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方晗說,要出門幾日辦些事,她不疑有他。
我沒告訴她,我此趟出門是去潁川,更沒告訴她我是為了去見謝家的小姐。
去謝府參宴的那一天,我故意裝作酒醉,借口醒酒去了花園裏散步。
本打算尋著什麽機會能見到謝家這位小姐,沒想到竟不費吹灰之力。
謝家這位小姐倒是和那些養在深閨的女子不大一樣,眉目張揚,見到生人也不怯場。我有意順著她的話聊天,果然把她逗得很開心。
她笑起來時很明媚,但不知為何我腦海裏浮現出方晗的臉。謝妍算得上漂亮,但卻不及她的萬分之一。
潁川這一趟很順利,謝老爺替我牽線搭橋促成了不少助力。我同謝妍也約定好日後相見,我清楚謝家這塊餅早晚得是我的。
但我沒想到,在潁川的這幾日家裏生了禍端。
說起來還是父親還在時為舒月定下的同王家的那門親事,那王家少爺剛知人事的時候就納了不少姬妾,父親死後程家無主,王家十分不厚道地另娶了另一家小姐。那人家家境還算殷實,隻是較之我們程家從前,實在不足一提。
舒月生的貌美,學識又好。那王少爺仍對這門親事不死心,又欺我程家無人撐腰,忙喊著要讓舒月嫁去作妾。
幾次三番地來府上鬧了好幾次都被我打發了,後來我把舒月送去姑姑家這才作罷。沒成想我離家幾日,王家又派人上門來鬧事。
家裏隻有方晗和書朗,麵對女人和孩子王家更是不依不饒。
我回到家的時候,方晗左胳膊打著石膏掉在胸前,一見到我還沒心沒肺地咧開嘴笑。我心頭有些酸澀,走上前坐在她身側摸了摸她的腦袋以示安撫。
“你可真是夠傻的。”聽說王家派來鬧事的人嘴上討不得好處,一急眼就抄起板凳砸過來。她硬是為了護著書朗,抬起胳膊擋了那麽一下。
“我沒事的。小少爺還小,要是砸壞了腦袋可不得了了。”
我不由地也跟著她笑了,“這話給書朗聽見定要和你鬧。”
她用完好的右手扯了扯我的袖子,帶了些小女兒的嬌羞,“你可不能告訴小少爺啊!”
“我不告訴他,隻是往後你也不許這般冒險了。”
她望向我的眼神真誠而炙熱,有那麽一瞬間我仿佛被她感染。鬼使神差地,我漸漸靠近在她額上留下了一個吻。
她年歲還小,還沒見識過這世道。大約隻覺得我對她好,卻從不知我在想什麽。
這件事之後我依舊擔心王家還會上門鬧事,於是決定把舒月送去大不列顛留學。
在方晗跟著我的第二年,舒月遠渡重洋暫時離開了越州。三年,我想足夠翻天覆地了。
送舒月走的那一天晚上,我突然來了興致想要喝些酒。我想起這兩年混跡在那些人中間,為了謀取權勢地位,為了保住程家的基業,我做了多少身不由己的決定。
酒是我讓管家從酒窖裏取來的,家裏存的酒都是我少時母親釀的,很少拿出來喝。因為喝完了不會再有,便顯得彌足珍貴。
晚間微風穿過涼亭,吹散酒香。方晗坐在我對麵替我斟酒,四下無人,院中隻有我和她二人。
這兩年她變得氣質內斂了許多,時常在我身側安靜地待著,但隻要我看過去就能發現她眼眸裏明亮的像是填滿了星星。
正如此刻,她安安靜靜地替我斟酒一般,無需多言但聊以慰藉。
我忽然想和她多說些話,“方晗。”我叫了她一聲。
她亮晶晶的眼眸朝我看過來,神色疑惑,“少爺是不是想大小姐了?”
