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4.20晉江|獨家首發 萬千寵愛 讀讀作品 du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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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注定是個不眠的慶功之夜。上至君王,下至朝臣,皆在阿爾哚這塊新征服的土地上大啖美食,猛飲美酒,看歌舞升平,聽鶯嬌婉轉。東聿衡特赦文武眾臣可不顧尊卑,開懷暢飲。宴廳由此熱鬧非凡,杯盤狼籍。

盡興而歸的東聿衡半醉半醒,他乘步輿來到沈寧的院子,並不讓人通報,進了上房後擺擺手讓人全都退下,自己緩緩地踱進了內室。

他的唇角啜著笑意,繞過屏風正欲喚她,不意卻見沈寧獨自一人抱膝坐在窗邊,眼中的悲傷幾乎滿溢而出。

他的笑容凝在嘴邊,凝視著越看越心疼的婦人許久,他低啞地開了口,“寧兒為何難過?”

沈寧聽到聲音,猛地抬頭看他一眼,撇開臉生硬地道:“沒事。”

“再敢欺君朕就打你屁股。”東聿衡上前,用力扳過她的身子,將她緊緊摟在懷裏,“究竟發生何事?”

血淋淋的真相壓在心底抽空了沈寧的所有力氣,她竟然無法推開他。

溫暖的胸膛正是她現下最需要的依賴。她埋首閉了閉眼。

見她這般脆弱皇帝更是心疼,他緊了緊她,“說出來,朕給你作主……是因憶起了被努兒瓴抓去的事?”

沈寧動也不動。

“事兒已經過去了,乖兒,如今沒人敢欺負你。”他親了親她的發。

沈寧依舊不作聲。

“欸,明日午時朕要將那豎子五馬分屍,你可是想去?”他說罷轉念又搖搖頭,“場麵血腥,你還是不去為好,省得回來又發噩夢。”

沈寧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沙啞地道:“……五馬分屍又如何?他死了黃逸也不能活過來。”

黃逸?原以為她是因自己遭遇難受,不想竟是為了黃逸。莫非她親眼目睹了他的死?皇帝的聲音低了一分,“黃逸已死,你再傷懷也於事無補,何苦來哉?”

“黃逸他……”沈寧推開他欲言又止,閉上眼就是黃逸慘遭淩辱的麵麵,她怎麽能將這一切輕易遺忘!

“黃逸他怎麽了?”他聽徐翰回報是黃逸英勇就義,為何她似是有苦難言?

沈寧嘴唇顫抖,無力地搖了搖頭。

“乖兒,說出來,別憋在心裏。黃逸他怎麽了?你還有事沒對子陵講麽?”

輕柔的話語與溫柔的撫慰衝破了沈寧此時脆弱的防線,“我……我……”她再忍不住開了口,將一切的殘酷真相說給了東聿衡。

東聿衡聽罷,臉色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陰沉得可怕。

“我不能阻止那個變態,黃逸他……我眼睜睜地……我……”

“噓,噓,朕在這兒,朕在這兒。”皇帝也是首次聽她親口說著被擄的遭遇,他不僅因黃逸的慘死而難受,也因親眼目睹這一切而至今痛苦不已的東明奕與沈寧而心疼。他聽聞東明奕被救回來後無法振作,卻是沈寧讓他恢複了精神,可那時的沈寧也是身心俱傷又有誰來撫慰?

