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少爺怎地如此冒昧,難道來之前不該打探一下究竟該不該來嗎?”北平張家,周槐序多多少少有所耳聞,原來在他遠在雲州懵懂不知的年紀裏,還有這麽一個人陪在她身旁。
“我在雲州無親無故,怎麽能知曉周家的事情?”怎麽會不知道,但越是知道張養皓越是要假裝不知道。
“令宜難道沒和你說嗎?我與她是從小就定下的親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周少爺,你也清楚如今前朝都不在了,都時興自由戀愛,還講究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下你情我願的,才算是愛情。”他好像決意要激怒周槐序一般,不肯退讓,“你覺得我同昭昭朝夕相處那麽多年,難道比不過你們短短幾月嗎?”
“你!”
“今日我前來提親,全然隻是為了昭昭,也為了感激周家伯父伯母的照顧之恩。而周少爺若要攔,不如把昭昭喊過來。當著眾人的麵問一問,她究竟選的是誰?”
周槐序承認他有一絲的慌亂,畢竟他和佟令宜現在的關係算不上好。但他心裏有隱隱有著期待,她是喜歡他的吧。她也不止一次地說過喜歡他,而張養皓這個突然冒出來提親的人,怎麽能打亂他們的計劃呢?
局麵僵持不下,秦佩蘭發了話,“張嫂,去把昭昭叫過來。”
張嫂來的時候,令宜剛梳洗完,今個兒天氣好還暖和。她就隻穿了一件煙粉色的旗袍,裙擺堪堪露出腳踝,整個人身姿搖曳,娉娉婷婷。
“小姐,前廳來了位張少爺。老爺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不置可否,張嫂口中的張少爺便是張養皓。令宜想起那晚他們說過的話,他答應的要幫她,卻沒想到他來的那麽快。
令宜隨著張嫂穿過曲折的長廊來到前廳,周槐序正和張養皓冷臉相對。
見到她,周槐序臉上明顯有了波動,他張了張嘴卻沒出聲。
“養皓哥。”令宜的視線越過他,看向他身後的張養皓,輕輕柔柔地喚了這麽一句。
當真可笑,周槐序想,從來都是見她喚自己“周先生”,也就是偶爾才能蹦出幾個不一樣的來。可對待張養皓,卻是張口閉口的“養皓哥”,真讓人憋悶至極。
麵對周永明和秦佩蘭,令宜心中有些愧疚,不由得諂諂低下了頭。張養皓見此牽起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來。
“昭昭,今日來我就是向你提親的。隻要你一句話,我想周伯父周伯母都是尊重你的意願的。”
“是啊,昭昭。你什麽想法都說出來給伯父伯母聽一聽,我們不會責怪你的。”
秦佩蘭一直對她很好,有時候甚至都超越了對周槐序的疼愛。令宜想過無數種他們憤怒生氣的模樣,卻沒想到他們是像現在這樣平靜。
她看了一眼周槐序,他的表情顯然不是很好,沉默地站在一旁。她看過去時,視線和他交匯,這才發現原來他一直凝視著自己。
“我......”
“別怕,養皓哥在這裏。”張養皓握住她的那隻手更用力了些,這讓令宜獲得了短暫的心安。
她默默地深吸一口氣道:“伯父伯母,對不起......”
根本不用再說後麵的話,在場的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抽出被張養皓緊握的手,好似鬆了一口氣。
秦佩蘭也是沒有想到,但這樣的結果似乎又在意料之中。她不願意再勉強,也許正如周永明常說的“兒孫自有兒孫福”,年輕人的事情他們可能真的不便插手了。
“既然昭昭已經決定了,那......”她莫然看了一眼周槐序,繼續說道:“和蘭時的這樁婚約就作廢了吧。是我們周家沒這個福分,蘭時沒這個福分......”
