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在北平西郊的山上,因著連日的大雪車子實在是開不上去。令宜便帶著錦兒徒步從山底走路上去,一番折騰下來時已然是過了晌午。
她穿了件灰藍色的褂子撐著一方油紙傘,宛若古時水墨丹青描摹的雪景中風姿綽約朦朧的美人。尤其是剛剛哭過,眼眶微紅顯得人更加脆弱美麗。
本來就因為連日的風雪耽誤了時間,她們當下便沒多做停留當即便啟程回了雲州。
路上寥寥幾人,雪落得深厚,車便也行的緩慢。
令宜讓錦兒遞來放在一旁的包袱,從裏麵拿出來一本外文詩集。是周槐序講課時用的,書頁被她翻得已經有些卷曲泛黃,顯然是閱了許多許多遍。
現下她又開始在車上捧起書看了起來,錦兒看自家小姐如此用功不免有些心疼。
忙開口勸道:“一路上顛簸小姐還是等停下來再看吧。”
令宜搖搖頭,“回去就是大考了,此時不溫習到時怕是什麽都不會了。”
錦兒不懂,在她印象中佟令宜琴棋書畫是樣樣精通,何苦再去學堂學那些洋人學的東西。自然,她也不會懂得,令宜對周槐序微妙的一種感情。
“小姐仔細傷了眼。”她隻能這樣勸慰道。
令宜應了聲,便低頭繼續去看書。
回雲州的路上需得經過涇縣,涇縣地處山區彎彎繞繞的都是山路,人坐在車中難免有些暈。
尤其是令宜看了一路的書,更是被晃得眼花。說來也奇怪,這一路上當真是風雪不停,絲毫不讓人有得見太陽的機會。
抬頭眺望窗外,灰蒙的飛雪之中隱著連綿的山巒,猶如少時阿瑪請來教她水墨的先生筆下畫出的絕妙作品。
她合上書本,忽然摸到大袖裏放著的懷表。那時周槐序的那枚懷表,被她千裏迢迢地帶來了北平,帶去祭拜了父母。好似如此這般,就相當於周槐序也來了一樣。
這是她的私心,她難以示人的私心,恐怕至今為止周槐序都不曾意識到自己丟了一枚懷表。對於周槐序而言無關緊要的東西,與她而言卻成了至寶。
懷表上的槐花紋路被摩挲的微微發熱,激得指尖的觸覺愈發敏銳。她甚至能感覺到指針滴答地振動著皮膚,猶如她每每見到周槐序時的心跳一般,隱晦而清晰。
正出著神,車陡然停了下來。司機看了看前方,麵色憂慮,“佟小姐,車子拋錨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遇上這樣大的雪車子還拋了錨。令宜抬頭看了看天色,估計也快天黑了。
“附近有沒有可以住的客棧?”
司機是秦佩蘭專門派來的,說是常跟著周永明出差對雲州附近的路了如指掌,這涇縣自然也是。隻見他為難地搖了搖頭,不知該怎麽是好。
“不過這附近不知是否又獵戶居住,或許我們可以借宿一下。”
主動出擊總比坐以待斃的好,令宜當即便下了決定,“那便勞煩您帶路尋一尋了。”
她聲音不見慌張,透著一股子溫柔堅定的味道,司機對這位自家少爺的未婚妻忽然生出了好感。可又想起那些傳言,不免納悶。佟小姐這樣美麗聰慧的姑娘,在遇到危險時臨危不亂,甚至還能溫柔地安慰旁人,少爺為何不喜歡她呢?
一行三人走了許久,終於在天黑之時找到了一戶人家。家中隻兩位年過耳順的老人,儼然是一對夫妻。看他們是在狼狽,外麵風雪又大,便同意他們住了下來。
房屋當真稱得上簡陋,比起雲州和北平的任何一處住所都要簡陋的多,甚至連地龍都沒有。但令宜不曾抱怨,她和錦兒相擁在一張**互相取暖。心裏慶幸著,還好昨日到達北平時向雲州寄了信,不至於讓伯父伯母擔心。
待到雪停了,再書信一封請伯母派人前來接應即可。一路顛簸她早已累極,這樣想著想著便沉沉睡了過去。
收留他們的那對夫妻自己單獨住在這裏,兒子外出謀生存去了,便留了他們老兩口守著這個小院。令宜主仆三人不好意思白住,便要給他們銀錢卻被拒絕了。因此,他們隻能幫忙幹些力所能及的活,倒也樂得自在。
而秦佩蘭在收到令宜的信後等了幾天也不見人來,難免開始慌了神。
尤其是聽說岑州路段發生了雪崩,秦佩蘭就更坐不住了。周槐序散學回到家時,看見的便是秦佩蘭來回反複地踱步,嘴裏不停地念叨些什麽。
“媽。”他叫了一聲,把秦佩蘭叫回了神。轉瞬她又顯露出焦急的神色,“你可回來了!”
“發生什麽事了?”
“是昭昭啊,她寄信回來好幾日了。但人卻遲遲沒到,今個兒我出去聽他們說岑州那雪崩了,正好就是前兩日的事,你說昭昭也沒個消息可怎麽辦啊!”
“雪崩?”
岑州在北平邊上,若是岑州雪崩了要不佟令宜還在北平尚未回來,要不就是......她遇上了雪崩。
不知為何,周槐序心裏咯噔了一下。但他麵上做的很好,秦佩蘭也沒瞧出來他有什麽問題,隻當他還是不關心令宜,暗自歎了口氣。
“佟家就剩她一個孩子了,若是她出事了我怎麽和她九泉之下的阿瑪額娘交代啊!”
秦佩蘭簡直要哭出來了,擔心是真擔心,對周槐序更是恨鐵不成鋼。昭昭下落不明,他卻還是麵不改色,看來是當真沒有意思了。
“媽,您別擔心。這事還說不準呢,也許明日她就回來了。您用完飯就先回屋歇著吧。”
瞧瞧,瞧瞧!這還是人說的話嗎?秦佩蘭白了他一眼,繼續愁道:“這樣我怎麽吃得下去,你若是累了便自己歇著去吧。我要等昭昭回來。”
周槐序自知勸不動她,便也不再勸了,徑自回了屋裏。
秦佩蘭依舊在原地焦灼,心想自己這個兒子當真是冷心冷肺,此刻連半句關心都不肯說出口。可惜周永明不在,若是他回來了她定要質問他是如何養出這樣的兒子來的。
天色已經黑了個透,偌大的院子裏除去仆人灑掃收拾的聲音若無它物,當真是寂靜難耐。屋內昏黃的燭火透出光亮,秦佩蘭還坐在那裏神色頹唐。
忽見,周槐序拎著箱子要往外走去,她立馬叫住了他,“站住!”
周槐序沒忤逆她,默然地轉身回看。
“做什麽去?”
“去趟岑州。”他毫不避諱。
秦佩蘭一愣,“你......”
“我不去這一趟您怕不是茶不思飯不想,連覺都不用睡了。”
秦佩蘭不得不承認的確是這樣,她有些心虛的沒說話。
周槐序也意興闌珊地說了句,“走了。”
說罷就邁步出了門,坐在車上時他還在想,自己究竟為何要攬這趟活。明明自己原本就是要回屋歇息的,為何就是收拾了行禮決意出了門。
佟令宜那家夥寄回來的家書仔仔細細地講了許多事,問候了爸媽卻獨獨在洋洋灑灑的幾頁裏沒提過自己半個字。這幾天每每想到便是心梗,如今他卻要去岑州帶她回來,可當真是昏了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