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大可坐在報社大廳裏的沙發上看著報紙。他看了看手表,將報紙扔到了茶幾上,起身向大樓外走去。

他已經提前與黃坤約好了見麵的時間。此刻,正在這裏等待著他的到來。

朱大可走出大樓,站在報社辦公樓大門外的台階上,東張西望。此刻,一輛轎車停在了報社大樓門前,黃坤從車上下來,站在原處,主動與朱大可打招呼,“準備去哪啊?”

朱大可向台階下走去,“找個地方吧,不算太遠。”

“坐我的車走吧。”

黃坤坐進車裏,朱大可坐到黃坤轎車副駕駛的位置上。黃坤發動起引擎,轎車駛離報社門前,駛上了馬路。

黃坤邊開車邊與朱大可交談起來。

“想找我談什麽?是不是又要開庭了?”黃坤看了一眼朱大可,便全神貫注地繼續把握著方向盤。

朱大可向車窗外望去,“讓你猜對了。法院通知我,三天之後再度開庭。”

“這次呂可秋能到場嗎?”

“那是法院的事,我怎麽會知道她去還是不去啊?通知我,我就得去呀。”

“到庭是必須的。問題是需要想好了怎麽應對啊。”

“這就是我要找你來的原因。找個地方喝壺茶吧。”

轎車停在了慧生茶莊門前。朱大可與黃坤下車後朝茶莊大門裏走去。

茶莊內裝修高雅,陳設講究。朱大可和黃坤走進了茶莊。何明強迎上前來,“請問二位是想買點兒茶,還是想喝點兒茶?”

朱大可不露聲色,“先喝壺茶吧。”

何明強指了指旁邊的一張茶桌,“看看坐那邊行不行?”

朱大可一眼看去,四方茶桌的四周,擺放著四把椅子,他馬上表示,“行,行。先來壺茶吧。有金駿眉嗎?”

“當然有啊。”

黃坤與朱大可麵對麵地坐了下來。朱大可坐下之後,馬上撥通了手機,手機中很快傳來了陶李的聲音,“大可哥,你們已經到了嗎?”

“到了,已經到了。你什麽時候到啊?”

“我正在出租車上,馬上就到。”

一個女服務員將茶水放到了茶桌上。

朱大可麵對女服務員笑著,“你們這個茶莊感覺不錯啊?”

“其實這等於是我們老板的一個交際平台,”女服務員坦言,“他經常會在這裏會會朋友,調整調整心態,有時也賣一點兒茶。你們看整個茶莊就這幾張茶桌,就是為朋友準備的。如果遇到你們這樣的客人,也不能不接待啊。那多不禮貌啊。”

“明白。”

女服務員向遠處走去。

黃坤將倒好的茶水向朱大可的方向推了推,“看來你也是第一次來這裏啊?”

“沒錯,也是第一次。”

“好像還請了別的朋友?”

“沒有外人,隻是請了我們報社的一個同事, 一會兒她也過來坐一坐。”

話音剛落,陶李就走進了茶莊,她看到了朱大可所坐的位置,徑直走到了茶桌前,“大可哥,這就是你今天要讓我見的客人?”

“沒錯。最初就是他請的神。”朱大可麵帶微笑。

黃坤猜出個大概,“這位就是你剛才說的你的同事?”

“沒錯。陶李,陶記者。我特意讓她過來坐坐,也讓你認識認識她。你不僅僅把我折騰了進去,還把她也折騰了進去。不過她今天不是來找你算賬的。陶李,坐吧,你負責倒茶。”

陶李笑了,“大可哥,你忘了,其實我們見過麵了。那次在法院門口,我還說過我們都屬於添亂係列呢。”

朱大可仿佛這才頓悟過來,“是想起來了,是見過麵了。開庭那天我有點兒暈頭轉向的。”

陶李坐了下來,“玩茶道,我的水平還不算太行,就讓我湊合著來吧。”陶李將茶倒進了幾個小杯中,又將杯中水倒掉,再一次將杯中注滿了茶水,分別遞到了黃坤和朱大可跟前,動作優雅地指了指他們各自麵前的茶杯,道了一聲“請”。

何明強從遠處走來,走到茶桌前,“陶記者啊?我遠遠地感覺到像是你。你怎麽來了?你們認識?”

陶李站起來與何明強握手,她指了指黃坤,“這位就是上次那件事的始作俑者黃坤。”她又指了指朱大可,“這位就是朱大可。”

黃坤立刻將手伸向了何明強,朱大可同樣將手伸向了何明強,“何老板,也給你添麻煩了。坐吧,坐下說吧。”

何明強依然站在原地,仿佛是在思考著什麽。

陶李的目光移向了何明強,“大姐在嗎?”

