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結果她的行禮,然後引著她進了門。屋內安安靜靜的,落針可聞,程舒月皺皺眉顯然不太喜歡這樣的低氣壓。
“姐,你是不是也覺得渾身不自在?”紀書朗跟在她身後,偷偷地趴在她耳邊問道。
程舒月點點頭,開口喊住了管家,“你確定大哥他在家?”
管家欲言又止道:“督軍就在樓上書房裏......”
“那我這就上去見他。”
“哎!小姐,現在恐怕是不方便。方小姐她......也在書房裏麵。”
管家的神色為難地不能再為難了,仿佛程舒月現在要是不管不顧地衝上去打開書房的門,他的腦袋立馬就能搬家。
不過程舒月也不是什麽善茬,幾年未見更是長進了不少。她還偏就要瞧瞧自家大哥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你跟我上去敲個門,不算不妥吧?”
“小姐,小少爺。督軍這會兒恐怕正生著氣呢,我不敢去招惹。”
“老伯,這麽多年你還是怕大哥啊。沒事,你去把行禮放了,我自己去。”
管家似乎還要阻攔他們,隻是話到嘴邊被程舒月噎了回去,“沒事,他發起火來。我替你扛著,不會牽連到你的。”
管家隻好苦著個臉,提著行禮去了程舒月房間。
雖然是白天,二樓的壁燈還開著。
紀書朗輕車熟路地把她帶到書房門口,向裏麵看了一眼,“姐,還是你去敲門吧。我不想挨罵。”
方晗不在的時候,他還敢和氣頭上的程最搭上幾句話,甚至覺得沒什麽。可如今方晗這個“罪魁禍首”還在呢,沒人敢這個時候觸他的黴頭。
程舒月挑眉一笑,抬手就叩響了門。
裏麵沒有回應,紀書朗悄聲道:“不會沒人在吧,都沒聽見動靜。”
程舒月沒說話,抬手又敲了好幾下。
裏麵傳來程最有些喑啞的聲音,“誰?”
“哥,我把二姐接回來了。”紀書朗高聲道。
屋內的聲音頓了頓,繼而又傳來,“進來吧。”
書房的門一向不上鎖,但整個程家還沒人敢擅自開門進去。
程舒月轉動把手推開了門,進去的時候還不忘吩咐紀書朗,“把門關了。”
紀書朗跟在她身後老老實實把門給帶上了,一抬眼果不其然方晗也在。
她好像剛剛才哭過,眼眶紅腫的不像話。這些日子他們很少碰麵,但凡遇見也都是她和程最吵完架的時候。
他們一站一坐,把氣氛搞得有些劍拔弩張。
坐著的自然是程最,看樣子他今天特地沒去軍營,隻穿了一聲鴉羽色的家常長衫,盤口上吊著翡翠玉鏈,貴氣逼人。
“方晗,許久不見了。”程舒月倒是沒害怕,徑直上去就朝方晗伸手示意。
兩人都不算溫熱的指尖相互碰觸,程舒月不禁笑得更開心了些。
方晗顯然沒認出來她,打量了一會兒才遲疑地問道:“二小姐?”
