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大可坐在父母家客廳的沙發上,小虎糾纏在他的懷裏。上官坐在朱大可對麵的沙發上,表情嚴肅,“小虎別總纏著大可叔叔,讓叔叔休息休息。”

小虎依然賴在朱大可的懷裏,“媽媽,晚上我不走了,我想和大可叔一起睡。”

“那不行,”上官堅決拒絕,“眼睛好了。我不能再依著你了。這幾天我就準備給你找一家幼兒園,得去幼兒園學點兒東西了。”

“我不用學盲文了?”小虎高興地站了起來。

朱大可拉著小虎,“不用了,不用了。”

朱媽從廚房裏走進客廳,“去幼兒園之前,小虎要是願意待在這裏,就讓他再在這裏待幾天吧。隻要他喜歡。”

“不不不,不行。”上官表示,“不能什麽都聽他的。今天晚上帶他來這裏是想看看你們二老,也謝謝你們。視力已經恢複了,不能再打擾你們了。”

朱媽往廚房方向走去,“沒什麽,沒什麽呀。”

小虎用電視遙控器調節著電視節目,電視畫麵中傳來播音員的聲音,“本台消息,本台記者昨天從市城建局獲悉,國家級西郊森林公園本周日將正式開園。這家森林公園……”

小虎從朱大可的懷中掙脫出來,走到上官懷中,“媽媽,我想去森林公園。”

“去什麽森林公園啊?”

“剛才說西郊森林公園周日開園,剛才電視上說的。”

“我根本沒有時間啊。”

小虎又走到朱大可跟前,“大可叔叔,你也沒有時間嗎?”

上官站了起來,“小虎,別糾纏大可叔叔了,大可叔叔也沒有時間。以後媽媽帶你去。”

上官走進廚房,將米飯盛進碗裏。朱媽邊將炒好的菜盛到盤子裏,兩眼看著上官,“上官,小虎的眼睛複明了。阿姨打心眼裏替你高興。這回你自己也應該有一個家了。你一個人也已經兩三年了,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可不容易啊。原來我一看到小虎,看到他的眼睛什麽都看不見,就想到了你一個人帶著他時的情景,我這心裏啊,真不是個滋味。現在好了,總算是熬過來。”

“阿姨,什麽事情都得順其自然,這種事也得順其自然。這些年我都習慣了。”上官仿佛漫不經心。

上官將飯菜陸續端到了餐桌上,幾個人坐到餐桌前用起餐來。

“媽媽,奶奶做的飯真好吃,”小虎童言無忌,“比你做得好吃多了。”

“是好吃啊,是比媽媽做得好吃多了。”上官敷衍,“那你就多吃點兒。”

“上官,”朱媽異常熱情,“你也忙,如果哪天下班不願意做飯,你就提前打個電話過來,直接來我家吃就行。我這也就是多出兩雙筷子嘛。”

“哪好意思啊。您這個歲數了,也不容易啊。”

已經很晚了,上官走出朱大可父母的住宅。

朱大可背著小虎走出樓道大門,將小虎送進了上官的轎車裏。上官將駕駛員位置的車門打開,站在車門前。朱大可走到上官跟前,“上官,我媽媽深一句淺一句的,你可別介意啊。”

“說哪去了?”上官淡然一笑,“介意什麽,都是為了我好。謝謝你和你媽媽對小虎的關照,我會記在心裏的。”

上官坐進車裏,發動起引擎,又打開車窗伸出手去,向朱大可揮動起來。朱大可站在原地擺手與上官告別,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上官開車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

朱大可送走上官和小虎,重新坐到父母家的餐桌前,與老媽麵對麵地坐在那裏聊了起來。

“大可啊,”朱媽異常認真,“我能看出來,上官對你很有好感,不是因為你幫助她照顧過小虎,而是你們之間確實有共同語言。以前小虎的眼睛不好,我也不太敢這樣想。現在已經好了,你是不是也可以往這方麵考慮考慮啊?”

朱大可故意以守為攻,“樓下英文老師的事,你不想了?”

“人家覺得你對她一點兒也不熱情,覺得沒有意思,早就拒絕了。如果你有想法,還不早就主動出擊了。”

“媽,我的事,你就不用過分操心了。剛才吃飯時,你和上官說的那些話,多直白呀。你讓人家怎麽想啊?”

