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怪,周槐序啟程的那日開始風雪便漸漸停了下來。是以他們一路上並未因為天氣耽擱了行程,到達岑州應該隻需要不到兩日。
不過岑州雪崩什麽情況還難說,不知到時候能否找到佟令宜。她那樣膽小遇上這種事怕是早就嚇哭了吧。腦海中不知為何又想起那日推開她後那張梨花帶雨的臉龐,心有些被揪起來似的難受。
“再開快些。”
司機為難道:“少爺路上積雪還未化,這是最快的速度了。”
周槐序沒應聲,轉頭看向窗外層層疊疊的山峰出了神。
車子陡然一個猛刹,讓車裏的人都踉蹌了一下。
“怎麽回事?”周槐序有些不耐煩地蹙眉,原本就趕著時間車子卻突然停在了半路。
“前頭有輛車停在路中間擋了道,我們的車開不過去啊。”
聞言,周槐序向前看去的確有一輛車停在了那裏,車身已然覆上了白雪,顯然是在這停了很久。
“少爺!”司機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忽然激動起來。“您瞧瞧那就是周家的車!這車牌我記得清楚呢!”
車上落得雪那樣深,是不是看錯了還真不好說。周槐序發話道:“下去看看。”
那司機跟著他下車走過去,撥開車牌上的積雪,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興奮道:“當真是的,我不可能記錯!”
“可......車子確定無疑,那麽車上的人都去了哪裏呢?”
眼前山路狹小,暴雪初歇,山風吹過空曠的山穀發出一聲聲尖利的嚎叫。
周槐序立在車旁,斂目思索。半晌,吐出來一個字,“找。”
“少爺,需不需通知老爺夫人。這種情況,佟小姐他們......”怕是凶多吉少。
這後半句司機沒敢說出口,生怕觸了這位祖宗的逆鱗惹得他發怒。
周槐序沒回車子,徑直就向前方走過去,“他們定在不遠處。”
前麵是崎嶇難行的山路,身側是萬丈深淵,司機不免有些後悔跟著周槐序出來遭這份罪。不是說佟小姐並不得少爺喜愛嗎?怎地如今,少爺找人找得如此急切。果然,傳言不可信啊,不可信。
“少爺,您怎麽能斷定佟小姐......沒走遠?”司機開口想勸他回去,佟小姐現在下落不明,若是自家的寶貝大少爺再出了點差池,他就是有一百條命也不夠賠的。
“車內無人,若是出了意外怎麽會連行李都一應消失。定然是他們遇到事故,拿了行李去找落腳的地方了。”這話好似在安慰自己一般,忽然讓周槐序自己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
司機不明覺厲,抓緊邁上步子跟上他。
還未走出幾米,忽見前方路口轉彎處冒出來兩個人影,正是先前的司機和錦兒。
見到周槐序錦兒十分高興,山內消息閉塞難通,昨日才停了雪,他們原本今日下來時要修繕車輛好過兩日出發的。
“周少爺,您可是來找我們的?”
周槐序點點頭向他們身後看去,直至兩人在麵前站定他也未曾看見相見的那人,終於還是開口問道:“你家小姐呢?”
“小姐她今日跟著老伯去鎮上給你們寄信了,不過算一算時間現下應該也回來了。”
原是去寄信去了,周槐序麵容一鬆,泠聲道:“家中受到書信數日沒見你們回來。”
他沒說大家都以為他們遇上了雪崩凶多吉少,隻是隱晦的闡述了一下緣由。
當然,錦兒也不能聽得懂他潛藏的心思。隻懊惱抱怨道:“可不是嗎,走到半路車子拋錨了又遇上大雪,還好最後老伯一家收留了我們。”
“這車天黑前可能修好?”周槐序衝著對麵的司機發問道。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可以。”
“那我們天黑前就啟程回去,你們兩留在這修車。”話是對兩個司機說的,二人也不敢置喙隻能麻溜的應下來。
都不需要周槐序多說一句,錦兒就喜笑顏開地對他說:“那周少爺你跟我去找小姐吧,小姐見到你來了一定很開心。”
周槐序沒正麵應她的話,隻吐出兩個字,“帶路。”
他們住的地方其實離車子停下的地方不遠,隻是一個在山上一個在山腰,錦兒帶著他彎彎繞繞爬了一會兒便到了。
小路兩旁是栽得緊密的竹林,皚皚白雪壓彎了翠竹,頭頂上時不時還掉落幾滴融化的雪水來。為了出門方便,周槐序沒再兩三層外三層地套著西裝和大衣,他身上就穿了一件遠山紫文竹長衫,說巧也巧和身側的竹林倒是相得益彰。
沿著竹林一路上坡,在盡頭便到了錦兒口中那位老伯的家。
和想象中一樣簡陋卻樸素,院內的煙囪冒出嫋嫋炊煙在這荒郊野外平添了幾分煙火氣。年邁的夫妻吵嚷的聲音也隨之傳來,當即錦兒便知道自家小姐已經回來了。
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讓令宜和周槐序見麵,扯著嗓子就衝裏麵喊道:“小姐,你快些出來看誰來了!”
