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陶李正坐在電腦桌前,趕寫稿件。楊光從電腦室外走了進來,直接走到陶李跟前。陶李一抬頭看到楊光已經站在自己麵前,“才來?”

“上午從家裏出來,”楊光低頭看著陶李,“直接去外邊辦了點兒事,所以剛剛過來。昨天晚上我在網絡的QQ群中看到寧隊找過我,就和他聊了幾句。他告訴我他有點兒事想找你,讓你有時間給他打一個電話。”

“他沒說找我有什麽事嗎?”

“沒說,我也沒問。你給他打個電話就知道了。”

“他太忙了,什麽時候打合適啊,現在會不會在開會呀?”

“沒事,管他開會不開會呢,反正是他找你有事。開會就以後再打唄。”

陶李坐在原處撥通了手機,“寧隊,我是陶李。”

“陶李啊,我正要找你呢。你在哪呀?”寧國強似乎有什麽急事。

“在報社啊。寧隊,剛才聽楊光說你有什麽事想找我?”

“是啊。我出去開會,正好路過你們報社門口。這樣吧,你下樓一趟,我們見見麵。見麵再說吧。”

陶李站了起來,“好好好,我馬上下樓。”

“寧隊什麽意思?”楊光問道。

“寧隊正開車路過這裏,馬上就到報社門口了。我下去見見他,你也下去唄,一起見見寧隊。”

陶李與楊光一前一後地向電腦室外走去。

兩個人一起走出了報社辦公大樓。此刻,轎車正停在報社右側的停車場裏,寧國強從駕駛員的位置上走下車來。

陶李和楊光向寧國強走去。

寧國強雙手抱胸靠在轎車上,三個人麵對麵地站在轎車前聊了起來。

“我家老爺子病了,”寧國強開門見山,“突然發燒,也不像感冒,也不像有其他別的毛病。我們兩口子都覺得挺奇怪的。”

“去過醫院沒有?”陶李問道。

“去過了,好不容易說服了他,去地區醫院掛了幾個吊瓶,燒得還是挺厲害。我準備送他去住院,他說他幾乎是做了一輩子農民,一輩子加在一起也沒發燒過幾回,這回就發燒一點兒,住什麽院呀。”

“那也得去醫院啊,不能就這樣硬扛著。”

“我愛人這兩天提醒我,說是老爺子可能有什麽問題。她說她發現老爺子坐在沙發上犯迷糊的時候總是說胡話。她聽到過老爺子有兩次提到過陶李的名字。”

楊光驚訝地看著陶李,“提到過陶李?”

“是提到過陶李。”

陶李同樣有些疑惑,“提到過我的名字?他前幾天來找過我呀,能和這件事有關係嗎?”

寧國強十分驚訝,“他來找過你?”

“是來找過我呀。”

“他來找你幹什麽?”

“好像也沒有什麽具體的事,他說路過這裏,順便來看看我。”

“順便來看看你?他是需要坐車才能來這裏呀。怎麽能說是路過這裏呢?”寧國強更加不解。

陶李表示,“沒錯,他確實是坐車來的呀。”

“他都說了些什麽?”

“也就是隨便聊了聊。”陶李突然眼前一亮,“我想起來了,那天他提到了我寫的那篇雙胞胎報道的事。他說他過去的一個戰友也有過一對雙胞胎女兒,他還說三年自然災害的時候,像這對雙胞胎的故事發生過不少。”

寧國強皺了皺眉頭,“他竟然關心起這件事來了。他沒再說別的嗎?”

“沒有啊,好像就說了這些。如果你不問我他都說了些什麽,我根本就想不起來,當時我聽起來也沒當什麽事。其實,他也沒在這裏待多少時間,我們就坐在門口的花園裏,也就坐了一二十分鍾吧,他就走了。我當時還把他送上了公共汽車。”

“這裏邊會有什麽問題嗎?”

“需不需要我去看看他老人家啊?”

