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花燈出上。
雲州城大街小巷都擠滿了上街賞燈玩樂的人,街市上賣的花燈更是千奇百怪,什麽模樣都有。
這是一年之中難得的浪漫光景,有情人常在這一夜相約出遊,享受燈火闌珊處驀然回首的心動。
但凡常人都不能免俗,周槐序和佟令宜也是如此。
他們之間的關係說不清也道不明,就好像是登山途中隻差臨門一腳便能登上峰頂。可卻在這臨門一腳處,站住了腳步。
今天要不是秦佩蘭從早上嘮叨到天黑,怕是他們誰都不肯多邁出一步來。
令宜轉頭看著身側身著白色條紋西裝的他,在一眾暗色當眾尤其惹眼。她知道,周槐序一直是那種讓人能一眼在人群中就看見的人。
他眉目張揚,身姿俊朗,學識也十分淵博,沒有哪一個人會不喜歡他。
“在想什麽?”周槐序低頭看她。
她撇過頭去掩飾道:“沒什麽。”
周圍人群熙攘,推著人前進,難免會有磕碰,好幾次令宜都險些沒有站穩。
街市五光十色的燈火下,修長寬大的手掌伸在她麵前,身側的人嗓音柔柔好似街邊元宵夜的暖人燈火。
“人多,可千萬別走丟了。”
遠處不知誰家放起了煙火,轟隆一聲炸在天際,連帶著令宜的心都險些要跳出胸腔來。
她並不能理解周槐序到底是什麽意思,也為這樣的行為感到羞怯。說來可笑,雖名為未婚夫妻,可他們做的每一樁每一件事都不像是未婚夫妻的樣子。
她時常去想,周槐序該喜歡什麽樣的女子?究竟他會對怎麽樣的人表白心意,不再躲藏自己的內心?
可這個答案是無解的,就像她這些日子始終在探究周槐序對自己的情感,卻一無所獲一樣。
若是從前,她或許會對周槐序伸出的手感到欣喜若狂,可現在......她摩挲著口袋裏的那一枚懷表,再三猶疑。
“你究竟在走神想著什麽?”不等她回神,周海華就牽起了她的手。
十指緊扣是冰火交融,他身上火熱的觸感通過接觸的每一寸肌膚傳導到她身體。她不明所以地享受著這種近距離的碰觸,從初見到如今的每一次,都讓她覺得心若擂鼓。
明明她能感覺到周槐序堅硬外殼下柔軟的心,可偏偏他總是以傷人的麵目示眾。
她跟著周槐序的步伐穿過洶湧人潮,在鬧市中尋找心靈的淨土。眼前所見是萬家燈火,繁華無極,耳側聽的是嫣然笑語,喧囂不盡。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眼前月是心底月,眼前人更是心上人。可令宜想,該是時候和他說清楚了。
他們不進不退的關係,是該更進一步還是倒退回去,有些話必須要說清楚。
她不想像方晗那樣,因為不可得的情愛,傷情一生。
腳步在賣花燈的攤點處停下,賣花燈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婆婆。不似旁人般吆喝,她隻是默默編著手裏的竹條,瞧見他們也隻是和藹地笑著,“二位看看可有喜歡的花燈?”
“你挑一個喜歡的。”
說實話,她對這些花燈並不感興趣。在北平王府裏每年這個時節什麽樣的花燈沒有,都是那些人變著花樣的送進王府討她的歡心。
她目光掃過攤位上那些活靈活現的花燈,最後卻落在了角落擺放的那一盞海棠上。婆婆手藝很巧,雖然編的花燈不如她從前見過的繁複美麗,但卻極大程度描摹出了事物的精髓。
用紅墨描繪的海棠花瓣在瑩瑩燭火的透亮下,異常動人。它就那樣安靜地被擺在角落,卻讓佟令宜覺得心動。
“小姐眼光好,這盞河燈是我學著編的第一個花燈,到如今這個年紀少說也編過了幾千上百遍,算是我編的最好的了。”
“河燈?”她想起北平護城河外彎彎的溝渠還有城內潺潺流動不知往何處的小河,似乎記得也是有過放河燈的風俗。
聽說河燈能祈願,點燃的燈盞隨著水流越飄越遠,承載著放燈人最厚重的願望。隻是她鮮少出門,也從未放過河燈。
“喏,就去商鋪後麵的河邊放就行了。現在這個時候,岸邊應該有不少人。”
“婆婆,要兩盞。”周槐序放下錢複又說道:“你這可能提字?”
