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林殊來說, 秦渝池並不是個說謊好手,因為隻要秦渝池說謊,他一眼就能拆看穿。
秦渝池說謊時, 眼神倒是堅定, 隻可惜左邊眉毛會微微挑起, 連秦渝池自己都發覺不了。
不過秦渝池這句話本就不符合邏輯,一聽就知道是謊話, 也用不著什麽微表情法去判斷。
林殊環抱雙臂, 斜靠在車門邊,毫不留情地戳穿, “導演呢?你的助理在哪?你的手機丟了, 他們也失蹤了?”
秦渝池不說話了,唇抿得很緊,仿佛在思考新的說辭。
林殊等了半分鍾, 以為秦渝池能憋出新的說法, 沒想到秦渝池直接承認道:“我把手機交給助理, 路演結束後就偷溜了, 來停車場等您。”
傻子。
連說謊都不會。
林殊翻個白眼,問道:“你怎麽知道這是我的車?如果我沒有開車來, 你就準備一直在這裏等?”
“不是。”
秦渝池隻說一句, 又沒了聲, 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您朋友圈裏發的照片有車標, 停車場裏也隻有這一輛梅賽德斯敞篷。”
許是因為秦渝池身上的洋桔梗味消失,變成了鳶尾雪鬆香, 也可能是因為S市的氣溫暖, 林殊的心情異常愜意, 神經也不自然地亢奮。
他送秘澄走時,心裏分明還很疲倦,現在卻像是被溫水浸過一遍,奇異地軟和。
算了。
亢奮就亢奮吧,不過是心跳得快些而已,至少這樣能讓他感覺還活著,總比看什麽都無趣好。
林殊又打了個哈欠,轉身背靠在車門上,慵懶地說:“我不會送你去酒店,你自己想想該怎麽回去。”
秦渝池沉默片刻,往旁邊移一步,“抱歉,打擾您了,林先生。”
林殊挑挑眉,正準備開門上車,電梯卻倏地打開,裏麵走出來一夥年輕人。
“《苦生》哭死我了。”
“不至於吧,一個電影而已,有什麽好哭的?”
“你可別裝了,我都看見你偷偷擦眼淚了。”
“哥哥演技真的沒話說,希望這部也能三金提名。”
一夥人正往小敞篷這邊來,順著林殊走過的路徑。
林殊斜過視線,對上秦渝池的眼睛。
那雙眼裏本沒有情緒,深不見底,卻在他對上視線時驀然添了一絲乞求,眼裏盈著薄薄一層水霧,像是被丟棄的小狗那般可憐。
居然敢對他演戲?
這人以前總是冷冷淡淡的,現在竟然充滿小心機。
林殊忽然起了捉弄人的壞心思,朝秦渝池說:“你先上車。”
果然,得了林殊的同意,秦渝池的眼角稍彎,眼裏充滿感激高興,打開車門上了車。
那夥年輕人越走越近,林殊聽著他們對秦渝池的評價,心想這人怎麽總是招別人喜歡,身材招男人羨慕,臉又招女人偏愛。
鳶尾雪鬆的氣味漸淡,那群人有說有笑,從林殊麵前走過,熱鬧而興奮。紛雜的氣味將雪鬆香徹底碾碎,吞噬,再一並沉入地底。
林殊站在車邊,等著那群人離開,才又敲敲玻璃車門,“他們走了,下來吧。”
車內的人不動,也許是來不及反應,林殊等了十幾秒,秦渝池才開門下車。
“謝謝您,林先生,下次再見。”秦渝池關上車門,似是放棄了耍心機,讓開去路,往角落裏走。
林殊瞄一眼秦渝池,很快收回視線,開門上了駕駛座。
油門一踩,方向盤右轉,小敞篷差點飛飄著行駛,衝出停車場,無蹤無影,隻留下一絲尾氣。
和上次在湄椰林時一樣,秦渝池的身影仍映在後視鏡裏,越來越小,直至不見。
這一次,心跳仍靜不下來。
但許是在影院親眼見到《苦生》的盛況,林殊竟然好受多了,沒有發狂的心悸,也沒有難受得心疼。
車裏彌散著鳶尾雪鬆的味道。
秦渝池不過進來躲了幾分鍾,這車裏竟然全是清新的雪鬆味。
像是聞見貓薄荷的貓,林殊貪婪地嗅了嗅,也不打開車窗和頂棚,任由自己在這香氣裏浸染,讓這味道透進衣服裏,淬進頭發絲。
噴那麽香,公孔雀。
月色中,林殊的嘴角稍稍翹著,弧度很小,自己也沒察覺。
上了高速跨海大橋,林殊向右看後視鏡,餘光瞄到副駕駛上的一小袋東西。
林殊左手穩住方向盤,右手伸過去拿那東西。
指尖觸感軟綿,林殊拿到眼前一瞥,才發現是他最愛吃的那家費南雪。
B市那家店隻售新鮮烘焙的糕點,而S市這家倒是有預包裝產品。
秦渝池從哪裏變出來的費南雪?
明明口袋是空的,難不成藏在了袖子裏?