“在,在在。”何明強仿佛這才反應過來,“我去叫她過來。”他立刻向櫃台旁邊的一個門裏走去。

黃坤有些不解,“你們這到底演的是哪出戲呀?”

“不是演戲,”朱大可連忙解釋,“是想讓你我親自來驗證一下,這是不是重大發現?”

黃坤愣愣地坐在那裏,仿佛鄭重地等待著好戲的開場。

何明強與他的妻子從一個小門裏走了出來,走到了茶桌前。

黃坤突然如同發現了新大陸那般震驚,他吃驚地慢慢站了起來,發出了讓在場所有人都震撼的疑問,“你不是呂可秋?”

“我從來就沒有姓過呂,”何明強的妻子沈小青回答,“我姓沈,叫沈小青。怎麽回事?弄得神秘兮兮的。”

“你曾經有過一個妹妹或者姐姐嗎?和你長得一模一樣?”黃坤反應得快極了,這一刻,他做出了這樣的反應。

“沒有,都沒有。我爸我媽就我一個孩子。”沈小青斷然否定。

“他們今年多大歲數了?”

“他們都不在了,已經去世了。”

黃坤慢慢地坐了下來,卻不停地晃動著腦袋,“見鬼了。”

何明強也坐了下來。

“黃坤,”朱大可道出了黃坤最想知道的秘密,“看來我們真的是發現新大陸了。他們夫妻倆才是那天出現在會展中心的那一對情侶。”

黃坤眼睛立刻濕潤了,他激動地捂住了臉,“謝天謝地,終於可以證明我並沒有作孽呀。”

2

柳男又一次走進了醫院,他與歐陽一起走進了楊光所在的病房。

此刻,楊光正坐在病床邊,柳男與歐陽一陣寒暄過後,就與楊光麵對麵地交談起來。

柳男麵帶笑容,“你的精神狀態確實是與開始時不一樣了。”

“到了殯儀館死人多,”楊光感慨起來,“到了醫院患者多。來這裏住院之後,才發現眼下得各種各樣怪病的人是真不少。看到這些之後,再看看自己這活蹦亂跳的狀態,盡管複查結果還沒有出來,可是我卻不像開始那樣緊張了。”

“看來你的自我調整能力真的比我強多了。”

“也許吧。你從小是在城市裏長大,我是在農村長大的。你們那等於是圈養,我等於是散養。散養與圈養自然不一樣了。”

“是不一樣,”歐陽笑了,“不過,現在如果是散養的話,可比圈養值錢多了。”

“唉,我說歐陽啊,你還真把我們當成家禽了?”

“當成啥,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究竟是啥。你說過去誰要是叫誰一聲老師,那多不容易。”歐陽開心地笑著。

楊光也笑了,“看來,當初我沒讓陶李叫我老師,真是對了。”他站了起來,“你們走吧,都很忙,就不要再一趟趟地來看我了。現在看來我還挺得住。等結果出來時,我會主動告訴你們的。”

柳男也站了起來,“就看你現在這種精神狀態,我感覺不會有什麽大事。那我們走了。”

三個人一起向病房外走去。

三個人來到了走廊上,走到了電梯前門,電梯門打開後,柳男與歐陽走了進去。兩個人麵對著站在電梯外的楊光,分別揮手告別。

柳男和歐陽走進了醫院大廳,成好正好出現在醫院大廳裏。此刻,歐陽首先看到了成好,便側過臉指著成好出現的方向,將聲音壓到了最低限度,“柳男,成好在那邊。她來醫院幹什麽?”

柳男並沒作聲。

歐陽徑直向成好走去,柳男也跟在後邊迎上去。這時,成好才發現了歐陽與柳男,歐陽走到了成好跟前,“成好,你怎麽來醫院了?”

“陪著我媽媽來看病。你們也來看病呀?”

“來看看楊光。”歐陽快言快語。

成好表情嚴肅,“他的複查結果出來了嗎?”

“還沒有,不過看上去他根本就不像有什麽問題,簡直就和在報社工作時沒有什麽區別。”

“好多癌症,發現的時候,也是什麽反應都沒有。”成好說道。

歐陽點了點頭,“你忙吧。我們先走了。”

3

參加會議的人員陸續從報社大會議室裏走了出來,陶李走在最前邊。此刻,她的手機正好響了起來,她邊走邊接通了手機,手機中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你是哪位?”