“不用不用。實在不行我就強行送他去醫院。”

“他說胡話時,總提到我的名字,是不是有什麽話想和我說呀?”

“沒事了。我回去看看情況再說吧。如果需要,我再找你。”

2

歐陽與陶李正在報社乒乓球室裏打乒乓球。乒乓球不斷地飛來飛去,兩個人情緒極佳地你來我往著。一個球落到乒乓球台外,向遠處滾去。歐陽快步走過去撿乒乓球。她抬頭看到上官出現在眼前不遠處,“上官主任,你怎麽來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來這裏。想打打球啊?”

“中午沒什麽事非要馬上做的,隨便上來看看。”上官似乎是漫不經心。

兩個人向乒乓球台前走去。

“看得出來,”歐陽麵帶笑容,“你現在的精神狀態明顯輕鬆了許多,心情都不一樣了。”

上官同樣笑著,有些勉強,“原來心情也還行啊。”

“那是你裝出來的。你不希望大家和你一起痛苦。”

陶李將球拍遞給上官,“上官姐,你們兩個人打吧。我不打了。”

“不不不,你們打吧。”上官推托著,“我不打,我就是上來隨便看看,也不知道誰在這裏。真的,你們打吧。”

陶李又一次將球拍遞給上官,“我們打很長時間了,我那裏還有事,我先下樓了。”

上官接過球拍,“好吧。歐陽,來,咱倆打一會兒。”

陶李邊走邊回頭伸出手去,“拜拜。”

上官將乒乓球發了出去,乒乓球來回往返著。

“你是不是累了,”上官站在台前,手持乒乓球,“這樣吧,我們兩個人自己數一盤,也檢驗一下我的水平。好長時間不打了,看看我現在的水平怎麽樣。”

“上官主任,你現在的水平還行。不打了不打了,我太累了,下午還得工作呢。”歐陽邊說邊向一側走去。

“也好,不打了。”

歐陽邊擦汗邊想起了什麽,“上官主任,周日那天,我和我媽去超市買東西,你猜我見到誰了?”

“見到誰了?”

“你肯定猜不到。”

“一點兒也不著邊際,我上哪猜去。”

“我碰到朱護士長了。”

“哪個朱護士長? ”

“你認識幾個護士長?就是滕超主任那個科的朱護士長唄。”

上官點了點頭。

“我們站在一邊,還聊了好一會兒,她還主動地提起過你呢。”

上官有幾分驚訝,“提起過我?”

“是啊,她主動提起了你。她問起你有沒有男朋友。”

“她怎麽知道我一個人單身啊?”

歐陽猶豫了一下,“肯定是我以前當著她的麵提起過你。”

上官笑了,不無責備,“你不懂啊,沒經過我的允許,什麽事都和人家說啊,這不是侵犯我的隱私權嗎?”

“還隱私權呢,這也算隱私啊。你單身兩三年了,地球人都知道。什麽時候又變成隱私了?可能是我什麽時候提到過小虎的事時,提到了你單身的事。反正她是知道的。她問我你現在有沒有男朋友,我告訴她沒有。”

“你告訴人家這個幹什麽?”

歐陽突然瞪大了眼睛,“這麽說,你有男朋友了?”

上官突然笑了起來,“我有沒有男朋友,連地球人都知道,你還不知道啊?”

“我知道肯定沒有。如果人家是好意,能幫幫你,這不是好事嗎?”

“哪那麽容易啊。我還帶著一個孩子。”

“正是因為你有一個孩子,而且孩子還已經複明了,人家才熱情地關心起了你。你猜她打什麽主意啊?”

上官愣愣地看著歐陽,“打什麽主意啊?”

“她提到了滕超主任。”歐陽十分平靜。

“滕超主任?”上官表情嚴肅,“她怎麽想到這上麵去了?”