“都過去了,寧兒,你與明奕為黃逸保存最後顏麵,他泉下有知定是欣慰,你做得很對,”東聿衡親了親她的額,“難為你了,乖奴奴,難為你了。”

聽著東聿衡的柔聲勸解,深埋在心中的陰鬱似是打開了缺口,源源不斷地流露了出來。她抽泣著,將頭埋在他的手臂上,低聲哽咽。

“欸,想哭就哭出聲來。”

沈寧聞言,先是倔強地搖了搖腦袋,後而卻再無法克製地在他懷裏大哭起來。

他究竟該拿這個傻寶貝如何是好?皇帝憐惜地輕拍著她,喃喃輕哄。

正午時分,黃陵率一隊親兵與簡奚衍、東明奕在後山狩獵場秘密執行努兒瓴的死刑。已傷痕累累的努兒瓴被帶至刑場中央,頭手腳都被粗繩綁緊拴在馬背上。眾人皆肅,隨著黃陵一聲令下,已被炭火燒啞的努兒瓴嘶吼著在一陣馬蹄聲中遝無聲響。

黃陵聞著飛揚的塵土飄進來的血腥之味,背手默然矗立。

不多時,親兵將裝著努兒瓴頭顱的木盒呈到他的麵前,東明奕沉沉地道:“黃逸曾說過,黃將軍定會為他報仇將敵碎屍萬段,如今也算是了了他的心願。”

黃陵沉默地點點頭。

東明奕先行離去,簡奚衍低著頭重重地握了拳頭,隨後說道:“將軍,我還有軍務在身……”

“行之,你且與我一同去祭奠眾將與逸兒罷。”黃陵怎會不知這些時日簡奚衍一直躲避於他。

簡奚衍低垂的眼眸閃過痛苦之色,他沉默片刻,才粗聲說道:“我……不配,我不配當逸兒的師父,我沒臉去見他!”

黃陵知道他在自責,他與逸兒這對師徒平日感情好得有時甚而讓自己妒忌,逸兒的死帶給他的打擊定不亞於自己,如今行之卻百般自責,甚而連他也不敢麵對。

“大帥!”簡奚衍驀地單膝跪下,“一切全是我的過錯,才使逸兒遇害,皇子遭難。末將甘願受領重罰!”

黃陵彎腰想將他扶起,可簡奚衍用了一分力道,跪在地下不願起身。

東明奕背在身後的手緊握,分明他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行之,”黃陵雙手將他扶了起來,“沙場無眼,生死由命,豈能怪你?”他直視並戰多年的兄弟,“你我征戰四方,早應明了戰爭無情,也早已將性命置之度外。逸兒的劫難,也是天意……”

“我有負大帥所托,甚至讓逸兒他……”身首異處。簡奚衍這久經沙戰的勇將也紅了眼眶,“逸兒他……還那麽年輕,我還記得大帥初帶他進軍營時,他還不及我的腰高,拿著棍子四處亂揮……”

黃陵握在他手臂上的大手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是他引以為傲的親兒啊!

簡奚衍也緊抓著他的手臂,兄弟二人哽咽相視,默默不能語。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

黃陵向東聿衡複命之時,他正在與眾臣商議收服克蒙餘孽、一統草原之事。他本意想著留下黃陵大軍繼續討伐,自己率親征軍班師回朝。黃陵拱手道:“末將以為大軍押解努兒瓴回都,恐有餘黨冒死劫獄,不若末將護送陛下至雲州才返克蒙可好?”

東聿衡沉吟片刻,點頭應允。

末了皇帝叫退眾臣,聽了黃陵稟告秘密處死努兒瓴一事,而後聽他拿頭拜祭了眾將士英魂,沉重地點了點頭,“黃逸因護大皇子而死,朕心頭自懷感激,待回朝朕定加封追諡,不枉小將軍一世忠良。”

黃陵聞言下跪,“臣,替犬子謝過陛下恩典。”

而後皇帝思及一事,頓了一頓說道:“子陵自為朕南征北戰,家中惟有朕賜下的兩名小妾,膝下惟有黃逸一子。如今黃逸不幸,子陵也應顧顧小家,置妻納妾為黃家開枝散葉。皇親國戚、巨室貴胄裏頭的千金嬌嬌,子陵可有入了眼的?無論哪個說來,朕下旨賜婚便是。”

黃陵不料皇帝關注他家門之私,說道:“末將出生草莽,恐怕慢待了高門小姐。”

“無妨,朕的一品大將軍,正是長陽嬌嬌趨之若鶩的良門佳婿。”

