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報社大會議室裏的會議剛剛結束,人們陸續向會議室外走去。上官慢慢站了起來,看到坐在自己對麵的朱大可向自己走來。朱大可走到上官麵前,“去省城什麽時候走啊?”
“後天上午走。”上官看著朱大可,“先去省城參加幾天地區記協會議,最後一天去接受省記協十佳記者的頒獎。可能還會有幾天參觀。”
“這個獎項的領獎是別人代替不了的。”
“是啊。不然的話,前邊那個會我是可以推辭掉的。”
“打算怎麽去呀?”
“準備坐火車去。”
“誰問你這個呀,我是說帶著小虎去,還是你自己去呀?”
“明知故問。你以為我去旅遊啊?我帶著小虎去,那就不用開會了,大家看我們就行了。”
“所以我才問你。”
上官表情嚴肅,“什麽意思?不懂。看我笑話?”
“那你總不能不去吧?”
兩個人一起朝會議室外走去。
朱大可與上官在走廊上邊走邊繼續聊著。
“去不了就不去唄。”上官有些無奈,“不就是去領個獎嘛。”
“全省十佳新聞記者,這可是我們報社第一次獲此殊榮。還是應該去的。”朱大可明確表示。
上官突然站了下來,“那就再勞駕你一下,幫我照看照看小虎?”
朱大可笑了,“抓我當勞工?”
“幹嗎說得這麽難聽?反正你也是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和我差不了多少。怎麽樣,答應嗎?”
“答應了怎麽樣?不答應又怎麽樣?”
“答應不答應,我都得和小虎有個交代呀。”
兩個人繼續向前走去。
上官側過臉去,“有事嗎?沒事去我辦公室坐坐?”
朱大可看了看手表,“不去了。我約好了一個采訪對象,得馬上去采訪。小虎的事就這樣定了,還是交給我吧。但我想我還是不去你家住吧。暫時再把他接到我媽家住兩天,盲文課暫時停兩天。你看怎樣?”
“當然可以。小虎肯定願意。就是又得麻煩你媽媽了。”
晚上,朱大可回到了父母的住宅,他又一次將小虎帶回了父母家裏。
此刻,朱媽正在客廳裏陪著一位客人,朱大可走進住宅時,第一眼便看到了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孩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她看到朱大可走了進來,便主動地站了起來,與他點頭,算是打招呼。
朱大可特意放慢了語速,“媽,這位是……”
朱媽湊向前來,“唉,我得給你介紹一下。”
朱大可蹲下身去,讓小虎從身上下來,“小心點啊,這裏你都熟悉,慢點兒走,去玩吧。”
小虎向遠處走去,走進了一間臥室,臥室的門敞開著。
“這位是鄰居家的婁琳老師,”朱媽介紹著客人的身份,“單身,還沒結婚呢。媽媽有事沒事,總願意和她說說話,這不剛才我從外邊回來時看到她也往家走,就把她請到家裏來坐一坐。你們差不多都是同齡人,有話也能說到一起去。你們聊一聊,我得去做飯了。”
“婁老師,坐吧。在哪個學校工作呀?”朱大可熱情地應對著。
“在秦州八中教英語。”
“坐吧,坐下聊。”
婁琳坐了下來,“聽說你在報社工作,很少回家是吧?我很少看到你。”
“回家的次數是不多。我也從來沒有見過你呀?”
“是啊。我沒有什麽出息,每天幾乎就是兩點一條直線,下班回來後就成宅女了,與外人接觸得很少。”
朱大可也坐了下來,“都差不多。我也差不多是這樣。隻要回到自己家,就不大願意出門。就是不能說是宅男而已。畢竟還有一份工作需要做。”
朱媽走進了廚房。
“剛才這孩子是誰的呀?”
“啊,你說他呀?”朱大可看了看小虎走進的那間臥室,“你不會以為是我的孩子吧?”
“我沒想那麽多。是又怎樣啊,三十多歲的人了,有個孩子不也很正常嗎?”
