場送我。我曾經設想過無數個我們在機場分手時的悲傷場麵。可是那天當我離開機場時,所有的悲痛幾乎都讓我咽進了肚裏。那一刻,我把人世間的冷暖,把男女之愛全都看淡了。我沒有想到世態是那樣地殘酷,人情是那樣地淡漠。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你是因為那樣的原因,而沒能去機場送我。”
“可是你本應該給我解釋機會的。”
陸佳低下了頭,“看來我受劉思思的影響是巨大的。”
“我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朱大可坦言,“所以我幾次試圖接近她,可是每一次她都不可理喻。”
“不說她了,看來我們還是有緣分的。我回來,你真的高興嗎?”
朱大可笑了,“當然高興啊。我白撿了一個富二代,怎麽能不高興呢?”
陸佳用手扭了一下朱大可的鼻子,“你就是為了這個才高興啊?那好,我把我繼承的所有財產都捐出去,裸捐。我看你還要不要我?”
朱大可此刻異常地調皮,“那我就另娶別人。”
陸佳得意地笑著,“你敢?”
朱大可站了起來,“那有什麽不敢的?你還能綁架我呀?”
陸佳也站了起來,手挽著朱大可的胳膊向前走去,“就算是綁架了,你怕是也打不了官司告不了狀。”
朱大可與陸佳走進了醫院大廳,歐陽正好朝朱大可和陸佳的方向走來。歐陽遠遠地看到朱大可和陸佳,高興地快步迎了上去,“朱大可,怎麽這麽快就到處跑了?看來這愛的力量是太神奇了。陸佳這一回來,你就什麽病都沒有了。陸佳姐,我們握一下手吧。”
陸佳與歐陽握起手來,“你是特意來看大可的吧?”
“是啊,”歐陽回答,“我去病房找他,病房裏的人告訴我,他由女朋友陪著出去溜達了。我就知道你們不會走得太遠。沒想到還真讓我猜對了。聽說你剛剛回來,這回可好了,大可終於有人照顧了。”
“大可說了,你們對他一直都很關心啊。”
“我們怎麽關心也不如你呀。你知道他的心裏裝著什麽呀?他的心裏始終都裝著你,他始終都放不下你。這是他這個人的性格決定的,表麵上看起來很平靜,內心裏的痛苦隻有自己知道。我告訴你陸佳,你如果不回來,他這輩子不管是和誰走到一起,他的內心世界都不會安寧。那樣反倒會害了別人。”
陸佳看著朱大可,“是嗎?大可,是這樣嗎?”
朱大可笑著,傻傻地笑著。
“你看他這個得意樣。”歐陽的目光移向了陸佳,“陸佳,你回來實在是件好事,你說像他這樣的人,如果不是和你在一起,就算是和一個再優秀的女人走到一起,對別人也肯定會是一種傷害。”
“怎麽這樣說呀?”陸佳問道。
“那還用問啊?除了你之外,他的心裏還真的很難能放下別人。”
“沒有那麽嚴重吧!”
此刻,閆明禮正巧從醫院大門外向大廳裏走來,他遠遠地發現了朱大可等人。他緩慢而又有些膽怯地向朱大可等人的方向走來。
朱大可等人的目光移向了閆明禮。
閆明禮走到朱大可跟前,小心翼翼地說道:“是你們。朱記者,你怎麽病了?怎麽會穿著一身患者服?”
朱大可用蔑視的目光看著閆明禮,仿佛曾經的憤怒依然未消,但他卻一言未發。
“你們不認識我了?”閆明禮竟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我姓閆,真不好意思,當初我老爸去世的時候,真給你們增加了不少麻煩。”
歐陽同樣毫不客氣地盯著閆明禮。
朱大可表情嚴肅,“豈止麻煩!你還把我們報社大樓的大門玻璃砸了個粉碎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些事情我做得確實是太過火了。實在是不好意思啊。真沒有想到你們這幫做記者的,個個都和我不一樣啊!”