“怎麽,我是不是變化很大?連你都認不出來我了。”
“嗯,二小姐變了許多。”
她是留洋回來的小姐,學習了新時代該有的東西,身上的一切都是嶄新的。而自己仍舊被程最困在身邊,不得天日。
遙想昔日她們也曾一起在程府花園裏談詩論道,寫戲譜曲,那時她還天真地以為自己在程最心裏也是重要的。最起碼,隻比程舒月差一些。
可現實隻能給她一個響亮的巴掌,她和程舒月注定不同。程最也從未把她和他們放在對等的位置上。
“你倒是沒怎麽變化,就是瘦了太多。你告訴我,是不是大哥他不好好給你吃飯,我替你說他去。”
提到程最,方晗沉默了下來。很明顯,他們兩人現在的關係稱得上“糟糕”二字。程最坐在桌案前,齊眉的短發投下陰影蓋住了眉目,讓人不能看清他的神情。
大抵是真的不想當真程舒月的麵和方晗鬧,他沉聲道:“你先回房間去。”
這話是對著方晗說的,卻無端地讓在場每一個人都覺得揪心。
“哦對了,我給你們都帶了禮物。方晗你先去等我一會兒,待會兒我把禮物給你送去。”、
她給方晗搭了個台階,好讓她不那麽難堪。有時候程舒月真覺得程最這人沒得救了,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這四個字怎麽寫。
算了,她想,就是成日裏隻會打打殺殺的莽夫,不能苛求。
方晗隻是勉強衝她笑了笑,便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她一走,程舒月也不裝了,走到窗邊的皮沙發上就坐了下來。
“哥,不是我說。你這些年也沒點長進,哄姑娘這件事你是一點兒都不開竅啊。”
下一秒,程最陰惻惻地抬起頭,紀書朗隻覺得他的眼神都快殺人了。
他自動充當了和事佬這個角色,打哈哈道:“那個哥,二姐她剛回來。學洋人直來直去說話慣了,你千萬別生氣。”
“你見我什麽時候和她計較過?”程最反問。
也是,旁人能說的話程舒月也能說,旁人不能說的話,程舒月也敢說。從小到大,程最就沒動過她一根手指頭。
“我回來的路上都聽說了,你和謝妍都正式訂婚了。合著就我一個人最後知道的啊?”
“別一口一個謝妍的,她是你嫂嫂。”
“她算我哪門子嫂嫂啊?哥,我還不知道你嗎,當年你就不喜歡她,現在更不會喜歡她。更何況她那個人......”
“舒月,留洋回來你越發口無遮攔了。我和謝家的聯姻是定局,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
“那你就讓方晗無名無分地跟著你一輩子?”
他被許多人問過這個問題,書朗,舒月,以至於方晗自己。就連謝妍也曾問過他,是不是當真喜歡方晗。
那時他給出的答案是否定,他向謝妍承諾終過這輩子不會納妾。他要娶謝妍,卻連給方晗一個名分都不能。
“再等等。”他忽然覺得有些疲累,“還沒到時候......我會放她走的。”
隻是婚期越近,他越是不能忍受方晗離開他的視線分毫。他隻是想著,再等等,再等等,時間還未到。
“我真是搞不懂,當初你能替我退了王家的婚事,如今到自己卻不行了。”
彼時,他們父母雙亡。程舒月原本有一門幼時定下的婚事,那人比程舒月大上幾歲正是娶親的年紀。
卻見程家沒人做主擅自娶了別家的小姐,又不甘心程舒月另嫁他人,便拿著籌碼來要她入門作妾。
程最那時候還沒什麽能耐,隻能拖一段時間是一段,最後不得已將她送去大不列顛讀書,想著拖上三年回來再說。
誰知這幾年間,程最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富家少爺一躍成為了北方的新貴。王家看見程家飛黃騰達更是生了攀附的心思,一心想把程舒月娶進門。
可程最的脾氣哪裏是好相與的,都不用程舒月出麵便逼著王家退了婚。他行事狠辣果決,卻獨獨到了方晗這裏處處優柔寡斷,難以決斷。
見他不語,程舒月也自知勸慰不動,歎氣道:“算了算了,旁人說的話你何時聽過。橫豎最後也是有苦頭自己咽下去,你別後悔就行。”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就要脫口而出。這一次卻被紀書朗搶了先,“我知道,大哥你肯定想說,你從不會後悔。是吧?”
說完他一副求誇獎的表情,笑嘻嘻地站在那裏。程舒月看著他犯賤的樣子,沒忍住笑出了聲。
而程最半點也笑不出來,陰沉著臉嗬道:“你給我滾出去。”
紀書朗一看大事不妙,連忙開溜。開溜前還不忘拉上程舒月一道打掩護,“姐你快把我和方晗姐的禮物找出來給我們,我等不及了。”
看破不說破,程舒月就那麽被他拉著出了書房的門。門剛一關上,紀書朗就跟劫後餘生一樣拍著自己的心口,呼出一口氣道:“太刺激了,你不在我都不敢和大哥這樣說話。”
程舒月彈了一下他的腦袋,失笑道:“就你最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