朱媽從廚房探出頭來,“婁老師,今天晚上就在這吃飯吧,省得回去做了。這裏也不多你一個人。”
“不不不,我走了,”婁琳站了起來,“肯定不能在這吃飯。晚上還有學生來家裏找我呢。”
朱媽重新走出廚房,“這姑娘怎麽這麽見外呢,不讓你留下吃飯,還能多坐一會兒,這麽一說,你這就走了。要不就坐下說會兒話吧?”
朱大可站在旁邊笑臉相對。
“不了,不了。”婁琳推門而去。
朱大可指了指沙發,“媽,你先坐一會兒。”
朱媽坐了下來。
“媽,你這是導的哪出戲呀?是讓她登門看看我,符合不符合她的審美要求吧?”
“媽是有這個意思。這個女孩沒有結過婚,看樣子都沒怎麽談過戀愛,我看也挺順眼的。如果她要是願意,你們可以談談看啊。”
小虎摸索著走進了客廳,“大可叔叔,你不喜歡我媽媽嗎?”
朱大可愣愣地看著小虎,“小虎,別瞎說啊。”
“我沒瞎說。我媽媽可喜歡你呢。”
朱媽站在朱大可跟前,愣愣地看著他,卻一言不發。
“你怎麽知道的?”
“我感覺到的呀。”
2
還是柳男和歐陽曾經來過的那家環保監測站,當柳男和歐陽再一次來到這裏時,吳可可正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看資料。歐陽走進了吳可可的辦公室,柳男也跟在後邊走了進來。吳可可抬起頭來看到了歐陽,便站了起來,“是你們啊,歐陽記者,你們怎麽又來了?”
歐陽麵帶微笑,“還是為了上次那件事。”
“坐吧坐吧。還要采訪啊?”
“事情還沒了結啊。”
“又發現什麽問題了?”
歐陽將一個礦泉水瓶遞到了吳可可麵前,“我這有個水樣,想請你幫幫忙。幫忙檢測一下這瓶水的理化指標。”
吳可可疑惑地抬起頭來,“水樣?”她接過瓶子,“這是哪來的?”
“想讓你看一看這瓶水是否符合環保的排放標準?”
吳可可走到檢測平台前,忙碌起來。歐陽與柳男分別看起了報紙。
過了一會兒,吳可可手持檢測結果走來,毫不掩飾,“這應該是未經處理的工業廢水和少量的生活用水的混合排放物。這瓶水水質發黑,PH值測定表明屬於酸性水,酸的含量嚴重超標,氨氫含量也嚴重超標。你們這是從哪取來的?”
“就是從那天我們一起去過的那家化工廠取來的。”
“不可能啊,”吳可可直搖頭,“怎麽可能呢?那天我們親眼去看過了,他們工廠的廢水和生活用水都是經過處理的。”
“那需要浪費多大的成本啊。柳男,把照片拿出來看看吧。”
柳男將照片拿了出來,遞到吳可可麵前,“這些水樣就是在這裏取的。這就是那天我去的那家工廠汙水排放的暗渠。時間太晚,照的效果不好,但可以說明問題。”
“你們去那暗訪過?”
“沒錯。”歐陽十分坦率,“我想知道你們此前是否發現過這個暗渠?”
“沒有。肯定沒有。”吳可可不假思索,“如果有的話,那我們不等於是對人民犯罪嗎?”
“那好,既然你這樣說,我就不必說什麽了。你看需不需要我們一起再去那處暗渠實地看一看?”
“不用不用。你們做記者的能這樣認真負責,幫助我們發現問題。我們怎麽能還不相信呢?”
歐陽站了起來,“那好吧,這件事情我們經過進一步核實之後,是需要見報的。”
柳男站了起來。
吳可可急了,“這是我們的失職。我們一定會認真查處。至於見報的事,能不能考慮一下,采取一個比較緩和的辦法解決啊?”