“媽!”周槐序雙手握拳垂在身側,顯然對這樣的結果不甚滿意。
秦佩蘭卻沒搭理他,“老爺身體剛恢複不久,不能過度操勞。剩下的事情慢慢安排吧,我先扶他回房。張......養皓啊,伯父伯母便不送你了。”
被迫“身體不好”的周永明十分配合地被秦佩蘭扶著離開了前廳,不禁感歎這一把年紀還得當自家夫人的擋箭牌。
“看來昭昭這孩子是真和蘭時無緣啊。”
周永明歎慰道:“到底還是蘭時那小子不爭氣,留不住媳婦兒。”
是啊,有的時候就是那麽陰差陽錯,有緣無分。
周家父母離開後,張養皓也不便多留。當著令宜的麵,至少在周家他給足了麵子。
“我在雲州還有些事情要忙,過段時間忙完了,就來接你回北平。”
此事大抵已經成了定局,就連周家父母都鬆了口,周槐序還有什麽理由不放人。
或許是事情發展的太過順利,令宜總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張養皓帶來的禮不算少,令宜看著張嫂把這些清點好收進庫房才準備回房。畢竟這些後麵都是要還給他的。
日照中天,庭院裏不少花開得鮮豔,就連鳥叫蟲鳴也異常鮮活。很久了,周槐序未婚妻的這個頭銜跟隨了她整整十七年,從出生起身邊的人甚至她自己都認定了,她會嫁給周槐序,成為周家的媳婦兒。
彼時的她也未曾想過,能有一日可以站在周槐序麵前,當著他的麵拒絕這門親事。想來也是可笑,明明一開始她也是盼望的,亦是歡喜的。
而到如今的淡然,解脫。她忽然就明白了周槐序當初和她說的話,沒有錯,能夠為自己撐起一片天的隻有她自己。
她還沒有想好今後該去哪裏怎麽辦,但終歸是要靠著自己。
“令宜!佟令宜!”她的去路被周槐序擋住,淡雅的槐花香氣因為近在咫尺的距離飄入到鼻腔。
她淡淡抬眉,沒有情緒,“什麽事?”
周槐序冷笑,“你問我什麽事?剛才在前廳你究竟什麽意思?”
“沒有別的意思,就是你所看見的那樣。”
“你要嫁給那個張養皓?”周槐序不可置信,分明他之前已經承諾過要娶她,分明她之前還說過愛慕他。怎麽短短幾日,什麽都變了。
可他大抵是忘了,上一次提起訂婚,令宜就已經拒絕了他。
“周先生。”她麵上隱隱露出幾分的不耐煩,“我想我們現在已經沒什麽關係了,我要幹什麽似乎也不需要你來管。”
“我還沒用同意退婚,你就著急要和他走了是嗎?先前是紀書朗,現在又來了一個張養皓,佟令宜我當真不知道你還有多少能耐。”
她不想和他繼續爭辯,轉頭就走,手臂卻被他拉住。
“為什麽?”周槐序不解,“我已經答應了要娶你,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話音剛落,令宜不由得嗤笑一聲。這是她第一次在周槐序麵前露出這種不屑的表情,和平日裏溫順端莊的她相去甚遠,“周先生,結婚就一定是愛情嗎?程督軍和謝小姐也結婚了,他們有愛嗎?你有沒有想過,你要娶我。和程最娶謝妍其實是一樣的,都是為了達成某種目的,而為此犧牲掉自己的婚姻。你有沒有想過,你願意這樣可是我不願意。我不想要謝妍那樣一輩子守著無愛的婚姻,我也不想像方晗那樣苦苦等待著愛人回頭。是你教我的周先生,你教我身為女子也要獨立自強,也要自尊自愛。你教會了我,怎麽自己卻忘了呢?”
她甩開周槐序的手,冷靜地質問卻更像是無情的尖刀,“周先生,你捫心自問,你真的愛我嗎?”
廊外水晶簾動,微風乍起,她轉身離去時的秀發拂過周槐序的手掌。
細軟烏亮的發絲從指縫之間毫不留情地溜走,無力抓住。她總是喜歡這樣披散著頭發,素淨淡雅,有著旁人不曾有的溫柔氣質。從前周槐序覺得她破碎嬌弱,如今凝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發現自己錯了。她溫柔堅韌,也學會了自尊自愛,她把他教她的話記得很清楚,學得很好。
幼鳥長出了羽翼,漸漸地也要振翅飛翔了。
可是愛嗎?他開始遲疑,大抵是......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