“她開始時並沒有考慮到滕超,”歐陽解釋起來,“而想到了她自己的一個侄子,她說她的侄子非常優秀,可後來她發現她侄子最近已經談上了戀愛,這才改變了主意。她說滕超主任也是單身,妻子幾年前因病去世了,又沒有孩子,而且人也很有品位,與你很般配。就是歲數比你大四五歲。算不上鑽石王老五,起碼也應該是黃金級的。”

上官靠在乒乓球台子上,“你是怎麽應付她的?”

“我怎麽應付她?”歐陽兩眼盯著上官,“我能怎麽應付她。我就是如實地告訴她你的情況唄。我不知道滕超主任有沒有這個意思,如果有的話,你是可以考慮考慮的,談談看嘛。我也覺得滕超這個人不錯,我對他的印象挺好。”

幾分鍾後,兩個人向乒乓球室外走去,在報社走廊裏邊走邊交談。

“怎麽樣?如果你覺得可以考慮,我可以從中牽個線。”歐陽繼續著剛才的話題。

“我前幾天請他喝過茶。”上官答非所問。

“那就更好了。你覺得她對你有那個意思嗎?”

“去你的。這都是你們這幫八零後的思維是吧。這都是哪跟哪呀。”

歐陽笑著,仿佛有一絲得意,“你們可以慢慢地接觸接觸嘛。有了第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如果需要,我可以把這張窗戶紙幫你們捅破。”

上官站了下來,“你可別給我胡來呀,這可不是一張窗戶紙的事呀。”

“那我怎麽答複人家呀?”歐陽也站了下來,鄭重地麵對著上官。

“答複什麽呀?人家也就是那麽一說唄。你卻拿雞毛當令箭了。”

3

朱大可回到了父母家裏。

他與媽媽在餐廳裏忙碌著,邊忙碌邊交談。

“你先吃吧。我問問你爸爸現在餓不餓,他兩個小時之前才吃的東西,如果不餓,就讓他等一會兒再吃。”朱媽朝臥室裏走去。

朱大可的餐桌上擺放著各種各樣的菜肴和主食,他坐到了餐桌前。朱媽走出了臥室,也坐到了餐桌前,“他說他不餓,什麽時候餓了,就什麽時候吃吧。”

朱大可與媽媽一起用起餐來,兩個人邊吃邊聊。

“你說這人怪不怪呀?小虎這孩子在這裏的時候,我還覺得挺累的。一天緊忙活,怕他碰了磕了的。這不來了,我這心裏還挺惦記他。”朱媽感慨道。

“人都是這樣。”朱大可頭也沒抬,兩眼隻是盯在餐桌上,“好些東西往往總是失去的時候,才知道擁有時的重要。”

“倒是沒有那麽嚴重。當初就知道這是暫時的。所以也說不上失去不失去的。小虎的眼睛看不見時,人家就是暫時讓咱幫幫忙,誰這一生還沒有為難的時候。這眼睛好了,慢慢地都恢複正常了,當然得走了。這不怪人家,就是自己心理的問題。”

“不要再想了。過些天就會慢慢地好了。”

“這小虎找沒找到幼兒園啊?”

“找到了,都去幼兒園了。”

“哪家幼兒園呀?”

“你還能認識啊?”

“是啊,也就是隨便問問。”

“去六一幼兒園了。”

“六一幼兒園?”朱媽突然放下了端在手裏的飯碗,“六一幼兒園我還真認識。那是一個老幼兒園了。那個幼兒園比你的年齡都大多了。你今年三十多歲,那個幼兒園的年齡差不多是你年齡的兩倍了。你小的時候就在那個幼兒園待過。小虎願意去幼兒園嗎?”

“願意不願意,都得去呀。”朱大可漫不經心,“本來就已經比別的孩子適應社會晚了半拍,再不去不就更晚了。”

“哪天他如果願意,你就讓他媽媽帶著他再來咱家玩一玩,我也順便看看他。”

朱大可低頭繼續往嘴裏扒著飯菜。

“聽見沒有?”

朱大可放下了筷子,“媽,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就不要為我想那麽多了。你是希望他們一起過來。可是我不想。”

“為什麽,你不喜歡上官?”