“媽也沒有說什麽呀。”

“你還沒說什麽?”朱大可表情嚴肅,“你說‘俺家大可沒有孩子’,都是讀過書的人,誰不會聽啊。你把我沒有孩子,當成我的優越條件了。媽,這男女之間的事,不是這麽簡單。”

“我覺得上官合適,”朱媽態度坦誠,“我特別喜歡這個女孩子,我當然不希望她帶著一個孩子。可是這些天我看小虎對你特別依賴,我覺得這年頭,隻要我們自己能夠接受,別人也不會多說什麽。到時候,你們自己再生一個,加上小虎正好合適。一個孩子太少,兩個孩子合適。”

朱大可站了起來,“媽,不說了。如果再遇到這種事,你千萬別這樣直白。”

朱媽站了起來,邊收拾碗筷邊感慨起來,“我還直白?你們這一代人可比我們直白多了,就你是歪脖玉米——各路種。”

“媽,這是兩回事呀。”

2

柳男與歐陽一起走出了報社大廳,向停車場走去,兩個人邊走邊聊。

“請我吃飯,”歐陽不無抱怨,“怎麽也沒早一點兒告訴我呀?”

“有一家川菜館今天開業,帶你去體驗一下。”柳男有些得意。

歐陽坐進柳男轎車副駕駛的位置上,柳男發動起引擎,轎車駛離了停車場。

柳男邊開車邊與歐陽繼續聊著。

“柳男,自從我認識你之後,你這樣大方的時候可不多啊。”歐陽漫不經心地揭著柳男的老底。

“那是以前咱們的關係不到位。”柳男仿佛竊笑。

“現在關係到位了?”

“當然。不是嗎?”

“這麽自信?”歐陽瞥了柳男一眼。

柳男更加得意,“那當然。”

“沒聽說過嗎?煮熟的鴨子也有飛的時候。”

“我把你烀熟了,燉爛了,看你還怎麽飛?我讓你插翅也飛不了。”

“那要看我給不給你烀熟燉爛的機會。”歐陽似乎多出了幾許得意。

柳男悠然自得,“我現在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隻要東風來了,我就把你娶回家。讓你哪也飛不了了。”

歐陽笑著,淡然地笑著,“再沉重的鐐銬,也鎖不住肉體下不安的靈魂。所以,你必須想明白了,婚姻需要用愛去打造,需要用愛去維持,而不是用小木屋和枷鎖去把對方關牢鎖緊。”

柳男笑了,仿佛得了大便宜,“你是說你有不安分的靈魂?”

“你——”歐陽憤然地將拳頭打在了柳男的身上。

柳男依然笑著,一種並非臣服的笑,“好好好,安分安分。”

歐陽恢複了平靜,“你剛才說的東風是指什麽?”

“房子呀。”柳男簡明扼要。

歐陽輕蔑地笑著,又將臉向右側轉去,看著車窗外轉瞬即逝的風景。

“你笑什麽呀?”

“沒笑什麽。”

柳男騰出右手掐了一下歐陽,“不對,告訴我你笑什麽?”

“別亂動,好好開車。”

“那你必須告訴我,你笑什麽?”

“告訴你也無所謂。其實我眼睛裏的東風,和你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你指什麽?”

歐陽深沉地道出了兩個字,“感覺。”

“那你對我的感覺怎麽樣?不好?”

歐陽晃動著腦袋,“不是,而是不夠。”

轎車停在了一家飯店的門前,柳男與歐陽下車走進飯店。柳男走到一個包間前,徑直開門進去,歐陽跟在後邊走進了包間。

包間內正坐著五六個人,包間內的人們看到柳男和歐陽走了進去,便主動與他們打招呼。傅洋最先站了起來,走到柳男麵前,與柳男熱情地握起手來,“來了,來了。華廠長早就到了,在這裏等了一會兒了。”

此刻,歐陽才頓悟,這是柳男將她帶到了華廠長請客的飯局,傅洋做為柳男的高中同學,尤其是監測站站長,也在被邀請之列。

瞬間,歐陽的心裏仿佛生出一種被綁架的感覺。她還是抑製著內心的那份不悅,防止那份不悅出現在臉上。

華廠長與柳男握了握手,“謝謝你們的賞光啊。”

柳男興致頗高,“握手言歡嘛,沒什麽,沒什麽。這也是應該的。”

柳男轉過身來,看著歐陽,“歐陽,你別總躲在後邊啊。今天華廠長要請大家吃飯,人家早就到了,等我們半天了,我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你怎麽這麽嚴肅啊?”

歐陽與華廠長同樣握了握手,麵帶微笑,“今天到底是誰請客呀?”

