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九結巴著回話。

“我就是莫如九。”

一邊的老太監頓時嗬斥,“大膽,在皇上麵麵不能稱我!”

莫如九又差點被嚇死,這規矩居然這麽多?

她又不是天天見到宣皇帝,她哪裏知道啊。

登時,莫如九就又磕頭,驚恐又害怕的低下頭。

“民婦知錯!”莫如九哆嗦道。

怕是真的怕,但是也有裝出來的一部分。

她越是表現得沒用,宣皇帝就不會多懷疑她。

反正莫如九就是這個膽小的性格,宣皇帝也不是不知道。

“好了。”宣皇帝搭著太監的手坐了起來,他眼底閃過一抹可惜。

這樣膽小怕事的人,若是換在往日,他是絕不會讓人嫁給老六的。

就是兩句話,人都嚇得在哆嗦了,怎麽能當大任呢?

但是她這樣沒出息也好,免得壯大老六的勢力。

這樣的人,才好拿捏。

一瞬之間,宣皇帝渾濁的眼睛裏就已經掠過各種算計。

他其實知道楚天息的錯不是他造成的,而是太子的設計。

太子沒有容人之量,但是現在太子樣樣出色,他就算對老六有一絲的愧疚,也不會讓十萬大軍覆沒的罪名捅到太子身上。

太子是他和結發夫妻敬獻皇後的共同血脈,少年夫妻啊,情深至此。

他就算知道太子錯了,太子有罪,但是他還得為太子擦幹淨所有的線索。

既然說是老六的錯,那就隻能是老六的。

宣皇帝不說話,冷冽探究的目光在莫如九的臉上來回打轉,空氣愈發的凝滯,壓得莫如九大氣都不敢喘。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莫如九的膝蓋都跪得發痛了,那上頭位高權重的宣皇帝才淡淡地揮手。

“起來回話。”

莫如九如蒙大赦,忙僵硬地爬起來,但也不敢靠得太近。

“老六的身體如何了?”宣皇帝忍不住咳嗽了一聲,看起來身子不太好的樣子。

太監連忙給宣皇帝倒茶,順氣。

“相公他……”莫如九一臉的難言之隱。

她的欲言又止是犯難了,她在糾結,她要怎麽回答宣皇帝的話呢?

宣皇帝是真的要關心這個兒子,還是有別的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所以,她是裝慘,還是如實說呢?

宣皇帝緩和了氣息,沙啞道:“如實交代!”

這下得了,莫如九也不想著賣慘了,萬一惹怒了這萬歲爺,她哭都沒地方哭去。

“回稟皇上,相公的身體不好,腿腳一受寒就痛得走不動路,基本上每天都躺著休息。”莫如九沒有誇大其詞,而是老實的交代。

宣皇帝既然再問她,那也不可能沒了解過楚天息的近況。

她編的他也不一定會信,那也沒什麽意思,她就老實說吧。

“嗯。”宣皇帝的情緒很淡漠,哪怕他已經兩鬢斑白,垂垂老矣。

但是身上那股濃重的帝王氣息,讓莫如九不敢放鬆。

哪怕人老了,他還是氣場威嚴的帝王。

她和這些百姓,都是他手中的螻蟻。

生殺大權,皆屬於宣皇帝。

“你且好生照顧著老六。”宣皇帝又說話了。

莫如九的心情就和坐過山車以後,這宣皇帝就沒點想要把楚天息宣召回京城的意思嗎?

問了這麽半天,就說一句嗯?讓她好好照顧?

莫如九想吐血,她是皇家的奴隸嗎?

宣皇帝也不說給一點好處啊,隨便獎勵點什麽,都夠她和楚天息生活的了。

沒想到他其他一概不問,莫如九氣餒了。

“民婦既已嫁給相公,一定會好好照顧相公的。”莫如九鄭重地道。

一來二去,宣皇帝也沒給她賜坐,她就隻能站著回話,腳都發痛了。

“把這盤桂花糕賞給她。”宣皇帝吩咐道。

太監露出一種很震驚的神情,很快就按耐下去。

太監這麽激動,莫如九心裏卻是嫌棄的。

一盤沒吃完的桂花糕,賞給她?!

她要什麽桂花糕啊,就算要賞賜,能不能給點貴重物品?

看這老太監的表情,好像要賞賜給她的不是桂花糕,而是黃金萬兩!