“媽,我的事情讓我自己考慮吧,好嗎?我早就是成年人了。”

“你也不能這一輩子都一個人吧?”

“一輩子?”朱大可突然瞪大了眼睛,“我才三十多歲,怎麽就一輩子了?再說就算是一輩子單身,也沒有生命危險啊,這年頭結婚、離婚、單身、丁克族、宅男、宅女,五花八門,什麽樣的人生都有啊。何必非要千篇一律呢?”

朱媽一臉無奈,“那你總得有一點兒打算吧?”

“媽,你讓我打算什麽?愛情這東西,是不大好提前打算的。你如果非要讓我打算的話,我隻能告訴你,乘除加減,上有蒼穹。這就是我的打算。”

朱媽沉默了半天,“其實,媽媽是過來人,比你見識的多得多。這人生啊,有些東西是可望不可及的,有些東西啊,又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媽,”朱大可抬起頭來,盯著眼前的老媽,“我明白,你就是還想說上官。那你說上官是屬於哪一種?

“兩種都不是。應該算是可遇而又可求的。”

朱大可笑了,“孩子你也可以接受了?”

“你還與女朋友同居過呢。”朱媽投去了蔑視的目光,“誰還不知道啊,就是沒有對外做廣告說你們結婚了罷了。”

朱大可不好意思地笑著。

“如果能夠走到一起,將來你們自己再生一個孩子,兩個不正好嗎?小虎也挺不錯的,人家也沒用你照料,都已經那麽大了。”

“媽,你的意思是我這還賺了一個大便宜唄?”

“好了,我說服不了你,我也不管了。你就看著辦吧。”

4

一家普通小飯店的餐廳裏,歐陽坐在靠近窗戶的小方桌前,兩手撐著下頜,等待著服務員將點好的飯菜擺上桌來。柳男坐在歐陽對麵,漫不經心地與歐陽聊著什麽。

“聽說你自己又去過那家化工廠?”柳男態度認真。

“誰告訴你的?”歐陽表情同樣嚴肅,“是你的同學,還是華廠長?看來你們走得可夠近的?”

“就算是你不相信我,也沒有多大必要再去一次呀。如果將來那幾個養魚專業戶再來電話的話,再去也交代得過去呀。”

歐陽狠狠地瞥了柳男一眼,“看來在這個問題的認識上,我們之間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歐陽,就算是我們是記者,又能怎麽樣呢?”柳男不由自主地提高了談話的聲調,“我們也得生活,也得食人間煙火,也得賺錢才能養家糊口啊。”

歐陽側臉看了柳男一眼,又將頭轉向了一側。

“不管做什麽事情,都得講究點兒性價比吧。”

“柳男,”歐陽表情平靜,“不能遇到什麽事情都像小女人一樣考慮問題。我沒有像你想得那麽複雜。不是什麽事情都能夠講究性價比的。有些事情你是講究不了性價比的。特別是幹我們這一行的,總不能僅僅把記者這個職業,當成一種簡單的謀生手段,把這個行當當成賺錢的平台。除了需要新聞敏感之外,還需要有一點兒愛心,有一點兒社會責任感。如果沒有一點兒愛心,沒有一點兒社會責任感,那對不起,不管他是誰,就應該繞道而行,離開這個職業,也免得玷汙了記者這兩個字。”

柳男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歐陽,“你是說我沒有愛心,沒有責任感?”

“你這麽特立獨行,我哪敢說你呀。”

“我是把記者這個職業當成了謀生的手段,可是我沒有做什麽對不起記者這個職業的事情。那天的事情,我也就是給我同學一點麵子而已。至於別的事情,我沒有做。信不信由你。”

服務員將菜端上了餐桌。

“不說了,吃飯吧。”歐陽提議,“這件事到此就算結束了。”

兩個人一起開始用餐。

柳男邊吃邊聊,“其實,我就是覺得一件不大的事,你投入的精力實在是太多了。沒有別的意思。”

歐陽並沒有抬頭,小聲表示,“明白。”

“也許,我比你更實際一些,或許是因為男人的緣故吧。男人嘛,身上負擔重。我為什麽要講究性價比,比方說,這裝修房子吧,讓我進一步地發現什麽地方都需要錢,離了錢根本就玩不轉。不講究性價比行嗎?”

