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三月草長鶯飛,雲州結束了一場動亂政府死傷無數,卻依舊難以抵擋程軍勢如破竹的進攻氣數將盡。三月末尾,雲州的周家迎來了一位從北平遠道而來的女子。

也正是那一年年末,周家遠渡重洋求學的大少爺周槐序學成歸國。

一大早周家上上下下便忙碌起來,周家父母四年未見兒子,激動地徹夜難眠。

“張嫂,快去看看廚房準備的怎麽樣了。待會槐序回來了得吃上口熱乎飯菜。”秦佩蘭滿臉笑意,催著家裏的老傭人去親自盯著點。

“少爺若是見到老爺夫人,怕是吃什麽都樂意!”張嫂樂嗬嗬地往後廚走去,連帶著秦佩蘭也樂開了花。

周永明早早結束了商行的工作也趕回了家,偌大的園子裏因著周槐序歸來,衝淡了寒冬的蕭條,一派喜氣洋洋。

佟令宜穿著寬大的繡花襖裙,靜靜坐在簷下默然望著窗外熱鬧的場景。

她那般安靜,與外頭的熱鬧格格不入。

“小姐也在盼著姑爺回來嗎?”錦兒撥弄著盆中燒著的炭火轉頭問她。

佟令宜握著手中的巴掌大的暖爐無奈笑笑,自然是盼著的。還未見過麵的未婚夫,她以後的全部依仗,怎麽能不盼著呢。

“自從王爺和福晉去世後小姐你都沒真心實意的笑過了。這下姑爺回來了,他見識那麽多,定然會說有趣的故事逗小姐你開心。”

“可我並不了解他,他什麽模樣,什麽脾性,我都一概不知。”

“我聽聞鮮少有人結婚前就見過自己郞婿的,不過老爺挑的人肯定不會錯。”錦兒倒是對她這個未曾謀麵的未婚夫很是好奇。

外頭的人忽然全都擁去前廳,張嫂急急走過來叩門道:“少夫人,夫人讓我帶您去前廳,少爺回來了。”

雖然還未成親甚至還沒見麵,但周府裏的下人都認定了這位佟小姐就是未來的少夫人。周老爺和周夫人也不曾矯正他們這樣的叫法。

錦兒扶起她,大清亡後許多夫人小姐便不再穿花盆底了,替換成了手工的繡鞋。佟令宜也不例外,隻是至今還未習慣穿這樣的鞋子行走。

周家仆人不少,周老爺又慈善和藹對仆人都很好,是以周家並沒有什麽嚴苛的規矩。

那麽多仆人都擠在前廳,倒是將佟令宜堵在外頭沒法子進去。

她身材瘦弱,在一群粗壯的仆人中顯得分外嬌小。透過人群縫隙,她隱約能看見周夫人正喜極而泣地擦著眼淚,嘴唇蠕動著不知道再說些什麽。

忽然,秦佩蘭轉向人群看見了她抬起手招了招,嚷道:“昭昭,昭昭!你過來。”

昭昭是她的小字,昭昭雲端月,此意寄昭昭。是父母對她出生的期許,也是對她一輩子的祝願。

前方的仆人紛紛靠邊開出一條道來,張嫂領著佟令宜施施然往廳裏走去。

即使是這樣她依然沒看清前方的人,因為她不敢抬頭,或者說是羞於抬頭。直至被周夫人牽過手去,她也不曾正視那人一眼。

她隻管低著頭,看著他那筆直的西裝褲子和鋥亮的皮鞋,以及自己寬大的襖裙和那雙被遮掩嚴實的繡花鞋。她是舊時代的人,而那人已是新生。

“昭昭啊,這就是你蘭時哥。你們小時候還見過幾麵,不知你可還記得?”秦佩蘭好心緩和氣氛說道。

周槐序,字蘭時,這是她許久之前就知道的。

“你好。”沒有名姓,隻有簡單的一句問候。令宜目光裏忽然出現一雙骨節分明且修長的手,直直伸著。她不太習慣這種打招呼的方式,愣了半晌才將手伸過去,指尖相碰虛虛的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