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那些人唱的都沒意思,我聽不懂也不大有耐心去聽。

小鶯兒初初登台,又耗費了班主不少心血,估計他們是想狠狠敲上我一筆。

大約過了半炷香,老板哈著腰跑到我麵前,“爺,後麵請。”

這回沒往裏深了走,剛過門簾,就見一年逾不惑的中年男人領著她站在那裏。

換下戲袍,洗幹淨了臉,倒是顯得她更清麗漂亮了些。

沒了剛才膽子大的模樣,她怯生生地垂首站在那男人後麵。

那男人拽著她的胳膊,把她領到我麵前,語氣算不上好,“這就是花錢贖你的貴人,以後就是你主子了。”

她沒抬起頭來看我,手疊放在一側,向我福身行禮,怯怯道:“主子。”

我隻裝不懂,伸手扶起她,又問了一遍她未曾作答的問題,“你叫什麽名字。”

這回她回答了我,“奴姓方,單名一個‘晗’字。”

“方......晗。”我重複地念著她的名字,展顏一笑,“從今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我保你所願皆所得。”

那一天在戲樓,我一擲千金贖回了她。分明家裏亂得一團糟,手頭也並不寬裕。但冥冥之中在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想拉她一道沉溺。在我痛苦分明的世界裏,她應該永遠陪著我。

把她從戲院領出來之後,她又一改方才低眉順眼的模樣。我這才發現,那時她在班主麵前的偽裝。

我問她為什麽,她告訴我說在戲班子裏不聽話就會挨打挨罰,從小被罰的怕了,自然就會裝乖順。

她又問我,“主子,你贖了我,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程最。”

“啊!”她仿佛靈台乍明,恍然大悟道:“我先前在書上瞧見過,是不是‘最是人間留不住’的最啊?”

我沒做聲,算是默認。旋即她又懊惱道:“我說錯話了,這詩意思不好。”

後來我回想時,每每想到那時她說的話,應還是有半句沒說完的,“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的確,不算什麽好的寓意。

......

書朗對我出了一趟門就買回來一個女孩子這件事表示很不理解,但好在方晗在戲班子裏學了一身的本領,用來哄書朗這個小鬼效果顯著,不肖幾日他們都打成了一片。

我沒有給她安排活計,她整日裏除了哄著書朗玩一玩,就是等我回來了陪著我。

我也沒有給她安排丫鬟,她一個人就這樣仿佛不屬於府裏任何一個地方。我私心以為,她原也不需要做些什麽,隻需要在我感受到孤獨的時候,長長久久地陪著我就好。

好像一切都很順理成章,沒什麽不妥的。我也逐漸和外頭那群吸血鬼完成了對抗,暫且保住了程家一部分的基業。

但我知曉這遠遠不夠,想要保護我的家人,想要維護住程家興盛,隻有這樣遠遠不夠。

我開始學會和那些人周旋,學會了一些原本不該學會的手段。但這樣沒什麽不好的, 最起碼這樣可以幫我達成目的,就像方晗這樣日複一日地陪著我也沒什麽不好的。

這些時日府裏下人總是會議論,方晗就是在府裏是什麽身份。既不是買回來的丫鬟,我也沒有給她名分。他們大多以為方晗隻是我買回來的僅供消遣的玩物,我一直懶得理會他們這種嚼舌根的行為。

我要忙的事情太多太多,沒有功夫把無關緊要的人說的話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我好不容易得空歇息,一時興起在書房裏揮筆習字。方晗在一旁給我磨磨,在我麵前她一直乖巧,但她也時常仗義執言,不怎麽怕我。

這府上的每一個人都怕我,我路過他們都讓他們如臨大敵。就連書朗,每每見到我要抽查他功課也有些瑟縮。

那墨塊是我前段時間從一個富商那裏淘來的徽墨,散著淡淡幽香,很是舒心。

方晗不會磨墨,但好在她聰明好學。沒幾次就能比其他那些丫鬟做得好,但是不知怎地她那日竟然失了水準。

烏黑的墨汁濺在桌案上,甚至還弄髒了潔淨的宣紙。

我才準備開口問她怎麽回事,她倒是先我一步說了話。

“大少爺,我有話想說。”她原先剛來的時候一直叫我主子,後來也隨著府裏人改了口。

我繼續侍弄著我的毛筆,讓它沾滿了墨汁,“準。”

“我們到底是什麽關係?我聽見他們私下議論我了,所以我就想知道我們是什麽關係?”

我反問她,“你覺得呢,我們該是什麽關係?”

“大少爺贖了我,供我吃穿。我,我把您當恩人看!”

恩人?這個稱呼讓我覺得有些可笑,這世上恩情總有報完的那一日。可我要的是她一輩子陪著我,恩人這個身份我不稀罕。

我牽起她的手,把她拉過來圈在懷裏,“我不是你恩人,方晗。”

帶她回來到現在,獨處時從來都是規規矩矩的,從沒有過這樣親密的動作。嚇得她有些磕巴,“那,那您就是我主子。”

我俯首低笑,“我也不是你主子。但你是我的人,我想讓你陪我一輩子。你說,我是你什麽人?”

“我不知道!”她推開我,也忘了告辭,一溜煙跑了出去。我知道她這是害羞了,但她是我看中的人,她這輩子隻能待在我身邊。

我心裏清楚,少女的情竇初開在我那日一擲千金把她帶回家時就初見端倪。我惡劣的不願意去道破,因為我更加清楚的知曉她隻不過是我從命運手中搶來的,固執的陪伴。

我可以允諾她很多東西,但有的東西終究不能給她。我想起謝家的小姐謝妍,聽說她是潁川謝家家主的獨女,受盡萬千寵愛。

更何況,潁川謝家是百年大族,若是能得他們助力,程家的未來一片光明坦途。

這謝家的阿妍,我誌在必得。

涼爽的風從窗欞吹進來,吹幹了桌上星星點點的墨跡,也卷起了紙張。我忽然抬眼望去,園裏滿目金黃,忽覺山河已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