歐陽抬起頭來,手裏握著筷子,“柳男,你別誤解了我的意思,我從來就不排斥做事情買東西要講究性價比。我隻是說並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一定能講究性價比。如果所有事情都要講究性價比,那麽,上次我就不應該在江邊救那個跳江的女孩。你說當時我那樣做能給我自己帶來什麽。如果這件事情也要講究性價比,那個女孩也許當時就完了。吃飯吧,不說了,一句都不要再說了。”

兩個人默不作聲地繼續用餐。

柳男放下了筷子,拿起一張紙巾擦拭著嘴角。

歐陽側過臉去,“生氣了?”

“高興還來不及呢,哪敢生氣呀。”柳男的臉上寫滿了不快。

“怎麽吃這麽點兒啊?”

“不想吃了。”

“不想吃了,你要這麽多東西幹嗎?看來,我們隻能一團和氣,不能深入交流。”

“我不都聽進去了嗎?”

歐陽似乎有些賭氣,“我可不希望你將就我,那還不扼殺了你男子漢的英雄氣概?”

“我哪還有什麽男子漢的英雄氣概呀。我保證不小女人行不?”柳男仿佛真的生氣了。

歐陽突然笑了,“行,隻要你不像我這樣小女人就行。我可從來就沒有同性戀傾向。”

柳男也笑了,那笑聲裏仿佛帶著一絲苦澀。

5

楊光的轎車停在一個繁華區域的停車場裏,楊光背著包從容地走到自己的轎車前,打開車門坐進車裏。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通了手機。電話中傳來了寧國強的聲音,“楊光,我是寧國強。你在哪呢?”

“我正坐在自己的車裏,剛剛采訪完,準備回報社。”

“楊光,我前兩天已經將我家老爺子送進了人民醫院,好不容易說服他住了進去。醫生做過檢查,發現他燒出了肺炎,再沒有其他問題。上次我去見過你和陶李之後,也感覺到老爺子肯定是有什麽心思。可是不管我們怎樣追問,也沒追問出什麽結果來。我想讓你和陶李幫幫我。”

“說吧,怎麽幫你?”

“你看看能不能讓陶李單獨去見見我家老爺子,讓她和老爺子隨便聊一聊,主要是注意一下他的反應。我總得找出他這次上火的原因呀。”

“明白。我馬上返回報社。”

轎車駛出了停車場。

楊光約上陶李一起趕往醫院。

醫院住院部的病房裏,幾個病人正躺在那裏。寧家林也躺在病**,手腕上正掛著吊瓶。陶李手提水果走進病房,楊光也跟著走了進去。寧家林看到陶李和楊光走進來正準備坐起,陶李將水果放在了床頭櫃上,連忙伏下身去,“躺著躺著。老人家,聽說您住院了,我和楊光特意來看看你。你還記得他嗎?他是楊光,我們還一起去你家吃過飯呢。在那個農家小院裏。”

寧家林將手伸向楊光,與楊光握了握手,“記得,記得,怎麽能不記得呢。我們還一起在醫院裏送過抗戰老兵向中華呢,還去過墓地為……”

“說得對,說得對。老人家,幾次見麵,我們都感覺你不僅身體不錯,精力也非常充沛。這怎麽突然間就病了呢?”

“沒事,沒事,很快就會好的。我本來就不想住院,是被兒子和兒媳婦硬逼著來的。”

“我聽寧隊說了,你的身體沒有什麽大事,是不是因為什麽事上火了呀?”楊光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麵向寧家林,“老人家,我先出去接一個電話。”

陶李坐在寧家林的病床邊,接替楊光與他聊了起來,“老人家,那天你去報社看我時,說起過你的戰友也有一對雙胞胎女兒,能不能再說給我聽聽呀。我們上次關於那個雙胞胎的報道,還是引出了不少故事,這些天來,不少有類似經曆的人,不斷地打來電話,談起過他們不同的經曆,大都是想讓我們幫幫他們的忙,尋找自己親人的下落。”

寧家林又一次準備坐起來,“是嗎?”