“我我我,我請客。”華廠長連聲表示。

歐陽笑中卻隱含著別樣的含義,“柳男,你這可是把我綁架了呀。”

“不就是吃頓飯嗎,在哪也得親自吃啊。”柳男毫不在意。

歐陽主動將手伸向了吳可可,與吳可可握起手來,她又走到傅洋跟前,與他握手,“傅站長,謝謝你給我們提供了這麽好的一個機會。”歐陽似乎同樣話中有話,沒等對方做出反應,她就指了指身邊的座位,“坐下吧,坐下再聊。”

所有人都坐了下來。

歐陽坐下之後,分別與坐在對麵的幾個陌生麵孔點頭示意。

華廠長下達了命令,“把酒倒上。”

一個陌生的年輕女性從女服務員手中接過了酒瓶,倒起酒來。顯然,她是華廠長的部下。

歐陽起身走出包間,去了洗手間。

陌生女性走到歐陽的空座位前,有些難為情,“也不知道歐陽記者喝什麽呀?”

柳男直言,“紅酒沒有問題。”

歐陽走進包間,重新坐到原來的位置上。

華廠長舉起了酒杯,鄭重地發表宣言,“今天在這裏與大家見麵,非常高興。尤其是兩位記者能夠賞光,這更是讓我感覺到非常榮幸,為了這美好的時刻,我提議大家將這杯酒幹了。”

酒杯在空中碰的亂響,大家分別將酒送入口中。歐陽猶豫了片刻,還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此前倒酒的陌生女性繼續倒起酒來。

歐陽盯著酒杯一言不發。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她坐在原處接通了手機,手機中傳來歐陽媽媽的聲音,“歐陽,你在哪呢?”

“我正在外邊吃飯呢。”歐陽表情淡然。

歐陽媽媽的聲音急促起來,“你爸爸突然病了。”

歐陽的臉上頓時便失去了平靜,“媽,我爸他怎麽了?”

“你爸爸他暈倒了。”

“嚴重嗎?”

“他剛剛從外邊走進家門就暈倒了。你快回來吧。

“好好好,我馬上回去,馬上。”歐陽掛斷了手機,目視著華廠長,“華廠長,不好意思,真不湊巧,我爸爸剛剛從外邊走進家門就暈倒了,很突然。我必須馬上趕回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歐陽的身上。

華廠長表情無奈,“沒辦法,遇到這種事情,也隻能這麽辦了。不過真是有些掃興了。”

“不好意思,我不得不回去。再見。”

柳男正欲站起,“歐陽,我送送你吧?”

“不用,”歐陽的目光遠離著柳男,態度看上去卻不慍不火,“多謝了。”

這一刻,歐陽的所有行為,於在場的人看來,都是無可挑剔的。柳男卻是最應該看明白歐陽在離開的瞬間,為什麽會那樣地不慍不火。

可是直到走出酒店的那一刻,歐陽還是沒有弄明白柳男究竟讀沒讀懂她。

歐陽坐進了一輛出租車裏,她在手機上不停地編寫著短信。短信上顯示:君子慎言。希望你好自為之。晚上我在報社等你。

3

呂可秋與沈小青同時來到了秦州晚報社。

報社讀者接待室裏,呂可秋與沈小青近距離地坐在會議桌前。陶李坐在她們的不遠處,她大聲感慨起來,“如果你們的穿戴一樣的話,反正我是怎麽都認不出你們誰是誰。”

“還好,”沈小青笑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今天我們的穿戴還是有區別的。起碼今天能區分開吧。你可以這樣記啊,穿淺色衣服的是沈小青,穿深色衣服的是呂可秋。這樣行吧?”

“那你們以後再見到我時,可不要忘了,總得以這樣的裝束出場啊。”陶李顯然是開起了玩笑。

“本來我是不想來打擾你們的。呂可秋非要讓我陪著她來看看朱大可,我哪能不來啊。她上次曾經讓她女兒來找過朱大可,朱大可不願意再與她見麵。她總覺得欠朱大可太多。那天看到鑒定結果之後,她更覺得全家人都對不起朱大可。陶李,你再打一個電話,看看朱大可什麽時候能來報社,還是讓他與我們姐倆見見麵,算是大人不計小人過嘛。”

“朱大可也不是像你們想象得那樣小心眼,他剛才正在外邊采訪。這樣吧,你們坐著看看今天的報紙,我再去看看他回沒回來。”陶李話音剛落,便走出了讀者接待室。

此刻,朱大可鄭重地坐在報社電腦桌前看著電腦屏幕,陶李快步走到朱大可麵前,她一把拉起他,“大可哥,別這樣。就算是你再不希望有這樣的麻煩,這件事你也逃脫不掉幹係,去見見她們。殺人不過頭點地嘛,呂可秋是來向你承認錯誤的,你應該接受人家的道歉。說起來,事情發展到今天這種程度,也算是可以理解了。這純粹是一個天大的誤會,也是一種幸運,這幸運簡直就像是天下掉下塊隕石,正好砸在了你頭上。客觀地講,我們受了一點兒委屈,但我們也是做了一件好事啊。”

朱大可突然抬起頭來,“還是砸在你頭上吧。這次差點沒把我砸死,已經算是幸運了。”