“是啊,你是應該有點兒認識了。”朱大可依然嚴肅,“我不是讓你認識到我們這幫做記者的如何如何好,是希望你對做人要有一點兒新的認識。我聽說了,你兒子的骨髓配型有希望了。希望你兒子會早日康複。”
閆明禮謙恭極了,“我忘不了你們,我永遠忘不了你們的恩情。”
歐陽笑了,笑聲中仿佛依然帶有一絲輕蔑,“你也別忘了當初將我推下樓梯那件事啊,我身上還留下了傷疤呢,夏天穿裙子,都能看出來。”
“真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了。我現在要是有個地縫都能鑽進去。”
朱大可一本正經地表達著自己的想法,“其實,我們都是普通百姓家,誰也不比誰高明到哪去。即便是有些差別,即使是自己比別人在某些方麵強一些,也還是低調一點為好。不論你是窮人還是富人,不論你是做官的還是平民百姓,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人格尊嚴,都同樣需要尊重。不是隻有有錢人的身上,也不是隻有做官人的身上,才存在著與你兒子相匹配的骨髓。我知道你缺少的不是錢,你缺少的是對人的尊重。我就想不明白,當初你怎麽能對歐陽這樣一個弱女子下得去手呢?”
“那時候確實是一時衝動,一時衝動。”
“記住了,”朱大可義正詞嚴,“都是男人,你盛氣淩人沒關係,誰還沒有一點兒傲骨呢?作為一個真正的男人,起碼應該知道應該怎樣在這個世界上行走。”
閆明禮向遠處悄然走去。
“唉,大可,”歐陽突然又想起了什麽,“看到閆明禮,又讓我想起了一件事。上官主任曾經交代給我一項任務。”
“什麽任務啊?”
“關於吳天來兒子去世後剩下的那筆捐款如何處理的問題。上官讓我考慮在社會上尋找幾家熱心企業捐出幾筆大的資金,加上暫時寄存在報社裏的那部分餘款,設法成立一個救助少兒白血病基金會。這項工作還得設法做呀。”
“明白,”朱大可說道,“但這需要舉多方麵之力,我會想著的。”
5
上官與朱大可又一次來到了江邊。
兩個人並排在江邊堤岸人行步道上行走著。兩岸高樓林立,景色秀麗,隱隱約約之中,可以看到遠山與近樹。不時地會有行人從身邊走過,兩個人邊走邊聊著。
“也許,我這是最後一次與你來這裏見麵了。”上官說道。
“這是不是意味著今後我們將成為陌路人?”朱大可問道。
“你真的什麽感覺都沒有?”
“你指什麽?我還是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隻好明確地告訴你了。我明天中午準備請大家吃飯,實際上是有明確目的的。”
朱大可依然不解,“什麽明確目的啊?”
上官勉強地笑了笑,“大可,你真是傻得可愛。我明天的請客,應該說是最後的晚餐了。”
“最後的晚餐?”朱大可愣愣地看著上官。
“是啊,最後的晚餐。我已經決定離開秦州晚報,去別的單位工作了。”上官的臉上仿佛帶著一絲憂傷。
朱大可仿佛有些激動,“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
“我已經做出了決定,而且已經向領導打了辭職報告,領導已經批準了。所以,從明天開始分別與大家告一下別。我擔心明天你會覺得十分突然,才特意把你從醫院約到了這裏,算是提前和你打個招呼。”
“你是把我當成了座上賓?”
“是的。你可以這樣理解。”
“上官,你讓我覺得太突然了。既然你這樣相信我,我還可以向你提一點問題嗎?”朱大可的心情是沉重的。
“當然可以。”
“你為什麽一定要離開這裏?”
上官看了一眼朱大可,“這個問題還需要回答嗎?”
“我是不是沒有資格弄明白這件事的真相?”朱大可不置可否。
上官沉默著,一個人慢慢地向前走去。
朱大可慢慢地跟上了上官,“究竟是為什麽?還是因為廖朋遠的離去?”
上官依然沉默著向前走去。
朱大可又一次快步跟上了上官,“可以和我說實話嗎?”