“你找誰?”陶李反問。

“我也不知道我應該找誰,”對方解釋起來,“我剛剛看到手機上有幾個未接來電,就打了過去。我怕對方有什麽急事。這也不是我本人的手機。”

陶李馬上作出了反應,“這不是李大車的手機嗎?你是哪位呀?”

“沒錯,沒錯,這是他的手機。我是他的老婆李秀娟。”

“我是晚報記者陶李,我一直給他打電話,始終和他聯係不上。他為什麽不接電話呢?他真的病了嗎?”

“啊,你就是陶記者啊,我聽他提起過你。”李大車的妻子李秀娟進一步解釋道,“他病了,正在昏迷之中。手機一直沒在他身邊,所以我也不知道你曾經給他打過電話。”

陶李吃驚極了,“正在昏迷之中?他病了?他真的病了?”

“真的病了,已經確診了,患的是白血病,而且非常嚴重,已經住進了人民醫院。”

陶李掛斷電話後,依然站在報社的走廊裏,她當即撥通了林小華的手機,“林小華嗎?”

林小華接通手機的那一刻,正坐在自己的家裏,“陶李姐,我是林小華。”

“你爸爸回來沒有?”

“回來了。已經回來了。那天晚上你給他打過電話之後,第二天他就返回來了。”

“小華啊,我和李大車的家屬終於聯係上了。”陶李心情沉重,“李大車確實是病了,他得的真是白血病。”

林小華吃驚極了,“什麽?真的?那個人果然是他。”林小華停頓了片刻,便馬上提議,“我們去看看他,馬上去看看他吧。”

陶李看了看表,“現在是下午四點鍾,這樣吧,為了節省時間起見,我看我們直接到醫院大廳裏集合,好嗎?”

“好好好,醫院大廳見。”

陶李早早趕到了醫院大廳,她站在醫院大廳裏,四處張望。林小華與林大年同時走進醫院大廳。陶李走上前去與林大年握了握手,“您也來了?”

“小華打電話告訴咱說你給她打過電話。”林大年說話一板一眼,“咱就和她約好了一起趕了過來。咱們爺倆說什麽也應該來看看人家呀。他可是個好人呀。”

“您總算是回來了,連我都替小華高興啊。”

“謝謝你,謝謝你對我們的關心和對小華的照顧啊。”

陶李一行三人很快便找到了李大車所住的病房。

病房內李大車躺在病**昏迷不醒。陶李最先走進病房,向李大車的病床前走去。林大年和林小華表情嚴肅,一前一後向病床走去,走到陶李跟前。

李大車的妻子李秀娟與陶李的手握到了一起,“你就是陶記者?”

陶李點了點頭,“你聽你老公提起過我,也應該聽他提起過他們,”陶李分別指了身邊的林大年父女倆,“他是林大年,是那個拾荒者,這是他的女兒林小華。我們原本都不認識,現在都很熟悉了。”

李秀娟與林大年和林小華點頭示意,“我知道,我知道。我聽他說起過那件事。他確實是提到過你們。”

陶李表情嚴肅,“真的確診了?”

“已經確診了。急性淋巴性白血病。”

“不久前我們和他還見過麵呢,怎麽會突然病成了這個樣子呢?”

沒過多久,幾個人便走出病房,來到了走廊上。陶李和林大年,還有林小華圍在李大車妻子跟前,站在那裏。

“其實他原來的身體特別好,”李大車的妻子詳細地述說著此前發生的一切,“不久前動不動就腿疼,胳膊舞動中會出現發軟的感覺,最初他並沒有太在意,去醫院開了一些中藥服用,始終不見好轉。前幾天又開始發燒,去社區打了幾個吊瓶,上午退了燒,下午又燒起來,後來醫生又給他做了一次血常規檢查,竟然發現他血液中的白細胞值是正常值的一倍還多。社區醫生說,怕是什麽不一定好治的病。他還是沒有意識到會這樣嚴重,一直堅持開車,也沒有和誰說起過此事。住院前他出車時突然暈倒了,這才被愛心車隊的幾個同行發現送進了醫院。到醫院裏之後,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醫生采取了什麽方法治療?”

“他得的這種白血病是白血病中最難治的一種,他的血型又非常特殊,是B型RH陰型血,就連輸血都特別困難,價錢也比正常血型貴出一倍。剛住院這麽幾天,就花掉了六萬多元。這不,他們愛心車隊的那些的哥,聽說我要賣房子給他治病,說什麽都沒讓我這樣做,他們每天都把多跑一趟活兒的收入,由一個人集中起來,給我送來。可是這樣做,也隻是杯水車薪。我應該怎麽辦呀?”