陶李笑著,“好好好,讓它砸在我頭上。以後你就和老天爺打聲招呼,都讓它砸在我的頭上。最好讓餡餅都掉到你的嘴裏,你隻管張嘴接著就行了。中午連餐廳都不用去了。”

朱大可突然笑了,“餡餅還是留給你吧。誰叫咱是男人呢。”他站了起來,“也沒有什麽不能見的。我隻是實在不願意再介入這種事了。事情都已經結束了,我真的想讓這一切都過去,不想再提起這件事了。”

“過去了,很快就都過去了。”陶李拉起了朱大可向電腦室外走去。

陶李和朱大可走進了讀者接待室,走到了沈小青和呂可秋麵前。

陶李滿臉堆笑,巧妙地為朱大可圓了圓場,“朱大可剛剛從外邊采訪回來,還沒上樓呢,就跟著我過來了。”

沈小青站了起來,呂可秋也站了起來。朱大可迎上前去與兩個人分別握了握手。呂可秋鄭重地向後退了一步,麵對著朱大可鞠了一躬,鞠躬完畢便深情地表示,“朱記者,我代表我們全家鄭重地向你道歉。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

看得出來此刻的呂可秋是嚴肅的,心底似乎真的還殘存著內疚。

“別別別,別這樣啊,”朱大可的內心仿佛真的有了變化,“這樣我受不了啊。坐吧,坐下說吧。”

幾個人分別坐了下來。

朱大可特意刨根問底,“代表你全家?人家允許你代表他們嗎?”

“說得也是。”呂可秋似乎此刻才有所頓悟,“還不知道人家允不允許我代表他們呢。我和我們家大孫已經不是一家人了。”

“這件事鬧的!”沈小青插上了話,“怎麽能鬧到這種程度呢?看來都怪我呀,如果那天我不去會展中心湊那個熱鬧,怕是就不會發生這些事情了。”

“那你們誰也不會發現對方呀,更不會知道自己還有一個雙胞胎姊妹就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裏。說起來,這都是命中注定的。”陶李趁機攪和著。

“現在我也信這個。我們命中注定會是這樣。”呂可秋表情嚴肅。

朱大可看著呂可秋,“當初你們是誰提出來離婚的?”

“是我。”呂可秋直言。

朱大可笑著,“上法院告我,肯定也是你自己的主意了?”

“你就別提這碼事了,好不好?”

“這件事你告訴過大孫嗎?”

“我沒告訴過他。女兒肯定和他說過。”

“最近他找沒找過你呀?”

“沒有。”

“那你也沒去找過他?”

呂可秋不斷地搖著頭。

“坦白地說,”朱大可一本正經,“我現在已經不大關心你們之間具有血緣關係這件事了。我最關注的是你與大孫的關係如何。其實,大孫對你是真好啊。做為一個男人,看到會展中心前的那個鏡頭,沒有幾個人會不做出反應,如果沒有反應,說明他根本就不在意你。可是最終,還是你提出來和人家分手的。我建議你快點兒去向人家道歉,這是最主要的。這要比來這裏向我道歉重要得多。”

呂可秋一臉的無奈,“我當時也很冤枉啊。”

朱大可笑了,“說得也是啊,不然,你怎麽能想到以死證明自己的清白呢?”

“不管怎麽說,”陶李又一次敲起了邊鼓,“你需要主動點兒,主動去找找你老公。這才是最主要的。”

“放心吧,我陪著她一起去。”沈小青大膽地調侃起來,“也去看看孫先生是不是我的老公。”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李春陽走了進來,舉起了照相機,不停地拍照。呂可秋與沈小青微笑著進入李春陽的鏡頭。

陶李麵對李春陽,大聲責備起來,“李老師,你怎麽才來呀?”

“你給我打電話時,我正在外邊采訪呢。我是緊趕慢趕才趕過來的。”

“多照幾張啊。”陶李叮囑起來。

李春陽端著照相機,將呂可秋與沈小青的一張合影指給朱大可和陶李看著,“你們看看這張見報怎麽樣啊?”

朱大可在照相機上指點著,“就這張了。太幸福了。”

4

寧國強曾經答應要為楊光出院壓驚,這次壓驚的請客活動就選在了海邊的一家露天餐廳裏。

海邊沙灘上,擺放著一排排長桌。長桌的上方遮蓋著藍白兩色的遮陽棚。遠處大海波光粼粼,一條條遊船在海上遊**,不少遊客在水中暢遊。各種顏色的遊泳圈在水中漂浮,人們躺在上邊戲水。

一條大排檔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菜肴與飲料。朱大可與上官坐在寧國強的一側。

寧國強正在大排檔的中央位置上,大聲招呼著,“我們得抓緊時間啊,今天雖然是星期天,你們下午大都有采訪任務,所以我們不能浪費時間啊。”寧國強將頭轉向了遠處,加大了嗓門喊了起來,“陶李,過來呀。”

陶李走到了寧國強跟前。

上官正在寧國強的身邊,她看到陶李走了過來,便指著身邊的一個座位說道:“來來來,陶李,你就坐到寧隊身邊吧。”

陶李坐了下來。

寧國強轉身發現了少了一個,“歐陽呢?歐陽怎麽沒來呀?”