上官停了下來,“事情已經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可是廖朋遠的死卻依然天天折磨著我。我每天晚上醒來的時候,腦海裏最先出現的就是他的形象。我的潛意識裏仿佛始終都覺得我對他的死負有一定責任,我甚至是不能原諒自己。”
“怎麽可以這樣呢?事情已經過去這麽長時間了,你應該從中走出來了。總不應該就這樣繼續下去啊。”朱大可語重心長。
“我也知道我不應該這樣,可是我是無法控製自己的。我已經累了,我想來想去,還是做出了離開的決定。又趕上有一個我認為合適我的崗位,這也算是一個機會。”
“機會?什麽樣的機會?”
“市紅十字會還需要一名器官移植協調員。我申請去那裏,他們也認可了我。”上官平靜地說道。
朱大可認真地權衡著利弊,“那和我們報社的工作相比,付出會比我們多,收入卻會比我們少。你為什麽要去那裏?我不明白你是怎麽想的。”
“努力地節約自己的情欲及物欲,給物質生活做一點兒減法,給精神做做加法,寵愛自己所愛的兒子,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平靜地生活,並且感受幸福,這就是眼下我的真實想法。”
“這理由好像並不十分充分。”
“沒有想得更多,就是想離開這裏。我已經累了,真的很累了。”
“大隱隱於市,小隱才隱於山林。你即使是想歸隱,也應該有一個合適的地方啊。”
“這都談不上。我還這麽年輕,談什麽歸隱呀。隻是想離開這個地方。換一個環境,換一個活法而已。再說,你可能忽視了,我原本也是學醫的。”上官語調低沉。
朱大可依然不依不饒,“那為什麽一定要離開?這裏是是非喧囂地,還是龍爭虎鬥門?竟然會讓你這樣失望?”
“哪裏沒有是非喧囂?哪裏沒有龍爭虎鬥?”上官表情淡然,“這一切從來就沒有讓我勞心費神過。這絕不是我離開的理由。我遵循的做人原則是一切都順其自然。”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什麽是你要離開報社的全部理由?”朱大可再次追問道。
“還有一條理由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我依然需要你繼續為我保密。小虎已經重新回到了我的身邊,已經不可能再離開我了。我非常擔心小虎身世的秘密會泄露出去。那是我不希望發生的事情。”
“你是指小虎爸爸的事?”
“沒錯。如果秘密泄露,我會覺得自己顏麵掃地。我將無法麵對人們蔑視的目光,盡管那不是我的責任。”上官的眼睛有些濕潤。
“你想永久地保守住這個秘密,與離開報社有必然聯係嗎?”
“至少我不會再成為人們不斷議論的焦點。因為我的離去,這樣的話題也會漸漸地淡去。”
“可是我和陶李是知道的呀。”
“陶李是肯定不會傷害我的。你知道又能怎麽樣呢?難道你會傷害我?”上官緊緊盯著朱大可,似乎是在等待著他的回答。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早就知道了這個秘密,難道你感覺到了我對你的蔑視?”
上官輕輕地搖著頭。
“所以說這一切都不是你離開報社的最根本的理由。”朱大可肯定地說道,“你的心底一定還有什麽秘密不肯告訴我。”
“沒有沒有,真的沒有了。”
“既然已經要離開了。你總不能不告訴我你的真實想法吧?這也枉費了你對我的信任。”
“這分明是兩回事。”
朱大可突然提高了聲音,“一回事,分明是一回事。”
上官也突然大聲說道,“那你可以告訴我呀,你告訴我,我為什麽要離開秦州晚報?”
朱大可壓低了聲音,“上官,我是不是應該向你道一聲對不起?”
“不不不,不需要。”上官的眼睛已經濕潤,“根本就不需要。你根本就沒做錯什麽,你真的沒做錯什麽。”她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愛,其實是需要講究緣分的。”
“看來,我並沒有真正地了解你。”朱大可表情平靜,“此刻才讓我看到了你的卓爾不群。依你的才能,還有道德與情操,不管今後你立身於哪裏,都注定了你會東山再起。”
“這麽相信我?”