李秀娟一抬頭看到了一個中年男人走來,“大趙,你又來了?”

“大車今天怎麽樣?”來人已經走到了跟前,“有好轉沒有?”

李秀娟輕輕地搖了搖頭。

大趙掏出了一摞百元、十元、五元不等的鈔票,遞到了李大車妻子麵前,他非常坦率,“這是今天我們這些哥們兒湊起來的五百多元錢。不多,也沒有辦法,就這麽大能力。我們也都需要養家糊口啊。”

李秀娟接過錢,“謝謝,謝謝了。”她把頭轉向陶李,“陶記者,這就是我剛才說過的愛心車隊的哥們。你說我該怎麽感謝他們呀!”

“現在說什麽感謝呀。”陶李回答,“給李大車治病要緊呀。”

“我得走了,到交車的時間了。明天再見。”大趙轉身離去。

幾個人目送著大趙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林大年掏出了兩萬元錢,遞給了林小華。林小華將兩萬元錢拿在手裏,麵對著李秀娟,“阿姨,我不知道這樣稱呼你合不合適?阿姨,這是我爸爸和李叔叔一起救下的那個奶奶資助給我的將來上大學的錢,我本來是說什麽都不要的,可是最終還是收下了,一共是五萬元。沒想到李叔叔病成了這個樣子,這兩萬元錢就送給他治病吧。”

李秀娟推托著,“不行不行,不能這樣做啊。”

“就不要再推托了,”林大年態度坦誠,“也許這能應點兒急呀。”

陶李淚眼婆娑,背過身去,悄悄向遠處走去。

4

歐陽正在自己家的大廳裏穿衣服,她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她接通了手機,“你好,哪位?”

“歐陽記者,打擾你了。我是吳天來,還記得我吧?有段時間沒給你打電話了。”

“記得,記得。怎麽能忘了呢。我們一直都在關注著你孩子的病情。隻是這段時間沒顧得上去醫院看看他,我早就知道他又回到了秦州,孩子現在怎麽樣啊?”

“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我想見見你。”

“想見見我?”歐陽感覺有些突然,“是不是又沒有醫療費了?”

“如果方便的話,我們上午見個麵,如果不方便,就再選擇一個時間,你看可以嗎?”吳天來態度誠懇。

“可以呀。你能先告訴我又出了什麽問題嗎?”

“還是見麵再說吧。”

“好的,好的。去報社見麵吧。我馬上就去報社。”

歐陽趕到報社時,吳天來正坐在報社大廳的長條沙發上看報紙。歐陽從大門外走進了大廳,直接走到吳天來跟前,“你早到了?”

吳天來站了起來,“到一會兒了。”

“我們是出去找一個茶館坐坐,還是就在這裏聊聊?你看怎麽方便?”

“不需要多長時間,就在這裏聊吧。我還需要去上班,再說也不想耽誤你太多時間。”

兩個人同時坐到了沙發上。

“我來找你,還是關於孩子的事。”吳天來開門見山,“不過不再是需要籌集醫療費的問題了。孩子這段時間的醫療費已經花掉了四十多萬元。自從孩子的命運引起社會的關注之後,陸續接到了六十多萬元的捐款,這些錢的保管與使用,都沒有讓社會力量介入和管理。可是這並不等於我們就可以胡來。”

“你想說什麽?我不大明白。”歐陽毫不掩飾。

“孩子肯定是不行了,”他將頭低下,用手在眼角處抹了一下,又慢慢地抬起頭來,“方方麵麵都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他自身的能量幾乎已經耗盡,就是這幾天的事了。醫院已經下過多次病危通知書。我們夫妻倆曾經商量過,估計這筆錢最終是用不了的。我今天來這裏就是想問問你,剩下的這筆錢應該怎樣處理好?”

歐陽不置可否。

吳天來慢慢地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小本,將小本展開,“我這上邊記錄著收到的每一筆捐款,有些記錄是你們轉給我的,一筆都沒有落下。這裏還記錄著錢的用途,而且這些用途都有醫院開出的費用清單。都貼在這裏邊。”

歐陽接過小本看了起來,“這裏邊隻有醫療費用和去外地治療時產生的交通費?而且隻有一個人的交通費?”

“是的,別的不能用這筆錢。用了我們心裏會不安的。不管是誰,有病沒病都需要吃飯,都需要其他的費用。這和有病沒病沒有關係。”

“那你打算怎麽辦?”

“交出去。”他毫不猶豫,“我之所以來找你,就是不知道應該交給誰合適?”