現場一片寂靜。

上官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柳男,疑惑地問道:“對呀,柳男,歐陽怎麽沒來?她有沒有和你請假呀?”

“她和我請什麽假呀?”柳男一臉的不耐煩,“我也不是她的領導。”

楊光用手捅了柳男一下,“發生自然災害了?是旱災,還是水災呀?”

“你才自然災害呢,”柳男轉過臉去,沒好氣地來了一句,“沒有,什麽災害也沒有,人家說是在外邊采訪呢。”

上官坐在原處撥通了歐陽的手機,“歐陽,你在哪呢? 早就說好了寧隊請客為楊光壓驚,你怎麽能不來呢?在哪采訪呢?”

此刻,歐陽正坐在自己家的書房裏,“上官主任,我身體不太舒服,就不過去了。你幫我向大家解釋一下。”

“過來坐坐嘛。”上官努力勸慰著,“我比你們更有理由不來這裏,我都把孩子安頓給別人了,特意跑來了,你怎麽說不來就不來了?”

“上官主任,我真不舒服,肯定不過去了。謝謝了。”歐陽主動掛斷了手機。

上官將頭轉向寧國強,“寧隊,歐陽身體不舒服,不能來了。”

“昨天晚上我有事,”成好插上了話,“還給她打過電話呢,她沒有病啊。我現在給她打一個電話和她說說。”成好撥起了歐陽的手機,柳男迅速奪下了成好的手機,“算了吧。即使是來,什麽時候才能趕到啊。”

“那好吧,我們就誰也不等了。”寧國強發話了,“誰想喝什麽都自己倒,今天是想喝酒的喝酒,想喝飲料的喝飲料。但凡是喝酒的,都不能開車走。這不用我多說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寧國強身上。寧國強舉著酒杯站了起來,大家也同樣都舉著酒杯站了起來。

“來,”寧國強開心地笑著,“讓我們為楊光的平反昭雪幹杯!”

大家愣愣地看著寧國強,然後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陶李依然笑著,“這也對呀,原本就是一樁冤假錯案呀。”

酒杯先後碰了起來,發出了陣陣聲響。

李春陽遠遠地不停地為大家拍照,邊拍照邊抱怨,“你們怎麽不等等我呀,淨拿村長不當幹部。”

“大家知道你去接廖朋遠了。”朱大可主動擔當起了解釋的義務,“他來不了,以為你也不來了呢。”

李春陽兩眼一瞪,“柳男,我把電話打給你了,你怎麽轉達成了這個樣子?這不是假傳聖旨嗎?”

成好拉了一把李春陽,悄聲提醒他,“柳男今天的心情不好。”

李春陽坐了下來。

大家邊吃邊聊著。

朱大可趴在上官的耳邊小聲耳語,“上官,今天是星期天,如果讓滕超主任也過來玩玩就好了。”

上官瞥了朱大可一眼,“你喜歡他來呀?”

“我是覺得他都把我們這幫人當成朋友了,尤其是對你。”朱大可似乎是漫不經心。

上官嚴肅起來,“這不用你提醒我。”

朱大可神情木訥,他愣愣地看著上官臉上瞬間的變化。

寧國強手持酒杯伸向楊光,“楊光,再一次祝賀你啊。祝賀你逃過了這一劫,我相信你今後的人生,一定會充滿陽光。”

楊光站了起來與寧國強手中的酒杯碰了碰,感情真摯注視著寧國強,“謝謝寧隊的吉言,也謝謝你的良苦用心。”

酒桌上的人們不斷地碰著杯,發出了一陣陣叮當的響聲。

上官與朱大可側著身子麵對麵地聊著,寧國強與陶李輕鬆地說著什麽,成好與柳男側著身子也在說著什麽,仿佛情緒激昂。

寧國強手持酒杯站了起來,上官也站了起來,與寧國強麵對麵地站著,寧國強態度真誠,“今天這頓飯,還應該有另外一個重要的意義,那就是祝賀你的兒子眼睛複明。這不僅僅是你兒子的人生大事,也是你的人生大事啊。“

“謝謝寧隊的祝福,我理解你說的意思,謝謝你。”上官將一杯酒送進了口中。

成好主動走到了寧國強麵前,“寧隊,我一定得再找時間單獨感謝你呀。”

“來碰一下,”寧國強主動將酒杯碰到了成好的酒杯上,“關於你表姐那件事,都在這酒杯裏了,一定不要再提了。”

“那怎麽能行呢?”