朱大可仿佛根本沒有理睬上官,他接著認真地道來,“最偉大的戰局也許並不是尖峰對決,而是獨孤求敗。最完美的謝幕,也許不是急流勇退,可能是戛然而止。美人難免遲暮,英雄方能不朽,我祝福你的未來。”
上官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她任憑淚水在臉上流淌著,卻默不作聲。她主動伸出手去,與朱大可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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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一年以後了。
江邊燃燒著一堆偌大的篝火,篝火衝天而起,紅光閃爍。許多人圍成了一個大大的圓圈。不遠處一個偌大的銀屏矗立在那裏,楊光與陶李身著婚禮服裝,出現在屏幕上,屏幕上出現了幾個大字:相愛在今生。
現場充滿了喜慶氣氛。眾多客人出現在婚禮殿堂上。楊光的爸爸媽媽出現在婚禮殿堂上,陶李的爸媽也出現在婚禮的殿堂上。
秦總編等報社領導站在最前邊,寧家林出現在會場的前排,寧國強也站在寧家林的身邊。
女誌願軍戰士汪雅雯坐在輪椅上,她的後邊站著她的保姆。
到場的還有孫世林和何明強夫婦,孫大年和他的女兒。
上官與滕超站在靠近前台的地方,朱大可與陸佳站在上官與滕超的對麵。歐陽站在朱大可跟前,她的不遠處站著她的男朋友李奇。
金琪坐在輪椅上出現在上官跟前,王東站在輪椅的身後。
柳男站在上官旁邊,他的身邊還站著成好。
李春陽手持照相機不停地穿梭在婚禮殿堂之中,盡情地按動著快門。
領導、親朋站成了人海,大家的目光朝向楊光與陶李將要出現的方向。
婚禮主持人手持話筒莊重地說道:“我宣布楊光先生與陶李小姐的婚禮現在開始。奏樂。”
篝火旁響起了婚禮進行曲。
主持人宣布:“請新郎新娘步入婚禮殿堂。”
楊光與陶李身著禮服,分別站在遠處。人們的目光投向了他們,並且主動讓出了一條通道。楊光與陶李各伸出一隻手領著廖朋遠的兒子廖沙,在人們驚奇和驚訝的目光中,緩步向人們走來……
三個人的臉上充滿了快樂和幸福的感覺。
不停地有人在他們的身邊撒著彩色紙屑,追光燈不停地在楊光與陶李的身上閃爍。
三個人走到了篝火旁。
主持人繼續說道:“今天來參加這對新人婚禮的有二位新人的領導、同事、朋友和家人。此時此刻,一定會有不少人產生一種疑問,為什麽在二位新人的中間,還會有一個孩子。我想此刻最有資格將這一切告訴大家的還是新郎和新娘本人。我想還是請這對新人來介紹一下吧!”
楊光高興地注視著陶李。
陶李又看了看楊光,“還是由你來說吧。”
楊光接過話筒,表情深沉,“首先我想謝謝大家的光臨,謝謝所有的來賓。今天是我和陶李結婚的日子,是我們一生中最值得高興的日子。可是此時此刻,卻讓我想到了唐代詩人王勃的一首詩,《憶山東兄弟》,‘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此刻,我之所以想到了這首詩,並不是因為我身在異鄉,而是因為我想到了本應該站在這裏的我的老師,我的同行,我尊敬的兄長廖朋遠。他今天不能前來參加我和陶李的婚禮了,是因為他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是因為他的離去,才成全了我,成全了我與陶李的婚禮。一年多以前,我們一起出去采訪時,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洪水,是他將生的希望留給了我,而他卻從容地離開了我們。”
楊光哽咽了。
主持人湊上前來勸道:“今天是個大喜慶的日子,別太難過了。”