聞言不過兩三瞬,院子前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來。小院在這一塊地的最高處,周槐序站在小路盡頭微微仰頭看過去,微微愣了神。
她穿了個月白底色的褂子,上麵好似水墨畫家隨手用靛藍描摹上去的幾筆零散畫作。這樣的色彩搭配往日裏就連秦佩蘭都會嫌棄老氣,偏生她不覺有什麽依舊穿在身上。
頭發更是隨意用木簪挽了一個發髻,鬆鬆散散垂在腦後。沒什麽可出彩的打扮,可周槐序就是看進了心裏去。
她身後是簡陋屋舍,屋舍後是茫茫白雪。他仰頭,她低首。
那一刻,周槐序隻覺得她像從前在佛堂中看萬人供奉敬仰的觀世音菩薩。他甚至忘記了來這兒的目的,目之所及是她,心中所想亦是她。
她聖潔的猶如碧綠池水中安然綻放的白蓮,樸素卻又高貴。她又更像那心懷蒼生的觀世音,菩薩低眉,手撚柳枝,普度眾生。
身前是紅塵萬戶,身後是般若淨土。
菩薩低眉淺笑,堪堪亂了凡俗俗子的一生。她低眉淺笑著向他走來,如玉般無暇的麵容和這周遭純潔的白雪相互映襯,顯得唇上一抹朱砂更為鮮豔蠱惑。
“周先生。”
如每一次見麵的開場別無二致,也和每一日的問好別無二致,她又開口喚他先生。明明幾日未見,再聽到她這一聲“周先生”時,周槐序忽覺山河已秋,恍如隔世。
而心下隻有一個念頭,明確的不能再明確--她沒事就好。
令宜心中何嚐不覺得欣喜,她上午本已經寫好書信在鎮上寄了出去,隻盼著有人能來接應就好。從未想過,周槐序會親自過來尋她。
“先生怎麽會到這裏來?”其實她想問,他是不是真的是為她而來,但她卻不敢將這句話宣之於口。
周槐序跟她邁進眼前的小院,環視四周淡然道:“聽說岑州發生了雪崩,媽她很擔心你就讓我來找你。”
若是先前跟他一起來的司機聽見了,肯定在背地裏笑掉大牙。若是讓秦佩蘭本人聽見了,更是要和他鬧上一場。可惜了,這兩人都不在眼前,隻能任憑周槐序胡說八道。
對於他的話,令宜素來是深信不疑的。她隻失神了一瞬,便又提起笑來,“還好我們已過了岑州,勞煩伯母關心了。”
周槐序難得沒嘴毒,安慰了一句,“人沒事就好。”
原本吵嚷著做飯的老夫妻也推推搡搡地從廚房走了出來,一見到周槐序難免驚訝了一下。
他們這地方偏僻,多少個月都不會見到人影,這一場大雪倒是送來了兩個不得了的人物。原本他們瞧著先前來的小姐已經是富貴人家出身了,沒想到今日來的公子哥兒更是氣質高貴。比起同佟小姐來說,他們更覺得眼前新來的這人更難接近,於是老兩口難免有些尷尬發怵。
打量了半天,才憋出來半句話,他們問:“這位是......”
兩人異口同聲道:
“他是我表哥......”
“我是她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