寧國強笑著,“那怎麽就不行呢。”

5

到了下班時間,歐陽背著包從報社大樓裏走出,繼續向前走。柳男跟在後邊走出了報社大樓,迅速追趕上歐陽,轉過身來表情嚴肅地擋住了歐陽的去路,“你不能就這樣走了,我需要和你好好談談。”

歐陽機靈地躲過了柳男的攔阻,氣哼哼地向一側走去。柳男再一次追上歐陽,又擋住了她的去路。

歐陽大聲吼道:“躲開。”

柳男摟住了歐陽,“你不能走,我必須與你好好談一談。”

歐陽依然在賭氣,“有什麽可談的?我根本就沒有和你談的欲望。”

“這裏人來人往的,我們找個地方談一談。”柳男靈機一動,“對了,我帶你去吃飯吧。”

“你還想綁架我呀?”

“怎麽說得那麽難聽呢?”

歐陽又一次躲過柳男,她快步朝公共汽車站走去。

一輛公共汽車停在站台上,歐陽上了公共汽車。柳男站在遠處看著歐陽上車,公共汽車向遠處駛去。

柳男迅速做出了反應,快步跑進了報社停車場,坐進車裏發動引擎,駛離了停車場。

一輛轎車與公共汽車並排行駛著,公共汽車停在了一個站台上。

歐陽走下車去,沿著馬路邊上的人行道走著。柳男將轎車慢慢地向邊上靠去,在離歐陽不遠處行駛著。他將轎車右側的窗戶玻璃搖下,不時地按響轎車的喇叭。歐陽側過臉去,看到轎車裏正在向她示意的柳男。她加快了行進的腳步,轎車同樣加大了油門,歐陽又放慢了行進的速度,轎車也同樣緩慢地行駛起來,如同蝸牛一樣爬行著。

這一刻,仿佛正在上演一場人車大賽。

不知道相持了多久,歐陽走到了一處住宅小區門前。柳男將轎車停在了小區大門前,迅速開門走下車去,直奔歐陽而去。歐陽加快了步伐朝小區的大門裏側走去。柳男突然腳下一滑,便“唉喲”一聲,慢慢地蹲下身去。

歐陽迅速回過頭來,看到柳男一副“痛苦”的樣子,便快步走出了小區的大門,走到了柳男跟前。

柳男突然站起身來抱住了歐陽,“走吧,上車吧。別賭氣了。”

歐陽掙紮著,“討厭。”

柳男緊緊地抱住了歐陽,始終不肯鬆手。

歐陽終於被柳男“俘虜”進了他的轎車裏。

柳男邊開車邊與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歐陽聊了起來,柳男得意極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會給我麵子。”

歐陽不無嚴肅,“我知道你這個人從來就隻是在乎麵子,而不在乎裏子。”

柳男轉過頭來,表情茫然,“聽不懂,什麽意思?”

“聽不懂就算了,懶得和你解釋。”

“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啊?和我玩腦筋急轉彎是吧?”

歐陽無奈地解釋起來,“你隻在乎別人是否給你麵子 ,而根本就不在乎別人的心裏感受,更不在乎別人對你的真實感覺。”

兩個人來到了江邊的人行步道上,散起步來。

歐陽背靠在江邊堤岸的花崗岩欄杆上,眼睛並沒有目視柳男,而是看著遠方。柳男與歐陽麵對麵地站著,“你是因為我那天晚上沒回報社找你?”

歐陽看了看柳男,目光再一次移向遠方,卻一言不發。

“就因為這點兒小事啊,值得嗎?”

“你就是這樣認為的?”

“那天晚上,和華廠長他們在一起,喝得多了一點兒,又跟著他們一起去洗了個澡。還是他們開車送我回家的,我也就沒有趕回報社。”

“看來你還真以為我爸爸病了。”

“後來你在電話中不是告訴我了嘛,是你特意讓你媽媽打的電話。”

歐陽將疑惑的目光撒在了柳男的臉上,“那你還以為我一直是在為你沒有回報社和你賭氣?”

“那天晚上的事……”柳男還沒有說完,就被歐陽打斷了,“那天晚上的事,你做得太過分了,你以為你是誰呀。你以為這是我們倆私人之間的約會呀?這是我的采訪任務,你是陪著我去的。你憑什麽把我綁架到他們麵前呀?”

“你能不能不要說得這麽難聽啊?什麽叫綁架啊,我怎麽綁架你了?”