楊光向前挪動了幾步,向不遠處的上官示意了一下,“上官主任,最有發言權的還是你。還是請你來說幾句話吧。”
上官走出了人群接過話筒,麵對大家鄭重地說道:“我作為楊光和陶李婚禮的來賓,還有廖朋遠曾經的主任,我非常高興地站在裏說上幾句,以表達我此時此刻的心情。發生在一年多以前的那段驚心動魄的經曆,也曾經感動過我。今天站在他們中間的孩子,就是廖朋遠的親生骨肉,在那之後,楊光與陶李就決定收養廖朋遠的這個孩子。在此之前,他們決定將帶著這個孩子舉行他們的婚禮。這就是我要替楊光和陶李告訴大家關於這個孩子的身世之謎。
“我與楊光和陶李一樣,對廖朋遠充滿了深切的懷念與敬意。他雖然離去了,可是他的形象始終銘刻在我的心裏。我如今已經離開了新聞工作崗位。可是我深切地知道,做什麽工作都可能會有犧牲,廖朋遠的犧牲與職業無關,而是與他的道德和精神有關。正是因為他的道德操守,正是因為他的崇高精神,決定了他在麵臨著生死抉擇的那一刻,毅然決然地把生的機會留給了別人,而把死亡的威脅留給了自己。他是簡單的,卻又是偉大的。他是平凡的,卻又是崇高的。
“我想我們今天在建設美麗中國的時候,尤其需要廖朋遠這種簡單而又偉大,平凡而又崇高的精神。這是因為我們不僅僅需要山川河流的美麗,不僅僅需要大海藍天的湛藍,還需要人們心靈的美麗,道德的崇高和操守的純淨。”
篝火旁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上官繼續說道:“我們的生活中,不乏有人會去教堂禮拜,會去寺廟敬香,我想每一個人都是應該有一點兒信仰的。但我想最重要的是每一個人隻要活在這個世界上,都應該有一座心靈的教堂。”
篝火旁再次響起長時間的掌聲。
上官將話筒交給了主持人,優雅地向遠處走去。人們的目光隨著上官腳步的移動而移動。
楊光與陶李擁抱親吻,又將孩子共同抱起,向在場的人們示意。
篝火旁掌聲熱烈,此起彼伏。
上官一個人悄然離開了婚禮現場,來到了江邊堤岸的人行道上,一個人緩慢地向堤岸不遠處的音樂廣場走去,不停地行走著。
此刻,她的思維不斷地運轉著,仿佛一架機器,仿佛一台電腦,又仿佛是一部翻閱過無數遍的台曆,昔日那一幕幕一景景漸漸地躍然於她的腦海之中,又漸漸地淡然飄去……
這一刻,她的內心世界變得平靜了,似乎是從來沒有過的平靜。
她的心裏仿佛響起了真誠的獨白:
當我離開婚禮殿堂的那一刻,當我一個人在江邊上行走的時候,我的內心世界仿佛感覺到了一次新的升華。不知道是因為什麽,或許是因為楊光與陶李的舉動,或許是因為我在他們婚禮上的那一番表白,或許是因為我表白時,那一束束投向我的讚許的目光,它讓我的內心世界更加平靜。我仿佛更加堅信了一條哲理——人生無法拒絕平庸,卻需要美麗地綻放。
上官在江邊繼續行走著,不知不覺中,走到了音樂廣場上。夜色中的音樂廣場,彎月當頭,霓虹璀璨,路上遊人悠閑,空中音樂彌漫,一首鏗鏘激昂而又悅耳動聽的歌曲,在上官的耳邊響起。
一步步一履履,難過悔過徘徊過。
一朝朝一暮暮,哭過笑過幸福過。
一天天一夜夜,冷過熱過躊躇過。
一月月一年年,累過苦過欣慰過。
生命,你是遠古走來的那堆熱烈的篝火,
生活,你是年複一年永遠不冥滅的跋涉。
生命,你是熊熊燃燒的世代希望的鏈結,
生活,你是一路向前走去的鏗鏘與承諾。
一路路一程程,愛過惱過陶醉過。
一招招一式式,真過假過滄桑過。
一團團一簇簇,紅過紫過美麗過。
一春春一秋秋,枯過榮過燦爛過。
生命,你是遠古飄來的那條美麗的星河,
生活,你是代複一代星河中輝煌的閃爍。
生命,你是流淌著的燦爛於未來的承諾,
生活,你是纏綿於希望中的愜意與求索。
我痛苦,我堅強,我跋涉,我蹉跎。
我從容,我無悔,我愜意,我執著。
我一路鏗鏘,鏗鏘地走過,走過。
上官在音樂聲中,繼續向前走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