此刻,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小夥子走了進來。他徑直走了歐陽跟前,認真地打量著歐陽和柳男。
柳男也同樣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來人。
“這是我們的傅洋站長。”吳可可主動將來人介紹給了柳男和歐陽。
歐陽的目光又一次移向了吳可可,“你們站一共有多少人啊?”
“就我們倆。”
傅洋慢慢地向柳男伸出手去,此刻,他仿佛是想起了什麽,“你是不是姓柳啊?是洛林高中高三班的柳男?”
柳男驚訝地重新打量著對方,“是啊。怪不得我怎麽覺得你這麽眼熟呢,我們竟然是校友啊。”
傅洋與柳男的手握在了一起。
3
醫院住院部的走廊裏,寧國強手捧鮮花尋找病房。他走到一個病房門前向裏看了看,便又向另一個病房門前走去,站在病房門口向裏邊看了看,抬起頭來,重新看了看門上的病房號碼,推開門後,徑直向病房裏走去,走到靠近窗戶的一個床位前,向**的一個患者打聽起來,“一個叫楊光的小夥子是不是住在這個病房裏?”
“沒錯,就是住在這張**,已經出院了。”那位患者笑臉相迎。
“出院了?什麽時候出院的?”
“昨天就走了。”
“走了?”寧國強驚訝極了,“是走了,還是出院了?”
“你幹嗎這麽緊張啊?”那位患者笑了,“是我沒表達好。我說的‘走了’,不是你說的那個‘走了’,而是已經出院了。”
“你真嚇了我一跳啊,我還真以為人走了呢。他怎麽會出院了?”
“沒事了,還待在這種地方幹什麽?他什麽事都沒有,身體很不錯,根本就沒得什麽胰腺癌。”
“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這種事情還能開玩笑嗎?真的,確實是真的。”
寧國強急匆匆地走出了病房。
他邊開車邊撥通了手機,“楊光,你小子是怎麽搞的?像是變魔術似的。怎麽這麽快就出院了?”
此刻,楊光正坐在報社電腦室的電腦桌前,“寧隊,你怎麽知道我病了?”
“李春陽告訴我的。那天他在采訪一起交通事故時,在交通隊的走廊裏看到了我。他主動和我提起了這件事。我當時就給你打過電話,好像是關機,我就再也沒打過。我剛才去醫院看你,才知道你出院了。你在報社吧?我去看看你。”
“不用不用啊。寧隊,我什麽事都沒有了,哪天我去看你。我去看你行不?”
“你到報社大廳裏等我,我馬上就到了。”
寧國強走進報社的大廳時,楊光已經坐在報社大廳裏的沙發上。楊光站起來迎上前去,寧國強一拳打在了楊光身上,“你這小子這不挺好的嗎?怎麽上演了這麽一出鬧劇呢?去醫院之前,我還想過你還不知道會病成個什麽樣呢?真沒想到啊,轉瞬之間,就轉悲為喜了。那,這花是特意送給你的,祝賀你康複出院。”
楊光接過了鮮花,“寧隊也這麽浪漫啊,謝謝了。”
“這點兒浪漫算什麽呀?哪天專門請你吃飯,算是為你壓壓驚。”
“坐一會兒吧?”
“算了吧?我還有很多事呢,看到你就行了。說好了,哪天多找幾個人坐一坐。”
寧國強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通了手機,電話中傳來了成好的聲音,“寧隊,我是成好。”
“成好,是不是有事啊?”
“上次我表姐那件事,我一直想親自去謝謝你,也沒找到合適的機會。我想和你見見麵,當麵謝謝你。”
“根本就不用。見見麵倒是可以,謝我就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正在和楊光說哪天準備請他吃飯呢,到時候你也過去,我們就在那見麵。”
成好頗為吃驚,“什麽,你和楊光在一起?”
“沒錯。我正和楊光在一起呢。”
“他現在怎麽樣啊?”
“他怎麽樣,你都不知道啊?那你也太不夠朋友了。”
“我……”
4
歐陽正站在報社大門外綠化帶花園裏,她撥通了手機,“滕主任,我是歐陽。打擾你了,你現在忙嗎?”