歐陽眼睛濕潤了,顯然她是被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行為感動了,她努力讓自己的感動平靜下來,“我做記者之後,關注過許多社會的弱勢群體,還沒有遇到過你這樣的問題。你讓我非常感動。為了孩子,你幾乎是傾家**產了,沒想過這筆錢如果剩下……”

“不要說了。讀者捐出的是為了給我的孩子救命的錢,而不是救濟我們生活的。這樣我們就覺得對不起很多人了,如果那樣,我們會覺得就連自己的良心都對不起。”

“明白。”

“來找你就覺得不大好意思,就更不好意思打擾上官主任了,我怕她太忙。你替我多謝謝她。我今天就不見她了。”

“不見就不見吧,她確實很忙,再加上她還帶著一個雙目失明的兒子生活,也太不容易。就別打擾她了。”

“你說什麽?”吳天來十分震驚,“她的兒子也有病啊?雙目失明?”

“雙目失明。”

“怎麽會是這樣?先天的?”

“後天受過傷,隻要找不到眼角膜的捐獻者,也就永遠都無法複明。”

吳天來站了起來,他深有感觸,“我還以為我們夫妻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呢。看來還有和我們一樣不幸的人。”

歐陽也站了起來,兩個人慢慢地向大廳門口走去。

吳天來停了下來,“如果有機會,也多替我向滕超主任美言幾句。開始時,我確實是誤會了他。他修正了我對醫生這個群體的看法。看來醫生這個群體並非完全像我開始想象得那樣糟糕。”

歐陽不停地點著頭,“我答應你。”

5

朱大可坐在自己轎車駕駛員的位置上,正準備發動引擎,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通了手機,“我是朱大可。下午兩點,明白。”

朱大可掛斷了手機,看了看手表,又馬上撥通了陶李的手機,“陶李,我是朱大可。我剛剛接到法院的電話,通知我下午兩點整開庭。現在已經是上午十點了,我已經與一個采訪對象約好了十點半見麵,不能爽約,你看怎麽辦好?”

此刻,陶李正朝公共汽車站走去,邊走邊繼續與朱大可在電話中交談,“大可哥,這樣吧,我已經提前與何明強夫婦商量好了。到時候他們一定會配合我們。我現在不去報社了,馬上去慧生茶莊,具體落實這些事情。”

朱大可掛斷了手機。

已經到了法院要開庭的時間,朱大可站在法院大門外,不斷地來回踱著步,並且時不時地四處張望。一輛轎車慢慢地停到朱大可跟前,黃坤走下車來,走到朱大可麵前,“你早到了?”

“你怎麽知道的?”朱大可有些吃驚。

“陶李告訴我的,她去慧生茶莊了,我直接過來了。”

朱大可的手機又一次響起,他接通了手機。電話那邊傳來了李春陽的聲音,“朱大可,你到了嗎?”

“到哪呀?”

“廢話,當然是到法院啊。”

“你也知道了?”

“當然。陶李告訴我的。我馬上就到。”

朱大可掛斷了手機,“黃兄,已經到點了,我需要進去了。”

朱大可徑直朝法院大門裏走去。

法院法庭裏莊嚴安靜。呂可秋已經坐在法庭的原告席上。她身邊的律師席上坐著一位女律師。朱大可走到擺放著被告席桌牌的坐席前坐下。他平靜地抬頭看了一眼對麵的呂可秋。三個女法官走進來,走到法官席上坐下。

主審女法官站了起來,“我現在宣布開庭。”

朱大可焦急地向法庭入口處張望,門口依然是沒有任何動靜,他慢慢地舉起了右手,“法官大人,我請求推遲十分鍾開庭,可以嗎?”

“什麽理由?”

“我找到了新的證人,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到場。我想一定是交通擁堵,堵在了路上。”

法庭大門被突然推開,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法庭入口外。

陶李急匆匆地走進法庭,沈小青身著此前出現在會展中心大門前時穿過的服裝跟在陶李身後,走進了法庭。何明強跟在沈小青身後走進了法庭。黃坤跟在何明強的後邊也走了進來。他們的身後還跟著李春陽。李春陽仿佛信心十足,抬頭挺胸地向前邁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小青的臉上。呂可秋站了起來,愣愣地看著沈小青,她的目光隨著沈小青身體的移動而移動。沈小青等人分別坐到了聽眾席上。

主審法官主動提示呂可秋,“原告請坐下,我們準備開庭。”

呂可秋仿佛沒有聽到法官的提醒,她的目光仿佛粘在了已經坐下的沈小青的身上。她不由自主地走出了原告席,向沈小青走去,走到沈小青麵前,愣愣地注視著她,仿佛自言自語,又仿佛是與沈小青從容地對話,“確實是太像了。怎麽會這麽像呢?”