黃陵猶豫片刻,原是想請皇帝作主,隨後又一轉念,道:“末將嚐在雲州與花安南將軍之長女花氏破月有一麵之緣,末將以為大小姐貌美,又是個能吃苦的,如今花家清白,末將願以大媒相聘。”

“花家大女?”東聿衡著實沒想到黃陵竟看上了花破月。

“正是。”

“那女子並非清白之身,怎可為將軍夫人?”東聿衡皺眉。

“末將曾受花將軍恩惠,無以為報,且花大小姐傾國之色,末將實為仰慕,還望陛下成全。”

這事兒著實難倒了東聿衡。他本以為黃陵會請自己作主,從宗室裏頭選一貴女婚配。不料他看上了殘花敗柳的花破月,更甚而此女還與韓震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如今黃陵開口,他即便不賜她將軍正妻之位,也是要賞給黃陵作側室。自個兒內室的那婦人,不知聽聞此事會不會蹦起來。

她與花家大女曾私交甚篤,此事他也是知情的。

“這事兒朕要想想。”他還頭回處置這樣兒的男女私情。

“是。”黃陵不知韓震與花破月糾葛,認為天家十有**會同意這樁婚事。因為雖然花家平反,如今隻剩一女,早已失勢,他與其聯姻,聖上也不會疑他另有野心。

這夜是克蒙族供奉阿達神的誕辰,皇帝特準已實行宵禁的克蒙之地以延襲傳統習俗篝火祭拜狂歡。

東聿衡往沈寧院子走去,意欲帶她微服出去,心想著她昨夜哭得淒淒,也該出去散散心。憶起她當年冬至之夜開心的表情,他不由勾了勾唇。

俄而他瞟見院前栽種的兩棵樹驀然地記起一件事來。他跨進院中,正巧沈寧也在院中。

瀲豔笑著率奴婢恭迎,沈寧站立不動,東聿衡一麵擺手一麵看著沈寧輕笑問道:“用過膳了?”

沈寧置若罔聞。

皇帝心頭暗罵這過河拆橋的東西,殊不知沈寧也在心中暗惱昨夜在他麵前流露軟弱。

東聿衡叫退眾人,二人沉默地站立一會,沈寧轉身往屋中走去,他背著手也跟了過去,清咳一聲,狀似閑聊似地道:“朕記得讓人送來一條綠枝,你可是種活了?”

聞言沈寧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抬起還有些紅腫的雙眼直視於他,“……我燒了。”

東聿衡眉頭一皺,眼神漸沉,“你說什麽?”

“我說我燒了那東西。”

皇帝頓時怒火中燒,他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兩下。二人在灰蒙的夜色下四目相對,周圍的氣息也冷凝了下來。

“你為何要燒了它?”他下顎緊繃,還是決定給她解釋的機會。

“因為我不想要。”

“……你可知那是什麽樹的枝條?”東聿衡問得咬牙切齒。

沈寧垂眸,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相思樹,我知道。”

見她竟是清清楚楚自己燒了什麽東西,東聿衡的臉上就像被她當麵摑了一掌。

好極,好極!他深深吐納兩口,凶神惡煞地走上前,伸手想抓她卻在半空停住,他瞪著她猛地撤回手,重重一哼在她身邊大步來回。她是故意激怒他!好個惡毒心腸的婦人,簡直不擇手段了!

天子與男子的尊嚴都被她狠狠踩在了腳下,東聿衡終無法冷靜,他轉身一把抓住她,“沈氏寧兒,你聽著!朕不知道你受了重傷,朕是怕你跑了,才下旨讓人將你好生看管,朕從未下旨把你關起來!”他緊緊地抓著她的手臂,“你寧願詐死也要逃離朕的身邊,朕惱也不能惱麽?況且傳來消息時,你是真是假也未嚐得知,朕喜也不能盡喜,怒也不能盡怒,既不敢置信你是真的,又怕極是你是假的,每日如置油鍋翻來覆去地熬著,你可能體會朕的心情!”