陶李扶住了他,“您想坐起來?”

“是,扶我坐起來。上次那個報道還有不少連鎖反應?”

“是啊,是有不少連鎖反應。所以我說如果你的戰友也有類似的經曆,咱可以近水樓台呀。”

“可是,我就是怕給你們添麻煩呀。你們太忙了。”

“沒事,你如果真有什麽事的話,就盡管說出來。隻要我們能做到的,就一定會盡力的。”

“其實,”寧家林感歎道,“我這也是瞎操心啊。我那個戰友早就不在人世了。那天看到了你們的報道,我就想到了他生前曾經和我說過的他女兒的事。”

“他當年說過的情況,你還能記得多少啊?”陶李盯著眼前這位老人。

“我記得他當年說過,他的那對雙胞胎女兒,其中有一個脖子後邊正中間的位置上有一個痣,是很明顯的。那是他的大女兒。別的,我也記不住很多了。都這麽多年過去了,如果不是你們的那篇報道,我是肯定想不起來這件事的。”

“您再也記不起別的特征了?”

“當初他為什麽把孩子送人,我倒是記得很清楚,就是家境實在太困難了。做父母的,如果不是到了實在無法支撐下去的程度,誰能舍得把自己的親骨肉送人啊。至於別的細節嘛,他也沒有和我說得太多。”

陶李不停地點著頭。

6

幼兒園大院裏,上官領著小虎從幼兒園的大樓裏向大院裏走去,沒走幾步,小虎便站了下來,“媽媽,媽媽,我有東西落在房間裏了,我得回去拿。”

“什麽東西呀?”上官感覺到奇怪。

“好多東西呢。”

“明天再拿吧。”

“不行。媽媽,不行,我得拿回家。”

“到底有什麽東西呀?”

“是大可叔叔家的奶奶給我買的東西。”

上官有些吃驚,“大可家的奶奶?是朱奶奶啊?”

小虎十分興奮,“是朱奶奶。朱奶奶今天來看過我。她給我買了很多好吃的東西。我得帶回家呀。”

“那你剛才怎麽不想著呢?”

“都讓阿姨給放到櫃子裏了。”

“那你站在這裏等著,我進去拿,一會兒就出來。”

“好的。”小虎在原地等著上官。

上官走進了大樓,沒過幾分鍾,就手提一個大塑料袋從大樓裏走了出來,領著小虎向外走去。

上官坐進了駕駛員的位置上,小虎坐在上官的身邊,他的身上還係著安全帶。上官邊開車邊與小虎聊著,“朱奶奶都和你說了些什麽?”

“她說她想我了,特意來看看我。”小虎一副天真的表情,“她還問我為什麽不讓媽媽帶著我去看看奶奶呀?”

“你是怎麽回答的?”

“我說,我說媽媽不帶我去呀。”

上官感歎道:“你這個孩子!”

“媽媽,我說錯了嗎?”小虎側過臉去,發出了疑問。

“沒說錯。”

“那你怎麽歎氣呀?”

上官沉默著。

小虎突發奇想,“媽媽,你不喜歡大可叔叔嗎?”

“那你喜歡不喜歡呀?”上官沉默了片刻,又如此反問。

“當然喜歡呀。”

“那媽媽也喜歡。”

“那你為什麽不和他結婚呀?”

“大人的事,你不懂。”

“可是我非常喜歡大可叔叔。”

“媽媽知道。”

“那你為什麽不讓大可叔叔來咱家看我呀?”

“大可叔叔太忙了。”

7

歐陽坐在家中的餐廳裏用餐,歐陽的媽媽走了過來,坐到了歐陽跟前。

歐陽一抬頭露出了笑容,“媽,你不再吃一點兒了?”