滕超正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哦,歐陽啊,是不是有什麽事啊?”
“我想下午去醫院見見你。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什麽事,能在電話裏說嗎?”
“就是想見見你。也沒有更多的話要說,有種感覺想和你探討探討。”
“這麽相信我?”滕超為之一震,笑了,“這不是讓我受寵若驚嗎?隻要不是來調查我,別的什麽事都行。”
歐陽深覺不好意思,“滕主任還在記恨我呀?”
“開玩笑呢。早就過去的事情了。這樣吧,如果不急的話,今天晚上怎麽樣?今天晚上我值班。下午怕是不行,一點半我有一個手術,幾點鍾能下手術台,我還無法預計。你看行不行啊?”
“可以。晚上我也沒有別的事。我吃完晚飯過去找你。”
夜色中,一輛出租車停在了醫院大門外,歐陽從車上下來,直奔醫院大廳而去。
她向住院部的走廊裏走去,走到護士台前,“請問滕醫生去哪了?”
一名護士認出歐陽,“是你呀,歐陽記者。滕醫生在病房裏,他知道你來,已經和我們打過招呼,你去他辦公室等吧。”
“謝謝。”
沒過多久,滕超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看到歐陽正坐在那裏。
歐陽站了起來,“就連晚上值班都來打擾你,真有些不好意思。”
“沒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滕超走到了辦公桌前坐了下來,“如果不晚上來,白天來找我,還真沒有完整的時間接待你。”
“所以,我本來是想請你出去邊吃飯邊和你慢慢地聊一聊,怕的就是你根本就沒有時間。”
“哦,看來還挺難說明白的,誰病了?坐下說吧,我現在有足夠的時間聽你把事情說完。喝水嗎?我給你倒杯水?”
“不用不用。根本不用。”
歐陽重新坐了下來,“吳天來,你還記得吧?”
“當然記得,吳小勇的爸爸。我們就是因為他才認識的呀?怎麽了?他又有什麽麻煩?”
“他曾經去報社找過我,我們談到了關於他兒子接受的那筆巨額捐款的事。他感覺到他的兒子怕是不行了,那筆錢肯定是會有剩餘。他是想把剩餘的錢做一個安排,是想讓我幫助他想想辦法,怎麽處理才更合理一些,更讓他心理安寧一些。”
“他會這樣想,很讓人感動啊。”
“我也被感動了。其實,他孩子即使不需要這筆錢了,他們也是需要這筆錢的。因為前期的治療已經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甚至是連他夫妻前些年在城裏剛剛買下的一套小二手房都賣掉了。我提到了這一點,他說什麽也要堅持將剩餘的捐款,安排一個合理的著落。”
滕超不停地點著頭。
“我今天來找你,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是我自己主動來的。我如果不把我的想法說出來,會覺得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因為我已經想到了。可是說吧,我又覺得根本沒有辦法張嘴。”歐陽仿佛欲言又止。
“咱們彼此都已經很了解了,”滕超試圖打消歐陽的顧慮,“甚至是包括上官主任。所以就不要客氣了,有話直說嘛。和你們接觸,讓我很踏實。彼此根本就不需要提防什麽。真的。”
“我正是為了上官主任的事來找你的。不過可不是她派我來的,這是我必須提前聲明的。”
“明白。你就直說吧。”
“那我就直說了,我想,吳天來孩子的生命,如果無力回天的話……”
滕超抬手製止著,“不要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曾經考慮過,甚至是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
歐陽注視著滕超,全神貫注地看著滕超。
滕超站了起來,“我曾經想過怎麽和吳天來張這個嘴呢?是我張嘴好呢?還是讓譚紅醫生說話,才更容易讓對方接受。”
“至少我不能張這個嘴。”歐陽表示,“上官主任就更不能張這個嘴了。那樣將會讓對方產生誤會,會以為我們當初的舉動是有目的的。”
“我是這件事的見證人。但我們還是需要更周到地考慮問題。看來這件事需要及早做好工作才行。”
此刻,一名護士走了進來,她仿佛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歐陽的存在,她直視著滕超,“滕主任,三十床的患者家屬讓你去一趟。”
“告訴他,我馬上就到。”
歐陽站了起來,“滕主任,我再聲明一遍,不論事情成否,我都不希望給上官主任增添什麽麻煩。我來找你,真的是我自己的主意,與她本人無關。”
“放心,至少我不會誤會她,我已經和她打過幾次交道了。”
兩個人朝辦公室外走去。
5
健身房裏,人們正在健身。陶李從跑步機上走了下來,拿起毛巾擦著臉上的汗水。她放在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她迅速走過去掏出手機,按響了通話的按件,邊接聽手機邊繼續擦著汗,“哪位?”