這皇帝太摳門了。

太監把桂花糕端到莫如九麵前,神色比之前更要恭敬。

這一意外搞得莫如九目瞪口呆的。

“民婦叩謝皇上賞賜!”

盡管心裏看不起這盤桂花糕,她還是裝出了受寵若驚的模樣,跪地謝恩。

“下去吧。”宣皇帝累了,再次緩緩地躺回了軟塌上,眯上了眼睛。

莫如九端著這盤桂花糕被太監送出帳篷,她還是有些沒回神。

她這來一趟,還以為是宣皇帝要問罪什麽的,沒想到來這裏,宣皇帝就問了她一句話。

她端著這盤桂花糕,心底別提有多鬱悶了。

這就完了?

不帶這樣的吧。

莫如九離開之後,太監再次回到帳篷裏,給休憩的宣皇帝上了湯藥。

“這藥啊,喝了這麽多,還是不見好。”宣皇帝有些不耐煩,“到底是朕的身體不中用,還是這群太醫的本事不行?”

宣皇帝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怒氣和煩躁。

“皇上,您正當壯年,可不能胡說。”太監忙搖頭。

“壯年?”宣皇帝無力的笑了笑,臉色蠟黃。

“朕早已經不是壯年了,看來還是朕自己的身體不行,怪不得那群太醫沒本事啊。”

宣皇帝說著,一口氣就把藥湯一飲而盡。

而隨伺在一邊的太監,嚇得直接跪下去。

“皇上為了您的龍體照想,息怒啊!”

“好了,整天都是息怒息怒,朕看到你們就覺著煩。”

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他雖然是皇帝,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利,但是他也有做不到的事。

骨肉相殘,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

然而怎麽辦呢?

這些殘忍的事實,還不是一樣發生了?

無數次宣皇帝都很想頒布聖旨,把楚天息召回京城。

雖然楚天息是淑妃的兒子,但也是他的兒子。

一向溫潤爾雅的太子設下如此殺招設計他,他這個做父親的,不僅不能給兒子證明清白,還要把罪名都壓到他身上。

宣皇帝一想到這裏,心裏頭就和火燒一樣,麻木又冰冷。

心裏頭藏著心事,怎麽會好起來呢?

他的身體就一天比一天差了。

“老奴知錯了。”太監的聲音裏帶著畏懼。

宣皇帝斂了神色,把藥碗遞過去。

“都出去。”

一聲令下,帳篷裏伺候裏的幾個宮人就都有序的離開。

宣皇帝側躺著,擁著被褥,卻一點都沒睡意。

他的臉是蒼白而憔悴的,好像蒼老了好多歲。

當夜深無人的時候,他不斷地回想著以前。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太子是他一手養大的,除了心胸不夠開闊,其他處處都是拔尖的。

他無法接受,自己親手帶大冊封的太子,會做出這樣的事。

但他還動不得他,也不想動他。

他盡管對太子設計老六的事情有所愧疚,但是也不至於為了老六,去廢了一個他用盡畢生心血教養出來的太子。

兩害相必取其輕,老六和太子對他而言。

太子的地位無疑是最重要的。

罷了。

宣皇帝無力的閉上了眼睛,下巴的呼吸一顫一顫的,呼吸粗重。

他已經想明白了。

為了太子,那就犧牲老六吧。

為了太子,犧牲一個老六也不算什麽。

沒了太子,會動搖國本,和天下家國比起來,老六的存在微不足道。

國家可以有無數個將軍,但是隻能有一個德才兼備的帝王。

那個帝王隻能是太子。

除此之外,不能是任何人。

所以他隻能維護太子。

但他心裏頭還是難受,也不是多麽難受,就是吃不下去,睡不著,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淑妃撞牆的那一幕。

‘皇上,你真的好狠啊。’

‘我兒無罪,我兒無錯。’

淑妃自然也知道楚天息無辜的,不然也不會這麽壯烈的去自盡。

淑妃大抵是絕望了,她的兒子在宣皇帝眼裏比不過太子,所以活該成為替罪羊。

她不甘心,但也不想這麽半死不活的苟活。

她要最壯烈的死去!

她要用滿身熾熱的鮮血來控訴宣皇帝的漠然!

那一幕無數次的回放在宣皇帝眼前,他的身體開始發抖,咳嗽得更加厲害,好像在做噩夢一樣,雙眼徒勞的睜得大大的。

“素素……”

“別怪朕狠心,朕也是逼不得已的。”

素素。

淑妃的閨名,歐陽素素。

楚天息的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