沈小青也站了起來,嚴肅地注視著呂可秋,“我也感覺太像了。這也太奇怪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不是做夢。你也姓呂?”呂可秋疑惑極了。

“不不不,”沈小青斷然否定,“我不姓呂。”

“你曾經改過姓?”

“沒有。根本沒有啊。”

呂可秋的眼睛裏噙著淚水,“我們會不會是雙胞胎呀?”

“怎麽可能呢?”沈小青晃動著腦袋,“我的父母已經不在人世了。他們生前從來就沒有說過什麽呀。”

呂可秋的目光依然沒有移位,“你兄妹幾個人?就你自己?”

“就我自己。你呢?”

“也是我一個人。我的父母也都不在了。”

呂可秋突然轉向了黃坤,“黃坤,看來那天你確實是沒有說謊,你確實是在會展中心的大門外,看到過他們?”

黃坤站了起來,已經是潸然淚下,“嫂子,我已經不再要求別的,我隻求你們全家相信我那時的那番表白,並不是想拆散你們,我並不是別有用心,這就已經足夠了。”黃坤話音剛落,便起身向法庭外走去。

主審法官再次提醒,“原告,我提醒你,已經到點開庭了。”

呂可秋哽咽起來,“法官,我申請撤訴。”她轉向朱大可,態度虔誠,“朱記者,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我,還有我的全家都誤會了你,真的誤會了你。我鄭重地向你道歉,請你原諒我。”

陶李眼含熱淚,拉起朱大可向法庭外走去,李春陽等人也緊隨其後。

6

這已經說不清楚是陶李第幾次來醫院看望楊光了。

當她來到病房的那一刻,病房裏的幾個患者,正在病**或坐著或躺著。陶李走到楊光的病床前,發現他的病床正空著。她微笑著麵向鄰床的患者,“請問楊光去哪了?”

“剛才被醫生叫走了。已經去一會兒了,應該回來了。”

陶李頓時緊張起來,“會不會是有什麽事啊?”

“難說,反正是去了有一會兒了。不知道為什麽這麽長時間沒回來。”鄰床患者漫不經心地回答。

陶李快步向病房外走去。

陶李剛剛走到了走廊上,便看到楊光從走廊的一頭快步走來,她迅速走向前去,“你去哪了?”

楊光答非所問,“你什麽時候來的?”

“聽說是被醫生叫去了?”陶李同樣答非所問,“你嚇死我了,檢查結果出來了嗎?”

楊光突然哭了起來,“陶李,我沒有事了,沒有事了。我什麽事都沒有了。”

“你說什麽?”陶李驚訝極了,“什麽事都沒有了?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楊光,我沒聽錯吧?我不會聽錯吧?”

楊光抱住了陶李的腰,原地轉動起來,一邊轉圈一邊眼含熱淚笑著,“是真的,完全是真的。醫生說了我什麽事情都沒有了。”

陶李兩隻胳膊摟住了楊光的脖子,任憑淚水流淌著。

楊光將陶李放了下來。

陶李兩手捂住了臉,終於哭出聲來。

“陶李,陶李,”楊光勸說陶李,“沒事了,沒事了。別哭了,別哭了。”

“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陶李哽咽著。

“醫生把我找到了他的辦公室,”楊光平靜了下來,“詳細而且很負責任地告訴我,正是因為我前邊的檢查發現了問題,所以他們才會特別認真地進行了複查,影像學報告和血液指標檢查,都沒有發現我的身體有任何異常。他們是請了全院最好的專家為我會了診,最後完全排除了我患上了胰腺癌的可能。醫生說可以讓我徹底放心了。”

“那為什麽體檢的結果會是那樣的呢?”

“醫生懷疑,為我們體檢的醫院很可能是張冠李戴了。”

“這麽說,在那天體檢的人群中,肯定有一個人的胰腺存在疑點。”

“那我就說不準了。”

“這麽說你最好是早一點兒去通知體檢的醫院,找到那個胰腺存在問題的人,如果有問題,可別耽誤了檢查和治療啊。”陶李提醒楊光。

“我和你想的是一樣的,這是必須的。我還必須讓醫院給我一個說法才對,他們等於讓我實實在在地死過一回。”楊光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當務之急,還是早一點兒找到那個人吧。”

楊光拉起陶李向病房走去,楊光開心地笑著,“眼下的當務之急是馬上離開這裏。你無法想象這些天我是怎麽熬過來的。”

楊光和陶李走到病床前,陶李幫助楊光收拾著東西。

楊光麵對著病房的患者,還是有幾分激動,“先生們,女士們,啊,不對了。這裏沒有女士啊。那就是老少爺們,我現在向大家正式發布一個讓所有關心我的人都感到振奮的好消息。我被平反了,我被徹底地平反了。我根本就沒有得什麽不治之症,我什麽毛病都沒有。我現在就可以出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楊光。

一個患者驚訝地看著楊光,“真的,真的會有這種事?”