“你是陶李,陶記者吧?”手機中傳來了一個中年女性的聲音。
“我是陶李。你是哪位?”
“我姓黎,黎明的黎。我叫黎亞楠。我們曾經見過麵,是在我媽媽家裏。我這樣說你可能會慢慢地想起來吧?”
“你媽媽家?你媽媽是誰?”
“我媽媽是李大車和林大年救下的那位孫麗敏女士。我是她女兒。那天在我媽媽家裏,我還讓你們很看不起呢,真不好意思。”
“是你啊?”陶李的心頓時涼了半截,“想起來了,找我有事嗎?”
“有事,確實有事。”黎亞楠態度誠懇,“是我媽非讓我找你的,是因為她已經知道李大車去世了。她非要去他家裏看看他的家屬不可。我媽媽根本就聯係不上他的家屬,就逼著我來找你。”
“什麽?李大車去世了?這麽快呀?”陶李感歎起來,“這人生也太不可思議了!”
“他本人的手機肯定是關機了。”黎亞楠似乎是忘卻了當時與陶李等人見麵時的驕橫,“你能想辦法找到他妻子嗎?找到他的妻子,就能找到他的家。“
“我有他妻子的手機號碼,那天我在醫院裏見到過他妻子,我們彼此留下了聯係方式。”
“麻煩你將她的手機號碼告訴我。”
“這樣吧,我也和你們一起去看看,去家裏看看他妻子,也算是送李大車一程。”
陶李走出了報社大樓,黎亞楠的轎車停在了報社大門前,陶李坐進了轎車副駕駛的位置上,和黎亞楠、坐在後座的孫麗敏打了個招呼。
三個人交談起來。
“李大車也難得遇到你媽媽這樣的好人,知恩圖報的。這一定會讓他的在天之靈得到一絲安慰。”陶李顯然已經對眼前這個女性的看法有了一些變化。
“說實話,”黎亞楠依然心存愧疚,“我不大願意在你們麵前提到這樣的話題,是因為那天的事,讓我始終覺得對不起林大年。其實如果沒有林大年和李大車,我媽媽或許還真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
“我們有時候衡量一個人高低貴賤的標準,其實是有問題的。尤其是我到報社工作的這段經曆,讓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像在林大年他們身上發現的一些東西,有時候是無法簡單地用物質標準去衡量的。這一點,我想現在你也已經悟出來了。”
“是的,我最近才意識到,不管是誰,每一個人都是有尊嚴的。”
“一味地用金錢去評價一個人的高低貴賤,評價者本身或許就是庸俗和不健康的。我不知道這樣說,你願不願意聽?”