不分緣由地,我輕笑了一聲,“想她做什麽?天高任鳥飛,她算是飛出去了。”
“不是的。我知道你很在乎大小姐和小少爺的。”
“可舒月早晚會嫁人,書朗長大了也會成家立業。那時,便隻有我一個人了。”
烈酒入口,燒得胃部火辣辣的。許是太久沒喝過那麽烈的酒,頭都有些暈了。
“可你還有我,我會陪著你啊......”
一陣穿堂風吹來,我神思不複清明。我不知自己怎會醉的那樣快,隻覺一股酒勁湧上了頭頂。
我尚且還能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她甚至毫不猶豫,道:“我會。”
自此,我再不能束縛住自己。清風明月,佳人美酒,她原也願意一輩子陪在我身側。我將她抱起,越過重重簾幕,穿過道道木門。
那一夜,她將自己交給我了,徹徹底底......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卑劣至極。
......
那日之後,她對我更加依戀。
但府上對她的議論之聲也愈發多了起來,原先我並不在意。但不知為何,每每聽到那些不中聽的話,我總會覺得憤怒。
她倒是表現得十分無所謂,隻因她滿心滿眼都是我,瞧不見旁人也並不在意旁人說些什麽。
這樣的日子過得很舒心,知道她喜歡讀書習字,我都在家中為她準備妥帖,好叫她日日都能尋到樂趣。
後來時興用西洋的鋼筆,隻需要吸足墨水就能寫字。我專門托人買了一套送給她,讓她高興了好幾日。
她從不向我求什麽,她一直都很知足,這一點也讓我很舒服。
有時候我也會想,就那麽隻有我們兩個人互相為伴過一輩子也挺好的。
但我誌不在此,我要的不隻是現在這樣。我所求的,是常人不可得的。
程家從不出深情郎,母親去世時父親尚且還能在外忙碌奔波,半點顧不上家裏。我又怎麽會耽於此,困於此。
父親曾說我是最像他的孩子,有野心,有手段。程家的家業盡數交予我,他才能放心。而他也堅信,我會把程家帶上更加不可企及的高度。
“男兒一輩子耽於情愛,不會有所作為。”
“成大事者,必須要學會心硬冷血。”
父親的話,我深以為然。所以縱使有時候舒月會怨恨父親對母親的冷漠,我隻是沉默著,並不想辯解。
可我那時不知道,做父親口中那樣的人要遭受錐心蝕骨的痛楚,才能修的不壞金身,斷情絕愛。
我也不知道,父親能說出這樣的話,是因為母親深深的愛著他,給他包容,從不怨恨。
但這世上怎會有相同的情愛,最後的最後我才發現我和方晗從一開始就是死局。
我放不下手中權勢,卻又舍不開她。她愛的始終是耗了半副身家為她贖身的那個人,而不是我這個隻會用手段逼迫她的魔鬼。
日子一直都算得上寧靜,直到謝妍的到來打破了這一切。
那是我第一次斥責她,說了許多難聽的話。我想著事後好好哄一哄她就好了,畢竟她也從不會真的同我生氣。
謝妍從潁川跟著謝老爺遠道而來,謝老爺忙於事務來不及看顧她,有幾日她便天天來我家中做客。我也很忙,十次有八次都碰不上麵,時常就是她一個人在府裏喝喝茶散散步,偶爾也會等著我回來。
方晗從沒和我抱怨過謝妍來的頻繁,她似乎也知道謝家與我而言至關重要。從那日我為了謝妍訓斥她之後,她就很少出現在謝妍麵前了。
她再和謝妍見麵,是書朗溺水的時候。他年紀小不小心失足跌進了院子裏的水塘,索性被人救了起來,隻是嗆了幾口水。
大夫開了幾服藥,讓他喝下就沒有大礙了。
但我趕回來的時候,書朗還昏迷著沒有醒來。謝妍和方晗都立在屋中神色焦急,一見到我謝妍就立馬撲過來抱著了我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