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那麽想,實際上卻無法做到。先不說現在手裏有多少事物要處理,但是佟令宜在哪裏落腳他都不知道。
她許久沒回故土,也不知告了幾日的假。
還不等周槐序想明白這些事,孫副官倒是受了程最的命令來了一趟。
“周少,督軍請您隨我走一趟。”
是程最的風格,不拖泥帶水,言簡意賅。周槐序早已習慣,也不過問什麽,叫來秘書吩咐了幾句就隨他走了。
車子一路暢通無阻地開到程府,白日裏看過去門禁森嚴,倒有幾分令人肅穆。這幾年周槐序因為軍火的事情也沒少來這裏。
謝妍抱著孩子正在花園裏曬太陽,冬日暖陽,天氣清朗無風,倒是也舒服得緊。
盼兒在她懷裏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說些什麽話,睜著雙水靈靈的眼睛到處瞧。
“周少來了啊。”謝妍笑眯眯地頗有些女主人的架勢,她好像現在真的一心一意撲在孩子身上不問世事。
周槐序微微頷首,便轉身隨著孫副官上了樓。
書房裏程最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抽著雪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扣著桌案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見到周槐序,隨手指了指沙發道:“坐。”
孫副官替他們關上門,書房裏隻剩他們二人。
“這咖啡豆是書朗從大不列顛帶回來的,我是喝不慣這些,你嚐嚐正不正宗。”
麵前茶幾上杯裏的咖啡還冒著熱氣,看樣子剛做好。周槐序端起來嚐了一口,濃鬱綿香的口感直抵舌尖,“還不賴。”
“待會兒走的時候,我讓管家給你裝些。”
“督軍喊我來難道就是為了送我咖啡豆的?”
程最道:“自然不是。最近不太安穩,昨日我才從北平回來。天恐怕是要變了......”
“你是說......那位?”
“自古想要稱王稱帝的人不計其數,不過現在這個局勢怕是沒幾個人還想倒退個好幾年。昨日傍晚我才到雲州,今天早晨北平就有不少人想要掀杆子起義了。最遲明天,北平就要亂了。”
“警察署難道不出兵鎮壓嗎?大總統眼皮子底下哪容得這樣。”
“大總統都讓位於他了,哪裏還管得這些。北平的地界我管不著,但我也不想平白無故就招惹來禍事,那位若是真的登位了。少不得要那我開刀,這幾日軍火的事暫且緩一緩,你安排好地方,免得叫人以後捉住了把柄。”
程最雖占據著北方好幾處地盤,但名義上還得聽大總統號令。上位者輪換這件事可大可小,一不小心行差踏錯很可能就會被有心人利用粉身碎骨。
“我會安排好的。隻是......”他沉思了一瞬,想到從前令宜去北平祭拜父母一共也沒幾日,算一算時間也就是今天會回來,便收住了話沒繼續說下去。
又耐著性子和程最寒暄了幾句,他便直接驅車去了令宜住處。
期間在程家也沒遇見紀書朗,估計是陪著那西洋女人在外遊玩還沒回來。
好巧不巧,剛開著車到令宜住處就遇見錦兒從黃包車上下來。
見到周槐序她還有些驚訝,“周少爺怎麽來了?”
他不想遮掩,直截了當道:“令宜沒和你一起回來嗎?”
“哦。”錦兒恍然大悟地看著他說道:“她說許久沒回去了,要我幫她多向校長告假兩天,在北平待幾天再回來。”
令宜本意是想留下和方晗敘敘舊,但回來之前她特意叮囑了錦兒萬不能向任何人透露遇見方晗的事情。她倒是不擔心程最如何,畢竟方晗現在並不知曉程最曾經偷偷來過,他們相安無事便是最好的。
她最擔心的還是廣而告之之後被謝妍知曉,謝妍的嫉妒心三年前就足夠明顯。雖然現在端的是一副無欲無求、溫婉嫻靜的模樣,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你們在何處落腳?”
錦兒不明所以但還是照說了,“在......京城大酒店。”她覺得周槐序不太對勁,於是問道:“是出了什麽事情嗎?”
“北平可能會出些亂子,她就孤身一人在那裏?”
錦兒躊躇了一下,勉強應道:“嗯。”
“我這就啟程去北平把她帶回來。”
錦兒還是沒聽懂他話裏的意思,但見他神色焦急也覺得難受,“周少爺,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必。”周槐序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她,“帶著你諸多不便,我去帶她回來就行。”
“那我在家裏等你們回來......”
“好。”
直至周槐序離開,錦兒都有些雲裏霧裏。但不知為何,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實在讓人難以心安。
直到隔日早晨看見了報紙上的報道,錦兒才知道原來北平當真出了事。學生工人不滿新總統繼位複辟,在大街小巷搖旗起義。警察署出兵鎮壓,就連洋人士兵也混在其中湊熱鬧,北平迎來了一場腥風血雨的亂動。
......
令宜也沒想到,送走錦兒的第二天。她不過是想要去書舍找方晗敘敘舊,卻一出門沒走多久就遇上一群遊行的學生。
少年血氣方剛,士氣高昂地舉著橫幅,喊著口號。浩浩****穿過街市,令宜粗略數了一下得有數百人。
不止京城大酒店這一條街,其餘的街道上也布滿了遊行隊伍。口號各式各樣,但宗旨卻隻有一個,拒絕複辟。
令宜恍然又想起前朝覆滅的那一日,王府中漫天的大火和額娘決絕殉情的身影。一場國滅隕落了多少生命,又讓多少人喪失了意誌。
從前她不懂,隻覺得世事無常,造化弄人。現在她卻明白了,隻有自強,隻有發展,才能避免國家重蹈覆轍的命運。
這些學子做的沒有錯,恰恰相反,是如今在高台之人錯了。在其位,不能謀其政,他錯了。
可高位者對於低位者的俯看是注定的,倏地一聲槍響把令宜拉回了現實。
“是警察署!警察署鳴槍警示了!”路邊不知是誰先嚷嚷了那麽一句,場麵一下子混亂起來。
有依舊堅守的學生不畏威脅繼續前進呐喊,也有從隊伍中間落荒而逃的,還有一些莫名被牽連的路人。
大街上一時間混亂不堪,但任誰都沒想到警察署的人會真的向著學生開槍。
領頭的學生應聲倒在地上,胸口汩汩地冒著血。不愧是警察署的人,一擊斃命,再無生還的可能。
“殺人了!殺人了!”
不斷有人叫嚷著逃跑,又不斷有人被槍殺著死去。場麵混亂到,連警察署的人都控製不住。
槍聲四起,令宜被人流推擠著不知在往何處。她想要擠出人群,卻徒勞無功。
身側那些為了逃命的人互相推攘,隻為了自己能快些離開這裏。令宜力氣不敵他們,不知被誰從背後猛地推了一下,腳下不穩直直地向地上栽去。
這樣多的人,倒下了怕是難以再爬起來了。倏地一隻手從一旁伸過來拖住她,預料之中的疼痛沒有來到,反而是被擁進了堅實溫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