“沒事,沒事。你隨便說。”
陶李繼續道來,“常常有人會問什麽是幸福,你幸福嗎?其實,這個問題是難能有一個統一的答案的。幸福因人因時因地而異。對於林大年來說,他物質上是那樣地貧乏,甚至都讓我們感覺到可憐。可是那一段時間,讓他感覺到幸福的那一刻,一定不是你媽媽送去的那五萬元錢,而是他人格尊嚴得到的尊重。而李大車整天一睜開眼睛,就背負上了出租車份子錢的負擔,那是多麽沉重的負擔啊,可是對於他來說,如果每天能活著繼續奔波,哪怕僅僅是為了生存,為了最低物質水準的生存,繼續天天背負著出租車份子錢的負擔,他也一定會感覺到那是幸福的。”
“說起來,我也算是一個讀過書的人,在這一點上確實是存在著認識上的差距。”
“我在國外待了幾年,感覺太深刻了。現如今去國外旅遊的中國遊客遍布世界各地。這確實證明了我們手裏的錢比以前多了。可是你在國外常常會看到,購買那些高檔奢侈品的,基本上都是我們中國人。我不是說不能購買這些東西,我就不止一次地看到我們中國遊客,在名包店裏,一進門就將放在貨櫃上的同一品牌的手提包,統統串到胳膊上,再去交款,加起來甚至會有七八個。他自己感覺到他很有錢,也很自豪。可是外國人卻是用異樣的目光注視著他。所以我想說,我們不僅僅需要有錢,還需要有點兒別的東西,我們應該驕傲而得體地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才對。不好意思,我這樣說,不會有好為人師之嫌吧?”
“沒有沒有。你的這番話讓我很受啟發,從哪學來的?”
“悟出來的,慧由心生。說正經的吧,孫阿姨是怎麽知道李大車去世的?”
“在微博上看到的。”
陶李與黎亞楠母女一起去了李大車的住宅。
這是一處再普通不過的住宅,麵積不大,客廳的牆上擺放著李大車的遺像。遺像前的方桌上擺放著水果等食物。一個香爐裏插著幾支正在燃燒的香。孫麗敏坐在輪椅上,眼睛目視著李大車的遺像,肅穆默哀。
黎亞楠和陶李站在她的左右兩側肅穆默哀。李大車的妻子站在不遠處,表情莊嚴。黎亞楠推著輪椅上的孫麗敏與李大車的妻子麵對站著,陶李站在黎亞楠的身邊。黎亞楠從手提包裏掏出了兩萬元,遞到了坐在輪椅上的孫麗敏手裏。
孫麗敏將錢拿在手裏,麵對著李大車的妻子李秀娟,鄭重地說道:“李大車也是我的救命恩人,那天他不僅沒要我的出租車費,還為我跑前跑後的,差不多忙了一上午。在這之後我還不斷地麻煩過他。這兩萬元錢,是我當時送給他的,是真誠地送給他的。他沒有要,他一分錢都沒有要。他現在不在了,你把它收下吧。你一定不要拒絕,你如果再拒絕,我這心裏是不會平靜的。”
“他已經不在了,”李秀娟的眼睛裏含著淚水,“我的房子還在,我和孩子是能想辦法活下去的。”
“收下吧。”孫麗敏態度誠懇,“你想如果那天沒有人在山溝裏發現我,沒有人送我去醫院。如果我真的死在了那裏,再多的錢,對我本人來說,又有什麽用呢?”
陶李站在旁邊不停地點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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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轎車停在報社停車場上。朱大可從車上下來,正朝報社大樓的大門前走去。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站在辦公樓門前的綠化帶花園處接通了手機。手機裏傳來了孫婷婷的聲音,“朱大可記者,我是孫婷婷。還記得我吧?我是孫世林的女兒。我們全家把你折騰得死去活來的。你不可能忘了我們吧?”
朱大可似乎有些頑皮,“啊,沒忘沒忘,是不能輕易地忘了啊。你現在應該回家了吧?不會還在同學家裏寄宿吧?”
“那都不重要了。你因為我們家受到了那麽多的委屈,我現在想知道你現在怎麽樣。我還想見見你。”
“你還想見見我,安慰安慰我?我看就不用了吧。再說這與你沒有多大關係。隻要你們家裏人今後都能和睦相處,和諧生活。我就非常高興了。”
孫婷婷邊通電話邊朝報社大樓前走來,“這也是我媽媽的意思。”
朱大可已經看到了孫婷婷,掛斷電話後他主動向孫婷婷的方向邁了幾步,“你是什麽時間過來的?”