心機魚。
林殊撇撇嘴,將費南雪隨手一擲,往副駕駛座扔,糕點砸到玻璃窗上,碰了壁,骨碌著滾到座位下。
“梅賽德斯,撥通邊星瀾的電話。”林殊向車載語音助手發指令。
音響裏傳來鈴音,幾聲過後,電話接通。
“喲,約會結束啦?覺得人家怎麽樣?”邊星瀾興致勃勃,林殊光憑想象都能知道那蠢蛋的表情。
林殊不答,質問道:“你把我喜歡吃的糕點告訴秦渝池了?”
“我冤枉啊!”邊星瀾語氣誇張,“上次在醫院時,他就提著那家甜點了。況且我都不知道你喜歡吃哪種糕點,怎麽告訴他啊?”
那秦渝池是從哪裏得到的消息?
不可能是高靜歌,那就是他離職前的幾個秘書和助理?
“怎麽,他又給送你東西了?”邊星瀾狐疑地問。
林殊用餘光瞄一眼費南雪,“沒有,就這樣,掛了。”
“等等等,”邊星瀾急忙問,“秘澄帶著你去看《苦生》,他也在S市路演,你們不會正好遇上了吧?”
林殊沉默不語,邊星瀾自顧自道:“我的天,這顯得我多不是人。我前腳撮合你和他,後腳就撮楠漨合你和別人,還被他撞見!”
本來就不是人。
林殊翻個白眼,催促道:“沒事我就掛了。”
“還有一件事!”邊星瀾急忙確認道,“你真對秦渝池沒有一點感覺?一丁點都沒有?”
林殊靜默幾秒,視線掃過大橋上的路燈,無聲地深呼吸,冷著聲音說:“嗯,沒有。”
“好吧,那我和他說一聲,叫他別瞎忙活去打擾你了,還你個清淨。”邊星瀾說。
讓秦渝池還他清淨......?
林殊愣了愣,片刻後才答:“嗯,掛了。”
電話掛斷。
大腦的亢奮感直線下降,疲憊驟增,漸漸的,原本的那幾分愜意消失殆盡。
就算鼻尖全是雪鬆香,就算氣味濃到像是被那人抱著,心裏也隻餘下麻木的疲倦。
懦夫。
不就是讓秦渝池別再來打擾,又一次放手而已,這有什麽好難過的?
林殊在心裏罵自己,越罵心口越疼,痛意泛濫,就連車裏殘留的香味都無法醫治。
敞篷飛馳著下了跨海大橋,行到低速公路上。
林殊重重地呼吸,最後再嗅一口香氣,像是要把這氣味留在肺裏,嵌在身體裏。
砂洋灣的路牌映入眼簾,林殊屏住呼吸,摁下敞篷控製按鍵。
棚頂升起,溫暖的海風吹進車,將林殊的發絲吹得散亂,海藻一般在風裏飄。
閉氣到極限,林殊才繼續呼吸,再也沒有聞到一點鳶尾雪鬆,隻聞到淡淡的海腥味。
車子駛進車庫,林殊踩下刹車,熄了火靜靜坐著,點了支煙夾在指尖。
冷靜到心無波瀾,林殊才解開安全帶,手肘撐在車門上,直接跳著翻出車去。
預包裝的費南雪躺在絨毛毯上,隱在車座下,小小一個,有些孤寂。
車庫裏的聲控燈受腳步聲驅使,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將費南雪照得黃澄澄的,誘人極了。
終於,在經曆數次照亮和暗淡後,孤寂的費南雪被好心收留。
它被握在白皙的手掌裏,闖進林殊的家中,最後靜靜躺在床頭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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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跑到這裏來幹什麽?!”周明急衝衝下了車,“我眼睛才眨一下,你直接跑不見,嚇死我了!”
秦渝池坐在花壇邊,長腿蜷著,頭上戴了個滑稽的小醜帽子,和身上的西裝格格不入。
淩晨四點,夜深人靜。
商圈裏幾乎無人,時不時路過一些加班人,也沒人在乎坐在這花壇邊的“小醜”。
“沒什麽,我在這裏休息一會兒。”秦渝池愣愣看著月亮說。
他很怪,不對勁。
為什麽隻要看著林殊離開,他就心緒不平,甚至想去追車,想讓林殊停下,別再往前開了,仿佛前麵是危險的深淵。
在湄椰林時是這樣,剛才亦是這樣。
“哥,你到底是哪裏不舒服啊?是不是上次墜樓有後遺症,沒檢查出來?不然我們這周就去醫院檢查?”周明擔憂地問。
哪裏不舒服?
右胸膛總是疼,心口也不舒服,夢境裏全是美好的歡愛,醒來後卻失落無力。
黑夜和白天將他分成兩半,黑夜那端寫著不存在的良辰,而另一端是難受的幻聽幻視。
秦渝池愣著不說話,周明歎口氣,提醒說:“哥,你已經錯過回B市的飛機,我給你改簽到了六點。”
是啊。
他還要回B市,要回家,提前去吃驚喜的“元旦大餐”。
秦渝池收回視線,摘掉滑稽的小醜帽,慢吞吞坐上車去。
飛機起飛,車輪軲轆轉,《氧氣》在聽筒裏播放,秦渝池跟著歌反複倒數,“20,19,18......”
最終數到零時,秦渝池回過神,已經在恍惚中到達家門口。
太陽初升,秦盛站在花園裏,正在給草坪澆水,聽見動靜便側過頭來。
秦渝池挺直背,雙手貼在大腿兩側,視線定在正中央,麵無表情地說:“爸,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秦渝池:副駕駛,下次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