“自然,自然。隻是這花燈賣得好,若是要兩盞還得等我幾分鍾現編上一個來。”
“無礙。”
周槐序伸手替她拿過那個已經編好的河燈,放在她手裏,問道:“你從未放過河燈嗎?”
“在北平時,沒這樣的機會。”她手指撫摸過河燈上宣紙的紋路,語氣有些落寞。
倏然,她意識到能像這樣肆意遊走在大街小巷,能不顧慮旁人的眼光去做一件事,是從前從來沒有過的。
她曾經不肯勘破過往的牢籠,將自己囚困於舊時的規矩,可現在當她站出來審視自己才發現不知何時周槐序已經領著自己走了許久許久。
久到她快要改頭換麵,久到她開始向往屬於自己的未來。
口袋裏的懷表沉甸甸的,那是她私心收藏下來的東西,原本今晚是打算還給他的。本來......就該是他的。
把懷表還給他,把話都說清楚,是不是一切都會好了?
想到這,她先開了口,“周先生.......”
“好了好了,二位提好字就可以拿去河邊放了。”婆婆的聲音橫插進來,打斷了她剛說出口的話。
周槐序遞給她一支毛筆,眉目淺淺,“把心願寫上去才會實現。”
他打小就不太信這些東西,從未把這種寄托心願的方式放在心上。他隻想著擁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和人格,內心的願望隻有靠自己才能實現。
可今天不一樣,陪著佟令宜他願意信那麽一回。他樂意陪她做這樣的事情,更想要借著此情此景和她把該說的話都說個清楚明白,不留遺憾。
鋒利的筆跡在宣紙上收斂,他放下手中筆若有似無地遮蓋住了方才寫的內容。
同時,令宜也放下了手中的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模糊了光景。
“走吧,我帶你去放河燈。”
他十分自然地學著剛才那樣牽起令宜的手,踏著青石板鋪成的路,一步一步走至河邊。
正如老婆婆所言,河邊有不少人正放著河燈。周槐序嫌棄人多擁擠,拉著她走遠了些。
知道佟令宜不太會擦火柴,這次他很自覺地替她先點了燈。河邊燈火昏暗,對岸星火滿目,他原不該看她的燈,但心中那枚惡劣的種子促使他看清。
娟秀的字跡隨著燭火若隱若現,“得償所願。”他不由得笑道:“你這丫頭倒是貪心得很。”
令宜本也沒準備瞞他,也不做遮掩,“所求之事太多太多,一盞燈怕是寫不下。”
他迅速劃動火柴點燃了自己的燈,不等令宜去看就放入了水中,“你所求都是些什麽,可否說來聽聽?”
令宜學著他緊接著把河燈放進去,似乎是嫌棄動的太慢,還伸手輕輕推了一下。
她站起身來沒說話,等周槐序也站了起來才開口道:“周蘭時,我所求......皆是你。”
說這話時,她目光望著對岸,沒有看他也沒有看隨水波遠去的海棠河燈。可偏偏就是這樣,周槐序卻覺得她的目光好似要把自己看穿一般,讓他在這暗夜之中無處遁形。
她這樣直白濃烈的感情讓他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回應。
這是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他伸手輕捧起她的臉,鬼使神差地就想起了初見那日掉落在地上的筆記本裏的話。
“The Clouds dissipate and I am totally into you as everyone knows.”他低喃沉醉。
雲消霧散,我愛你,人盡皆知。
他知令宜不能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以她現在的外文水平,還遠不足夠。但他就想要讓她明白,在無人懂得的那一處,他心中也是有她的。
令宜從口袋中掏出那枚私藏許久的懷表遞給他,“這是見到你那一天,我私心藏下的。今天我想把它還給你,我們......把話都說清楚好不好?”
懷表上刻畫的栩栩如生的槐花圖案讓周槐序一愣神,腦海裏不自主地想起一個人,透露出不自然的模樣。這件東西他還以為被弄丟了,沒想到是在她那裏。他從沒想過這件東西落在佟令宜手中會是何光景,如今他忽然有些不知道怎麽辦了。
“這枚懷表......”他想了想措辭又決定避重就輕,“其實我......”
“少爺!小姐!不好了!你們快些和我回去吧,老爺在家裏暈倒了!”說到一半的話被突如其來的小廝打斷,也顧不得繼續說下去,周槐序忙吩咐道:“車子開過來了嗎?帶路!”
河邊的風聲穿透耳膜,令宜沉默地回想,剛才那一刻周槐序的欲言又止究竟是要說些什麽。
她對他有太多期盼渴望,也有太多的不確定。她所期許的肯定,在這個河畔又沒能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