“你這也太慶幸了。”另一位患者同樣感歎。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楊光拉了下陶李,“陶李,咱們走吧。馬上離開這裏。”

楊光與陶李向病房外走去。

陶李與楊光走進了醫院大廳,陶李突然提議,“給你爸爸媽媽打個電話吧。”

楊光笑了,“我根本就沒有告訴過他們我得病的事。我知道結果之後,最想告訴的一個人就是你。”

“為什麽呀?你不說你已經告訴他們了嗎?”

“那是我和你說了謊,我根本就沒想讓他們替我擔心。如果真不行了,告訴他們也沒有用啊。何必讓他們那麽早替我擔心呢。”

“那讓我知道了,我也是無能為力呀?”

“這是不一樣的。我的這次經曆,實際上是一場人為的心靈災難。在這次災難中,你讓我感覺到了誰是最關心我的人,也讓我自己明白了,我最在意的是誰。”

陶李調皮地笑了,“我知道那個人是誰?”

“當然應該知道啊。”

“知道,成好。”陶李迅速向前躲避著。

楊光快步追上了陶李,在她的鼻子上用力擰了一下,“我讓你記住這個人是誰。”

7

一輛轎車停在了鄉村公路的一側,柳男坐在駕駛員的位置上,歐陽坐在他的旁邊,兩個人都沒打算下車,便在車上聊了起來。

“需不需要再往隱蔽一點兒的地方停一停?”歐陽與柳男探討著。

柳男從車窗裏向外看了看四周,“說得也對,晚上我們需要在這裏逗留到什麽時候還不知道呢,盡量不要目標太大。”

“那就挪挪地方。”

柳男發動轎車引擎,將轎車再度向前開去,開到一處砂石路口,將車拐了過去,開進去幾米遠,將車停了下來,“就停在這吧,天已經黑了,沒有人會輕易地發現我們。這就是我們倆今天晚上的宿營地。”

歐陽笑了,“別說得那麽明白好不好?”

“這麽敏感幹嗎?”柳男開心地笑了起來,“我是說這是我們的宿營地,也沒說別的呀,你還擔心什麽?”

“我擔心什麽呀?我是第一次與一個男人在野外過夜,不怎麽適應而已。好了,現在開始工作了。我馬上給魚塘老板錢成仁打一個電話。”

柳男捂住了歐陽的手機,“你先別馬上告訴他我們已經到了,這樣他一熱情馬上就會過來的。”

“就你想得多。那就算了,白天我已經和他通過電話,他說化工廠偷偷排汙的時間,一般都是在半夜十二點左右。我已經告訴過他,晚上我們到時候再給他打電話。”

柳男將兩個座椅向後搖下,兩個人分別半躺在座椅上。

“楊光出院後,你見到過他嗎?”歐陽像是沒話找話。

“見到了。什麽事都沒有。”柳男馬上感慨起來,“你說這體檢呀,也太坑人了,這楊光總算是挺過來了,如果要是放在我身上,說不定都會出人命了。”

“看來你是說實話了。我看楊光的心理還是挺健康的。他這次一‘病’,我看也沒吃大虧,陶李算是徹底浮出了水麵。楊光經受了一次心理的摧殘,卻得到了一份純真愛情的慰藉。你看看陶李對楊光那個勁,是真讓人感動啊。”

“沒發生這件事之前,我就看出來他們兩個人很合得來,但都很矜持。楊光這一‘病’不要緊,這個陶李卻反倒什麽都不顧了。有點兒奮不顧身。”

“往往在這種時候,是最能看得出人心的。我們平時都是在媒體上看到這種情況,而這件事情就發生在我們的身邊。她的確讓我感動。我是指楊光沒有被平反之前,那時就連我都沒有想過會是搞錯了,陶李更不會想到這一點兒。所以這是我認可她的原因所在。”

柳男突然提出了一個假設,“假如楊光的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呢?你會怎麽樣?”