“你答應過他們出去坐坐,可是你提前告訴過我嗎?你以為這是一般的朋友約會呀?他們顯然是司馬昭之心。”

“此前,你不也表示過,如果不采取見報的手段,能夠把問題解決了,也屬於輿論監督範圍內的事嗎?”

歐陽表情嚴肅,“那你也必須知道我是怎麽想的。”

“那天就是給你提供了這樣的機會,你竟然主動放棄了。”柳男理直氣壯。

歐陽沿著欄杆向前走去,柳男慢慢地跟了上來。

歐陽又一次停了下來,“我的放棄,是因為我需要抗議我的權利被無情地蔑視。”

“我不明白,”柳男也一改此前的態度,“你想要的是什麽權利,民主權利,女權?還是其他什麽權利?”

“無聊,你簡直是不可理喻。”歐陽又一次向前走去,柳男再度跟了上來,“我說歐陽,我不就是錯在沒有與你打招呼上嗎?其實那天晚上談的結果,你不一定就不讚成。”

“即使是我讚成你們討論的結果,我也不讚成你那次的行為。這簡直就齷齪到了極點。”

“沒有那麽嚴重吧?說到底,我就是給了我同學一點兒麵子。坦白地說,我肯定沒從他們那裏拿一點兒好處,這一點是肯定的。我堅持不發這篇稿子的前提是必須將排汙管道在監測站的監督下完全堵上,並保證不再發生類似問題。”

“還有關於養魚專業戶的有關賠償或者諒解問題,必須得到很妥善的解決,否則,我根本不會答應。”

“這些我都談到了。”

“他們怎麽表示?”

“他們答應與養魚專業戶認真協商。”柳男平靜下來,“我已經接到了化工廠的電話,說是已經與養魚專業戶接觸上了。”

歐陽笑了,“看來愚蠢和創造力有時也並非是絕對的冤家。”

“你終於笑了,”柳男那顆緊張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他瞬間便轉守為攻,“歐陽,你原本那張展示性很強的臉,這幾天如同剛剛出土的青銅器麵具,看上去仿佛掩藏著幾千年的曆史。”

“那還不是讓你給摧殘的!”

柳男得意地笑了,“你一定得搞清楚啊,到目前為止,你還沒有給過我一次那樣的機會呀。”

“問題是我的心靈是最怕摧殘的。”歐陽一本正經。

柳男一隻手摟住了歐陽的脖子,一隻手伸向了她的腹部,“來,讓我感覺一下,心靈被摧殘成了什麽樣子?”

歐陽邊笑邊掙紮著向前跑去,柳男又一次向前追了上去。

6

上官仿佛心事重重,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裏來回踱著步,她走了幾個來回,又走到辦公桌前抓起電話座機,剛要撥出去,卻又放了下來。她又繼續踱起步來,走了幾個來回,坐回到辦公桌前,又一次抓起電話機撥了出去。電話是打給滕超的。

此刻,滕超正坐在主任辦公室裏接聽手機,“哪位?”

“滕主任,我是上官。”上官自報家門。

“哦,上官主任呀,你好。孩子好嗎?”

“孩子很好,感覺非常好。讓你操心了。滕主任,你還那麽忙嗎?”

“是不是有什麽事啊?”

“我想請你出去坐一坐,”上官坦誠道來,“想與你見個麵,我直接去醫院也不太方便。你看你可以賞光嗎?”

“上官,你太客氣了。”滕超當然明白上官的意思,他直言,“什麽名目?是不是為了謝謝我呀。不用吧,沒有這樣的必要。這件事到此就算結束了。你不要想得太多。”

“哪能這樣啊,這樣我也太無情無義了。這讓人家怎麽看我呀。”

“過了,過了。說得過了。你如果想得太多。這事情就又複雜了。”

“我沒想得多麽複雜,我是想請你出來吃頓飯。時間由你決定,這點時間總應該能找得到吧。”上官又一次真誠地表達著自己的意思。

“其實,”滕超猶豫起來,“這件事我隻是做了我能做的,整個操作過程中,很多人都做了不少的努力。比如朱大可、歐陽,他們當時的表現,連我都很感動啊。”

“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請他們一起出來坐坐呀。”

滕超默不作聲。

“我看就不用請別人了。我和他們在一起工作,像這樣的聚會機會有很多,我們隨時都可以坐嘛。這樣吧,現在是下午三點,今天下班之後可以吧?你安排一下工作,到點你就走好嗎?”

“就我們兩個人?”

“就我們兩個人。今天暫時不找別人。”

滕超有些疑惑,“那朱大可呢?”

