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
周槐序一手摟著她的腰,一手護住她的頭,低聲道:“和我來。”
佟令宜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和周槐序有一日會擠在一條擁擠的小巷裏躲避外界的混亂。
甚至在這之前,她也沒有想過周槐序會來到北平。
令宜環顧四周忽然發覺這地方甚至都不算做是一條巷子,這裏不過是兩棟洋樓中間留下的間隙,堪堪足夠兩個人側身站著。
兩人之間幾乎快沒了縫隙,加上周槐序身量極高,令宜臉頰就那麽貼在他胸口。沉穩而有力的心跳聲,聲聲入耳。許是剛才跑過,在這之中令宜還探尋到幾分焦灼。
令宜試圖抬頭看他,卻隻能望見他瘦削的下巴。方才的心驚肉跳已經漸漸淡去,她調整了一下呼吸,而後問道:“周先生,你怎麽會在這裏?”
周槐序似乎也覺得有些擠,抬起左手撐在令宜身後的牆壁上。牆上的磚塊在手掌裏泛著涼氣,他連手臂都難以施展,堪堪隻撐在了令宜耳後。
若不是現在這種情狀,令宜當真會因為他是在和自己談情說愛。
令宜不能抬頭,他亦是不能俯首。但這樣近的距離讓他的聲音低沉入耳,聽得分明。
他信誓旦旦,毫不遮掩。他說:“令宜,我是為你而來。”
曾幾何時,令宜多麽期盼他能夠說出這些話。那樣的渴望延續到後來成了失望,被堅定地選擇本就是她最渴望的東西。
如今,周槐序說他是為自己而來的,令宜還是會覺得心下一動。
“周先生......”她學著他也刻意放低了聲音,聽在周槐序耳中就好像羽毛劃過,酥酥癢癢的。
“噓......”
令宜立馬噤了聲,她還以為是外頭來了人,周槐序提醒她別被發現。
隻聽周槐序輕笑一聲,問道:“都這時候了,還叫我周先生?”
他嚐試低頭,令宜能清晰地感覺到他瘦削的下巴,觸碰到自己的頭頂。她沒敢抬頭去看,也許隻差一點,他薄軟的唇就能貼上她的額頭。
見她不答,周槐序繼續說道:“我到北平來,可不是為了聽你左一句‘周先生’,右一句周先生的。人都貪心,我幫了你,你總該對我有些不一樣吧。”
令宜心裏原本還是有些感激他的,聽罷忽覺得他有些厚顏無恥。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忘調笑。
也不知這三年他幹了些什麽,原本不苟言笑的一個人現在那麽油嘴滑舌。
令宜脖子一橫,道:“我聽不懂。”
周槐序又笑了,這笑聲聽在令宜耳中頗有些刺耳,“我想要什麽,你不是一直都很清楚嗎?你叫我一聲蘭時哥哥,我救你這份恩情就算了了。”
令宜默然,周槐序複又說道:“你不叫也行。那成,我回到雲州就去向你提親。”
“周槐序!”
她調門有些高,生怕迎來了外頭的人,小心翼翼地側頭望了一眼。狹長的通道外不知死傷了多少人,寒風卷席過來一陣陣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周槐序今天不知道為什麽,鐵了心要和她作對。就逮著這個問題不依不饒,但許是心虛,他聲音淡了幾分,“我昨日看見紀書朗陪著一位西洋女子去了裁縫店。”
令宜不以為意,“嗯。”
周槐序繼續道:“那女子挽著他的胳膊,舉止很是親密。”
“那又如何?”
周槐序急了,“你的男朋友在大街上和一個陌生女子舉止親密,你就是這個反應?還是他在大不列顛時就這樣,你已經習慣了......”
令宜恍然大悟,這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紀書朗。方才經曆了那麽驚險的事情,她早就忘了這茬。
原本不想同他解釋什麽的,不過聽他所說怕是愛麗斯去了雲州。還是說清楚些,免生是非。
“我何時說過紀書朗是我男朋友?”