“吃完午飯過來的。朱記者,我媽媽她不大好意思出麵,所以才讓我出麵的,我媽媽想請你,還有‘下自成蹊’一起吃頓飯。”
“你們也知道‘下自成蹊’啊?”
“當然知道啊,就是她出麵尋找姐姐,才找出了答案。這等於挽救了我爸爸媽媽的關係,也挽救了我。”
朱大可指了指不遠處的長椅,“這邊坐一會兒。”
兩個人分別坐了下來。
“聽不明白。怎麽也等於挽救了你呀?”
“如果我媽媽真是此前我們想象的那種人,不僅我爸爸接受不了她,我肯定也不會再與她來往。”
“有那麽嚴重嗎?”
“有那麽嚴重。”孫婷婷明確表示,“如果那樣的話,她對我所有的嚴格教育都隻是一種欺騙。她就是一個十足的‘偽君子’,我不可能再原諒她。你說問題嚴重不嚴重?”
“哦,這些話,”朱大可明白了孫婷婷的意思,“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我就聽你說過。我沒想到你會這麽認真地看待這個問題。那好啊,也算是我們做了一件好事。尤其是‘下自成蹊’還是值得稱道的。”
“我打聽過了,‘下自成蹊’是不是叫陶李?”
“沒錯,是叫陶李。這樣吧。這件事,到此就算結束了。飯就不用吃了。你回去之後,替我們謝謝你媽媽的好意。你們家裏的事情,我們就不再摻和了。”
“那讓我們全家都會覺得欠你的,欠你的太多。”
“如果說欠的話,”朱大可特意摸了一下左腿,“那連你爺爺都欠我的。我父母都沒有打過我,我竟然平白無故地挨了你爺爺兩手杖,難道你也讓他老人家來向我道歉?沒有這個必要吧。我坦白地講,謝天謝地,我就是想從這件事中擺脫出來,不想再摻和這種事了。再說我現在已經沒有麵見你媽媽的必要。”
孫婷婷站了起來,“好吧。看來這件事情給你造成的心理傷害是蠻大的。”
朱大可站了起來。
“我就在這裏給你鞠一躬,這次算是代表全家向你道歉了。”孫婷婷向後挪了挪,深深地彎下腰來,真誠地給朱大可鞠了一躬。
朱大可試圖阻攔,已經晚了,“別別別,別這樣。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用不著這樣,用不著啊。”
送走孫婷婷,朱大可走進了報社大廳。陶李出現在大廳裏,她看到朱大可迎麵走來,主動迎上前去,“大可哥,還沒吃午飯吧?”
“剛從外邊回來,還沒吃呢。”朱大可實話實說。
“忙什麽呢?”
朱大可主動坐到了大廳的沙發上,陶李也跟著走過去坐了下來。
“呂可秋的女兒剛才來找過我。我們在門前談了一會兒,她代表她媽媽來請你我出去坐一坐,是覺得對不住我們,被我拒絕了。”
“拒絕了是對的。沒有這個必要了。寧可讓人家覺得欠我們的,我們也不欠人家的。這樣心裏會安寧許多。”
朱大可笑了,“看來你一定不是曹操的後裔,和我的想法一樣。這件事情我們就不再摻和了。”
“我的想法是,”陶李明確表示,“有時間的話,我們還是應該和茶莊老板這對夫妻坐一坐,對他們表示一下感謝,這是應該的。這件事原本和人家沒有任何關係呀。”
朱大可站了起來,“就按照你的意思辦吧,何明強那邊約定好了時間,提前告訴我一聲。”
陶李站起身來向大門外走去。
7
醫院住院部走廊裏,滕超從一間病房裏走出來,向走廊的一頭走去。吳天來從另一間病房裏走了出來,快步追上了滕超,“滕主任,你忙嗎?”
滕超站了下來,“有什麽事嗎?”
吳天來站到了滕超對麵,“我想問你,你認不認識秦州晚報的上官主任?”
“認識啊。你有事找她?”