上官毫無掩飾,“他得幫我照看孩子呀。”

“朱大可這個人是真不錯啊。如果不知道的,看他對孩子的那個熱情勁,還以為他是你兒子的爸爸呢。”

上官笑了,“這說哪去了?我單身已經幾年了,又帶著這麽一個孩子,平時總有應接不暇的時候。忙不過來的時候,他出麵幫我的時候多一些。由他出麵照顧小虎,我也很放心。”

“哦,如果是這樣,就讓朱大可帶著你兒子一起參加吧。”

“那太鬧了。我還是委屈朱大可幫助我照顧一下孩子吧。”

“沒事,沒事,一起參加嘛,免得你還有心思。”

“那好吧。”上官當即將時間定了下來,“晚上六點,江灣廣場邊上的漁港酒店怎麽樣?”

“哪都行,簡單一點兒,方便一點兒的地方就行。但我不能喝酒。”滕超滿口答應下來。

“擔心會有急診?”

“是的。這是老規矩了。”

“我請客也不能除外。”

“不能。肯定不能。希望你能夠諒解。”

晚上,上官早早就來到了飯店,飯店的包間內裝修考究,舒適典雅。上官一個人坐在酒店的一個包間裏。女服務員遞上菜譜,上官看了看菜譜,“等一等吧。”

朱大可領著小虎走進了包間,小虎糾纏在朱大可跟前。

上官笑著,“你們到得可挺及時啊。”

“我接到你的命令,就奔家裏去把小虎接了出來。還能讓人等著咱嘛。”

“我太外行,你點菜吧。點的少一點兒,精一點兒。就咱們幾個人。等滕超主任來了就上菜。他實在是太忙了,這樣可以節省點兒時間。”

朱大可拿起菜譜與服務員聊著什麽。

上官不時地看著手表,表針已經過了六點半。當她又一次看表時,時間已經快到七點鍾了。她站了起來,“差不多應該到了呀,會不會有什麽變化?”

服務員走了出去。

“不大可能吧,如果有變化,他肯定會提前打電話給你。”朱大可判斷。

“他是答應我了。可是醫院隨時都可能有事找他。也許是因為我的安排有什麽問題。可這是他的提議呀。”上官猜測著對方遲到的原因。

“你說什麽?安排有問題?不會是他不希望我們來吧?”

“不是,不應該是那個意思。”

“你給他打一個電話問問吧。”

上官撥起了手機,手機一直響著,卻沒有人接聽。她一次次地撥打,始終沒有人接聽。上官的目光移向了朱大可,“手機始終沒有人接聽。”

“會不會是真有什麽急事啊?”朱大可也有些著急了。

上官沉默著,半天之後,又繼續撥打起手機,手機是打給歐陽的,“歐陽,我是上官,下午我與滕超主任約好了,晚上請他出來吃頓飯,人家為我兒子的事操了那麽多心,我想請他出來坐一坐。他本來答應了,說好了六點鍾見麵,可現在都快七點了,他也沒到。你設法幫我問一問,看看他是不是有什麽急事,或者是不是把這件事忘了。”

“好好好,”歐陽滿口答應,“我馬上幫你落實這件事。

上官掛斷了手機,“大可,菜已點了,我看慢慢地上菜吧,你和小虎肯定早就餓了。滕超如果來了的話,就再增加幾個菜。”

朱大可起身走到了門口,向走廊望去,“服務員,上菜。”

沒過多久,服務員陸續將菜擺到了餐桌上。

上官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接通了手機,“歐陽,聯係上了嗎?”

“我找到朱護士長了,”歐陽傳達著最新信息,“門診來了一個患者,他被找去做手術了。我給滕主任打手機,他沒有接。”

“那好吧。謝謝你了。”

上官掛斷了手機,“滕超來不了了,做一個急診手術。我們吃吧。”

朱大可笑了,“你這不等於專門請我嗎?”

“請你,”上官同樣笑了,“你也是當之無愧呀。那今天就算請你了。”

朱大可依然笑著,“既然我當之無愧,今天這算怎麽回事啊。算,也隻是歪打正著。”

上官瞥了朱大可一眼,“你還想怎麽樣?你也和我計較啊?”

“我隻是說說而已。來來來,喝酒吧。”朱大可端起了酒杯。

“沒開車來呀?”

“對啊,”朱大可這才頓悟過來,“開車來的。真可惜,這麽好的菜,不能喝酒啊。”

“真想喝啊?”上官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那就喝吧,我設法送你回家。”

“算了算了。不喝了,我喝酒你還得在這裏白白地陪我坐著。”

上官站了起來,“什麽叫白白地陪你坐著?”

朱大可注視著上官。

上官走到了門口,將頭探出門去,“服務員,把酒牌拿來。”

上官重新坐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還真要喝酒呀?”

“今晚沒事,幹嘛還這麽優柔寡斷的?”

“那怎麽回去呀?”

“打個出租車走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