“不吃了。你怎麽回來這麽晚啊?都快九點了。”

“逛商店去了。”

歐陽的爸爸從書房裏走了出來,也走到了餐桌前,“歐陽,你知道不知道磨刀老人去世了?”

歐陽吃驚地看著爸爸,“啊?什麽時候的事啊?”

“今天淩晨的事,淩晨兩點多鍾。”

“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接到了一個短信,一個陌生手機發來的短信,是以他兒子的口吻,對所有關心過他爸爸命運的人表示了感謝。”

“給我看看。”

歐陽的爸爸走進書房,拿著手機又重新走出來,走到歐陽麵前遞給了歐陽。

歐陽拿著手機認真地看著。

“你看看你的手機上有沒有這條短信,是不是應該也有啊?”

歐陽從餐桌上拿起手機看了起來,“是啊,我這裏也有。白天我沒發現。”

歐陽的媽媽提醒歐陽,“吃吧,還沒吃完飯呢。”

歐陽將飯碗向一邊推去,“不吃了。”

歐陽的媽媽不滿地看著歐陽的爸爸,“你看你,就不能晚一點兒說這件事,弄得孩子連飯都沒吃好。”

“歐陽,”歐陽的爸爸也勸著歐陽,“你總得把飯吃完啊。不然,你媽媽還得責怪我呀。”

歐陽站了起來,“不餓了。爸,電腦你還用嗎?”

“我……”

“好吧,你用吧。我用我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要不……”

歐陽坐在家中臥室的電腦前,在電腦的鍵盤上輕輕地敲起字來。

“采訪手記”四個大字出現在電腦屏幕上,接下來一行行文字出現在采訪手記題目的下方。

一行行跳動的文字,漸漸地布上了電腦屏幕。

看到老李兒子短信中的“不在了”三個字,是那樣地刺眼。我明白這是真實的,卻又不願意相信事情已經發生。可這三個字,還是再一次牽動了我的神經,讓我敏感,讓我心痛。

那天,當我在醫院門前看到老李的那一刻,我同時看到了圍繞在他身上的無數素不相識的人投去的那一束束熱情關愛的目光,看到了那一顆顆善良的心靈和那感人至深的情懷。

他們和我一樣,無法挽救老李的生命,無法阻擋他生命離去的步伐,卻在老李生命的彌留之際,讓老李感受到了人間的真情,社會的溫暖。

也正是他們,又一次真正地感動了我。他們升華了我的情感,淨化了我的心靈。

生命無常,如同白駒過隙。那些發生在采訪老李的日子裏的故事,依然鮮活如昨。我與我爸爸向他告別的那一刻,並沒有告別我們對他命運的牽掛,盡管我知道他已經來日不多。可是當我真正地得知他已經離開人世的時候,我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我沒有勇氣給他的家屬打出一個慰藉的電話。我隻有在心底為他們默默地祈禱,我祝願他們未來好運。

祝老李一路走好。

我會在心底記住他。我同樣會在心底記住那些曾經關注過老李命運的好心人。

我謝謝他們曾經給過我一份記憶,給過我一份感動。

此刻,歐陽的腦海裏,又一次出現了她最初在醫院的大門外見到了磨刀老人時的情景。又一次出現了那一次次為老人家捐款時的熱情的場麵。最後出現在她腦海裏的是爸爸陪著自己前去東山省送老人家返鄉時的情景。那一幕幕,一景景仿佛就在昨天,仿佛就在眼前。

想到這裏,歐陽的眼睛濕潤了。

8

歐陽從報社電梯裏走了出來,向大廳裏走去。柳男從辦公樓外走進報社大廳,正好與歐陽相遇。

“歐陽,你要去哪?”柳男問道,“下午報社不是有會嘛,你不參加了?”

歐陽異常爽快,“不參加了,我已經請假了。”

“去哪呀?”

“下午市作協有一個筆會,我得去參加一下。”

“又有筆會,在什麽地方?”