“不是,不是。怎麽說好呢?一半句話是說不清楚的。”
“去我辦公室吧。正好我也有點兒事情,想和你探討探討。”
滕超與吳天來向走廊的一頭走去。
滕超站在自己辦公室門口,摸了一下口袋,“不對,鑰匙可能落在辦公室裏了。走吧,我們去陽台上坐一會兒吧。那裏也許比我辦公室還舒服一些。”
走廊一頭的陽台上,花團似錦,藤蔓繚繞。這裏正是滕超第一次接受歐陽采訪的地方。滕超和吳天來坐在陽台上的長椅上交談起來。
“想說什麽呀?不會是還有什麽事想求助於上官主任吧?”
“你和上官主任打過交道?”吳天來提出了問題。
“打過。還不止一次打過。我始終覺得有點兒對不住她。”
“為什麽?你也曾經有求於她?”
“不是。不是我曾經有求於她。”滕超一板一眼,“即使是這樣,我也覺得有些對不住她。我曾經試圖幫幫她,她有一個兒子是一個盲童,是後天造成的失明,像這種情況是可以複明的。我和別人曾經一起幫助他們尋找過眼角膜捐獻的機會,都讓上官大失所望。我覺得讓她一次次地歡喜,一次次地失望,本身就會讓她對這件事失去信心。”
“我是最近才偶然知道這件事的。”吳天來坦言,“我考慮過,也和我老婆商量過,能不能把我兒子的眼角膜捐獻給上官主任的兒子?可是……”
“可是什麽?”
“可是我爸爸那一關不知道能不能通過呀。”
“謝謝你,謝謝你能主動提起此事。坦白地說,一次次錯過機會之後,我一直沒有放棄,當你孩子的病情再度惡化之後,不瞞你說,我也曾經打過你兒子的主意。可是我沒有辦法張嘴啊,我知道做這種事的難度。我們之間已經有過一次誤會,我唯恐你我之間再產生誤會。可我又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機會流失。”
“我爸爸特別喜歡這個孫子,他特意從農村老家趕來,隻要我們在秦州,我爸爸就一直陪伴在這裏。如果能用他的生命去換回孫子的生命,他都會去做的。再說我爸爸又沒讀過幾天書,我和我老婆已經商量過。我們兩個人都沒有問題。可是我們也不能肯定我爸爸一定會深明大義。滕主任,你說這件事能不能瞞著我爸爸做呀?”
“這是不可能的。”滕超斷然否定,“那樣往往會在給一個家庭帶來幸福的同時,卻也有可能給另一個家庭帶來痛苦。那同樣是不人道的。如果你們夫妻倆沒有障礙了,我建議你們還是提前與你爸爸聊一聊。為了他這個孫子,不論是他,還是你們夫妻,方方麵麵都已經盡全力了。即使是他的孫子真的不在了,那也是因為現代的醫學水平無力回天。”
“滕主任,我知道孩子隨時隨地都會走的。”吳天來心情沉重。
“是的,他已經沒有一點兒自主呼吸。隨時都有可能出現意外。如果你們夫妻同意的話,這對上官和她的兒子來說,是天大的好事,不論這件事最終能否實現,我都先替你向將要接受捐獻的孩子和孩子的家屬謝謝你。”
“有什麽技術上的要求沒有?”
“從孩子生命的結束,到器官移植到另一個生命體上,必須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完成。否則是不行的。”
“滕主任,別的我都不懂。我看就由你幫忙操作這件事情吧。如果我們沒有遇到歐陽記者和上官主任這樣的好人,還有你,不要說給孩子治病,孩子怕是早就完了。我不知道我這樣說對不對,我們沒有什麽能報答的,隻有這樣做,才會讓我們的心裏更舒服一些。我想孩子也不會怪罪我們的。”
“如果你這邊能通得通的話,操作層麵的問題,我請譚紅醫生出麵協調。她是從事這方麵工作的專業人員,做起來會很專業的。”
吳天來注視著滕超,不時地點著頭。
滕超主動伸出手去,握住了吳天來的手,再一次叮囑,“這裏的事情一定得處理好。一定。”
吳天來繼續輕輕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