“你......”周槐序剛想反駁,突然發現正如她所說。
“一直都是你一廂情願地那麽認為,我可沒有承認過。”
周槐序一時語塞,原來自己給這丫頭擺了一道,可心下不由得發笑。
“那西洋的女子應該是在我們大不列顛時的同窗愛麗斯,她一直在追求書朗。沒想到竟然追到雲州來了。”
周槐序心下了然,不由地笑了。而後沉默著沒再做聲,令宜倒是有些尷尬,她看不見周槐序此刻的表情便也拿不準他有沒有生氣。
外頭嘈雜聲漸漸淡去,令宜往外頭探了探腦袋,“人都走了,我們出去吧。”
還不等周槐序出聲,她就先一步竄了出去。
她伸手去拉周槐序,“當真都散了,快些出來吧。”
周槐序順著她的手從巷子裏走出來,街麵上一麵狼藉,死的死傷的傷,讓人不忍直視。
令宜不由得攥起周槐序的袖子,瑟縮了一下。
“嘶。”周槐序被她扯得吃痛。
令宜這才發現,他右肩處受了傷,因為穿著深色的衣服不容易被看出來。
“你受傷了怎麽不說?”
“小傷而已。”
他臉色因為失血微微發白,令宜繞過他身側檢查了一下,應是被擦破的,傷口還流著血 。
原來剛才在巷子裏聞見的血腥味是他身上的,她蹙眉道:“我帶你去醫院包紮一下。”
剛經曆過一場暴亂,醫院裏人滿為患,就連供人坐下歇息的地方都沒有。
“真的沒事,買些碘伏回去擦一擦就好了。”這傷大抵是剛才找她的時候被子彈擦過去劃傷的,當時就差一點,險些右肩就被射穿了。
周槐序看得分明,今日之事不光是警察署出動,更有洋人在其中作怪。不然一場好好的鎮壓,怎麽會變成暴亂的現場。
令宜看著他不以為意的樣子,有些生氣,嚴肅道:“不行,得讓醫生好好瞧瞧才行。”
“佟小姐。”周槐序俯首看著她,眉眼含笑。光著一聲“佟小姐”,令宜就知道他不懷好意。
果然,隻聽他複又說道:“佟小姐莫不是在關心我?”
令宜不用看也知道,他現在臉上的表情有多戲謔,“我隻是出於作為朋友的關心。”
“哦?那我還該確信佟小姐還能把我當作朋友。”
令宜被他說得臉熱,抬頭瞪了他一眼,作勢要走,“你看不看,不看就回去。”
見她要走,周槐序忙伸手拉住她,卻扯得肩膀傷處一痛。
倒吸了一口冷氣,手卻不願鬆開,“你別說還真有些痛。”
令宜瞬時沒了脾氣,佯裝微怒站住了腳步。
正如周槐序所說,不過是被子彈擦傷,索性他躲得快隻是擦的有些深,還不至於要縫針。
不過耽擱的時間有些長了,傷口四周的布料都粘在上麵,消毒的時候撕扯下來難免有些疼。
令宜知道的,周槐序身材一直都很好,即使她也第一次見他把衣服脫下一半露出精壯的臂膀。
加上他臉長得俊俏,周圍幫忙的小護士都看紅了臉。
“回去記得每日換藥,傷口別沾水。”醫生對著令宜囑咐道。
“啊?”她看著周圍怯怯私語紅著臉的小護士們走了神,沒大聽清。
醫生有些慍怒,道:“你這小姑娘,怎麽對自己男朋友都那麽不上心。”
令宜當即反駁道:“他不是......”
“沒事,我記著就好了。”周槐序搶斷她的話,對醫生笑得和煦。
“你瞧瞧你男朋友多貼心。小姑娘,以後對他好些。”
“我......”
反駁的話梗在喉嚨裏說不出來,醫生就急匆匆地走了。留下周槐序捂著包紮好的肩膀,坐在那裏滿麵帶笑。
一出醫院,令宜就指責他道:“你剛才為什麽不解釋。”
“剛才你也瞧見了,那麽多小護士虎視眈眈地看著我。我相信佟小姐身為朋友,也不願意看見我被她們纏住吧。”
令宜沒忍住翻了白眼,“沒想到你還挺自戀。”
周槐序昂著頭笑道:“習以為常了。”當真是少年風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