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神醫並非日日坐堂,所以經常是見不到他人的。

宋暖早就從鄭夫人口中聽說了紀神醫的許多事情。

張嬤嬤不知,此時聽了不免有些疑惑。

“紀神醫不是從不出診,許多高官顯貴請他過府問診,都是請不動人的。不知是何方神聖竟能說動紀神醫出診?”

就連她們姑娘,腿都壞了,又有鄭夫人從中說和,這般人情,也還是要自己挺著傷腿親自來找紀神醫。

但張嬤嬤並沒抱怨這些,隻是心裏稍稍嘀咕了兩句。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紀神醫是有真本事的,能答應救治她家姑娘,已是天大的恩情。

她就是有點好奇罷了,什麽樣的人竟然能比燕王府和鎮國侯府加起來還要厲害,讓紀神醫這樣的人也改了規矩和脾氣。

“是京郊一處村子上的佃農。”

藥童的回答讓張嬤嬤吃了一驚,宋暖卻替藥童解釋了一句:

“尋常病症普通的大夫已能醫治,恐怕隻有真正的疑難雜症才值得紀神醫親自出手。”

“你這女娃娃倒是把老夫的脾氣打探得一清二楚。”

藥童還未回答,門外已經傳來了人聲,宋暖和張嬤嬤抬頭看去,從曦光中踏進來一個素衣長髯的中年人。

這人背著一隻藥箱,腰間掛了一個酒葫蘆,頭上隻簪了一枝桃枝,個子很高,但行事灑脫不羈,瞧著鬆鬆垮垮,倒弱化了幾分高個子帶來的壓迫感。

他彎身從門外進來,隨手把藥箱遞給了上前來接的藥童。

這才抬起蓄了滿臉長胡子的臉,一雙清淩正氣的眼睛從幾乎看不出五官的胡子中去尋找宋暖的身影。

“你就是鄭家丫頭托老夫醫治的那個……”

鄭家丫頭?女娃娃?宋暖對這些稱呼有些新奇,這位紀神醫的年紀瞧著也沒那麽大,怎的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的很。

宋暖壓下心頭的不解,點頭應了下來:“紀神醫喚我宋暖就好。”

紀神醫點了點頭,見宋暖要起身見禮,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既然腿腳不便,就不要守著那些迂腐規矩了,老夫最見不得這些,小宋是吧,老夫今日還要去山裏采藥,快些給你看完了,也好不耽誤我的事。”

這人與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宋暖有些驚訝的看著紀神醫。對“小宋”這個稱呼隻遲疑了一瞬,就很快適應了下來。

張嬤嬤皺了皺眉,有些不悅紀神醫話裏話外對宋暖不敬的態度。

但她見宋暖沒有在意,也隻好忍了下來,等著看這瘋瘋癲癲的紀神醫到底能瞧出什麽名堂來。

紀神醫也不在意宋暖主仆倆對他印象是好是壞,反正他隻是來還鎮國侯府老太爺當年的人情,隻要在這裏待滿一年,把鄭家那病歪歪的小家夥治好,就兩清了。

至於這個宋暖,不過是捎帶上的。

紀神醫本以為區區斷腿,還不是手到擒來,可真正搭上脈後,他才發現許多不對勁之處。

“咦?”

紀神醫來了點興趣,又沉吟半晌,才緩緩收回了手,恢複了平日裏玩世不恭的不耐煩模樣。

“紀神醫,我家姑娘的病如何了?”

張嬤嬤滿含希望地看著紀神醫,忍不住出聲問了一句。

宋暖也發現了紀神醫的態度變化,但她還沒開口,就聽到紀神醫搖頭歎氣的數落起鄭夫人來。

“這個鄭家丫頭,真是會給老夫找麻煩,竟給我推來個將死之人。老夫可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坊間傳言而已,若是當真就不妙了。”

“你,你這人怎麽咒我家姑娘,沒本事治直說便是,什麽將死之人,我家姑娘明明還好好的。”

張嬤嬤最聽不得有人說宋暖死,臉色頓時變了,也顧不得會不會得罪紀神醫,她家姑娘明明還有三個月可以活!怎麽就將死之人了?

宋暖握住了張嬤嬤的手,知道她如此激動不是因為紀神醫的幾句話,而是因為這些話正踩中了張嬤嬤這些日子以來最害怕的地方。

“張嬤嬤,你先跟著藥童去找其他大夫幫你看看,再替我抓一些溫補身體的藥,我想和紀神醫單獨說些話。

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宋暖的態度溫柔卻堅定,張嬤嬤知道拗不過她,也隻好擦了擦眼淚,點頭先出去了。

她怕自己再待下去,控製不住脾氣。若紀神醫真能救她家姑娘,卻被自己莽撞得罪了,那她真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宋暖把張嬤嬤支開,這才費力的支撐起身體,對著紀神醫拜了一拜,抬頭在紀神醫皺眉打斷之前,先開了口。

“紀神醫,求你救我性命。”

紀神醫還以為宋暖會說些什麽懇求的話,誰知道一開口就這麽直接,他忍不住笑了一聲,卻又繃起臉:

“看來你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情況,那也應該知道你是無藥可醫的,我看你這女娃娃是個性情灑脫的,怎麽竟也是貪生怕死之輩?”

宋暖苦笑,知道紀神醫是有意為難她,不想接自己這個燙手山芋,也不在意他的挖苦,坦然承認:

“是人皆怕死,我也不過是個尋常人。紀神醫行醫多年,應該也知道,求生是人的本能。若是紀神醫肯救我,我願付出任何代價。”

“你就這麽篤定老夫能救你?”

紀神醫轉了轉眼珠子,想到什麽,一臉不快:“鄭家那丫頭跟你說了些什麽?”

宋暖當然不會把鄭夫人給出賣了,她搖搖頭:

“鄭姐姐隻說紀神醫醫術卓絕,是值得信任之人。我見紀神醫能一眼道破我身上的病症,便鬥膽猜測,紀神醫或許有法子解我困境。”

聞言,紀神醫的臉色才稍稍好了一點,輕哼一聲:

“鄭家丫頭隻讓老夫治你的腿,至於別的,老夫也沒辦法,你還是另求高明吧。”

宋暖知道紀神醫脾氣古怪,應當徐徐圖之,他能答應給她治腿已經是一大讓步。

可紀神醫之前的話讓她不得不在意,“將死之人”,她的時間已然不多了。

宋暖想到藥童剛才的話,紀神醫可以為了治療一宗疑難雜症,破了規矩脾氣,離開回春堂出診,那麽她的毒呢?

算不算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