“假如這件事發生在我身上呢?”歐陽側過身來,“你會怎麽樣做?這也是我最想得到的答案。”

柳男打開車窗,向車窗外“呸呸呸”連吐了幾口,又關上車窗轉過身來,“不存在這樣的假設,不存在。不說了,太晦氣了。”

歐陽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看了看來電顯示,並沒有接聽,而是繼續道來,像是說給柳男聽,又像是自言自語,“看來錢成仁著急了,來電話了。”

“你打算怎麽和他說?”

“隻好告訴他我們已經到了。”

柳男無奈地將頭轉到了另一側。

歐陽接通了手機,“錢老板,著急了是吧?”

“也不著急,我是想知道你們什麽時候到,我也好去路邊接接你們。”錢成仁態度誠懇。

“我們已經到了,剛剛到。你看我們去哪好啊?”

“千萬別開車直接去化工廠,你們還是去我的養魚塘吧,去上次我們見麵的地方。”

“好的,我們在那裏等你。”

歐陽掛斷了手機。

“直接過去?”柳男將頭轉了回來。

“隻能過去了。”

柳男很不耐煩,“這個電話來得真不是時候。著什麽急呀,不是說每天都是午夜才排汙嗎?我們這麽早過去,去等菜呀?”

“在這坐著也沒事,行啊,怎麽辦都行啊。”歐陽態度平靜。

“我這夢還沒有做呢?”

“還沒入睡呢,做什麽夢啊?”

柳男一下子摟住了歐陽,將她直接摟進了懷裏,狠狠地吻著。歐陽仰麵朝天地躺在柳男的懷裏,仿佛被動地接受著柳男的吻。此刻,歐陽的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她推開柳男坐了起來,看著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將目光移向了柳男,“還是錢成仁打來的,他著急了。”

“討厭。真不懂事,打電話也不看個時候。”

歐陽笑了,那笑聲仿佛有些複雜,似乎有幾分得意,還有幾分歉意。

她還是接通了手機,“錢老板,馬上就到,馬上就到。”

柳男發動了轎車引擎,開車向魚塘駛去。夜色中,鄉村土路上,隻見轎車的兩點燈光在向前移動。

轎車停在了養魚塘前,在燈光的映照下,路邊站著四五個人,錢老板正站在最前邊。

柳男和歐陽走下車來。

柳男有些不解,“怎麽來了這麽多人?”

“很簡單,”歐陽反應了過來,“一定都是受到傷害的養魚戶。這樣做怕是太興師動眾了。如果查出問題,還不算什麽,如果查不出問題,再叫化工廠知道了,我們不怎麽好麵對人家。”

“顧不了那麽多了,過去吧。”

歐陽走到了大家麵前,“錢老板,怎麽來了這麽多人啊。”

“這些都是附近的養魚戶,這些天的晚上,他們都偷偷地去查看過。大家都能證明晚上化工廠會偷偷地排汙。”錢成仁認真地做著解釋。

“我們上次看過了,他們的汙水處理設施是很先進也很完備的啊,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做呢?”

另外一個養魚專業人員急了,“這不很簡單嘛,就是為了節省成本唄。汙水不處理就排掉,那會節約多少成本啊。每天排出一部分未經處理的廢水,就會降低不少成本。”

又一個養魚專業人員也插上了話,“這樣做可糟蹋了我們這些養魚戶了。我們這裏經常出現死魚現象,時間長了這還了得?我們去反映過,也沒有多大效果。監測人員說是沒有發現隨便排汙的現象。”

“走吧,”歐陽提議,“錢老板,帶我們去現場看看。”

錢成仁與歐陽和柳男並排在黑暗中向前走去。其餘人跟在後邊向前移動。

他們一起來到了排汙口處。

錢成仁、柳男和歐陽等人在一處通往主河道的水溝前停了下來。水溝裏長滿了雜草。幾個養魚戶的老板蹲在水溝的邊上注視著長滿雜草的水溝。錢成仁小心翼翼地下到溝裏。歐陽跟在他的後邊向下移動。柳男端著照相機跟在歐陽的後邊。歐陽腳下滑動了一下,發出“唉”的叫聲。錢成仁回頭拉住了歐陽,拉著她在自己的身後站穩,“你就站在這裏吧。”

錢成仁自己慢慢地蹲下身去,撥開高高的雜草,又將一塊不大的石板搬開,一個鏽蝕的鐵管暴露出來,鐵管內正在往外流淌著汙水。

歐陽將兩個空礦泉水瓶遞給了錢成仁,錢成仁接過瓶子,將水灌入瓶中,又轉身遞給歐陽。

柳男端著照相機不停地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