“在安波溫泉。”

“那可挺遠的,你怎麽去啊?”

歐陽似乎是漫不經心,“李奇來接我。”

柳男頓時異常驚訝,“李奇來接你?他也去呀?”

“對呀。他是作協會員,還是散文分會的會長呢。他肯定得參加呀。”

柳男輕輕點著頭,“看來我得做好下崗的思想準備了。”

“不用你送不更好嘛,這麽遠的路,光油錢就得不少,再說還得浪費你的時間。”歐陽笑了,“再說也用不著考慮性價比了。”

柳男拉著歐陽向大廳的沙發前走去,他把歐陽按在了沙發上,“坐下,你先坐下。”

歐陽愣愣地看著柳男,“有事啊?我著急走呀。”

柳男坐了下來,“我看到今天報紙上發表了你的那篇采訪手記。”

“感覺好嗎?”

“感覺不錯。我沒有想到這組報道,還能有這麽好的一個結尾。評上今天的重點稿了嗎?”

“噓……”歐陽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你就為這事讓我坐下啊?這麽說如果評不上,就不應該寫是吧?”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歐陽似乎失去了耐性,“你是什麽意思啊?”

柳男笑得有些勉強,“下午的會真不參加了?”

歐陽似乎這才頓悟出了什麽,“我明白了,你不是在意我參不參加今天下午的會議,是在意我去不去參加下午的筆會。”

“知我者,歐陽也。”

“你累不累呀?不然你送我過去?”歐陽似乎有意在挑釁。

“我……”

“我什麽我?記住了,是你的,想跑也跑不了。不是你的,想得也得不到。”歐陽站起身來,向大樓外走去。

柳男傻傻地站在那裏,看著歐陽離去的背影,半天才醒悟過來,朝電梯口走去。

電梯停在了一樓,電梯門打開,電梯內空無一人。柳男看了看打開門的電梯,突然扭頭朝辦公樓外跑去。

他站在報社辦公樓外的台階上,向遠處望去,正好看到歐陽已經打開了一輛轎車副駕駛位置的車門,坐進了車裏,轎車發動起來,向遠處駛去。

柳男站在原地不停地搖晃著腦袋,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迅速掏出手機,在手機的屏幕上寫起短信來。手機的屏幕上清晰的顯現出一行宋體文字:歐陽,別忘了,晚上我請你吃飯。

此刻,歐陽正坐在李奇的轎車上看著短信,短信上顯示著柳男發過來的短信內容,她直接給柳男回複了一條短信:晚上我有飯局。

李奇邊開車邊笑著看了一眼歐陽,“這麽忙啊,剛出來就有人找啊?”

“做記者的,有什麽辦法。從理論上講,我們是沒有節假日,也沒有白天晚上。隻要有新聞,晚上也得出擊,節日也得上崗,發水也得赴湯,危險也得蹈火,這就叫赴湯蹈火,這就是職業特點。明白?”

“沒那麽嚴重吧?”

“有那麽嚴重,當然有那麽嚴重。你不知道每年全世界殉職的記者有多少啊?”

“那離你們太遠。”

“離這個職業很近啊。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沒有意思。”

李奇馬上轉移了話題,“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今天你寫的采訪手記,寫的真不錯啊。”

“恭維我?”

“犯不上。”李奇不無自信,“我還沒到非恭維你不可的程度。”

歐陽先是愣了一下,接著說道:“那說說看,不錯在什麽地方?”

“親切、樸實、自然,說出了你心底的真實感受。表達了主題,沒有無病呻吟,還比較有文采。就這些,你看夠用嗎?”

“你怎麽知道說出了我心底的真實感受?”

“我一直在關注著那一組報道。”

歐陽有些苛刻,“是因為認識我爸爸?”

“也因為認識你。”李奇並不示弱。

“是因為認識了我爸爸,從而認識了我。”

“這是問題的症結所在嗎?”

歐陽沉默著。

“重要的是在於我本人對事物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