沈寧著實沒料到,盛怒的他還會對她說這些話!

尊貴如東聿衡,曾幾何時會不顧顏麵對一婦人說這些?但他沒想到這婦人這般絕決,“朕不準你像對努兒瓴似地麵對朕,你聽到了麽?他是你的敵人,朕不是!朕是你的夫主!”

被抓住的手臂疼痛不已,但沈寧似是毫無所知,她閉了閉眼,再睜開已是一片冰冷,“我被努兒瓴玷汙了。”

“荒唐!”東聿衡頓時瞪眼怒喝。

“信不信由你!”

纖細的手臂幾乎要被生生捏斷,皇帝額上青筋暴出,胸膛劇烈起伏,“你休想騙朕!”依她的性子,若是真被那豎子欺辱了去,她決計是打落牙齒和血吞也不會大告天下。然而她絕決說出這番話來,是寧願自身染上不貞不潔之罪,也要離開他!

沈寧身形一顫。

“朕如今還待你不好麽,你隻一心想著離開?”東聿衡惱怒的言語帶著受傷,這婦人的心就是寒冰捂不熱麽?

“……我從沒想過呆在你身邊,”沈寧凝視他半晌,終是麵無表情地道,“我從一開始,就不想進宮!”

“你說什麽?”他不可思議地瞪著她,“你從不想在朕的身邊,難道你曾對朕的小意溫柔,都是虛情假意?”全都因他把握著李家命脈而屈意奉承?

沈寧緩緩卻堅定地道:“是。”

最高級的謊言,從來是真假摻半。

東聿衡怒不可遏,大手高高地揚了起來。

沈寧渾身緊繃,也不閉眼,直直地看著他。

誰知狂怒的皇帝在半空中僵住了動作,手掌停在她的眼前,甚至刮起了一陣掌風。

短暫的死寂對視,依舊怒火濤天的東聿衡將她一把推開,拂袖而去。

豐寶嵐本已一腳跨出大門去參加克蒙族的節慶,不料依舊被人堵在麵前請了回去。

他穿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後花園,遠遠看見亭中三麵設了障幔,一道明黃身影若隱若現。他走上前,給獨自一人喝著酒的皇帝請了安,搓了搓手呼了一口白氣道:“陛下,您怎麽這種冷天兒還坐在外頭?”

東聿衡斜了他一眼,將手中酒杯一飲而盡,才擺手讓他坐下。

豐寶嵐由萬福引著坐在皇帝左側,這才聞到東聿衡身上濃濃酒味,皇帝表哥這是在喝悶酒?他這下可稀奇了,照理大戰得勝,理應開懷才是,還有什麽讓一國之君這般煩悶的事兒?

萬福為豐寶嵐斟上一杯,東聿衡道:“喝,喝了你就不冷了。”

“是。”豐寶嵐領旨隻得飲了一杯。

皇帝自顧再飲,揮退萬福,親自將自個兒的酒杯滿上,卻克製不住脾氣地將銀壺在石桌上重重一砸。

萬萬沒有想到,他堂堂大景天子,居然這等憋屈!她那些巧笑言兮,柔情蜜意全都是騙他的,他居然還被那些虛情假意……她敢欺君,她竟敢欺君!怒火再次洶湧而至燒向四肢百骸,他要把這該死的女人打入天牢!午門問斬!看她那張惡毒的嘴兒還能吐出什麽令人發狂的言語來!

再喝一杯冷酒,也不能澆熄他的滿腔怒火。她的一腔真情,自始至終給了她病癆鬼的前夫,她心悅的隻有那個男人!一股熟悉的妒火帶著前所未有之勢席卷而來,伴隨著濤天的殺意彌漫全身。比起她的欺君之罪,他更無法忍受她從未戀慕過他的事實!

這殺意太過強烈,讓豐寶嵐不由抖了一抖,他看向萬福,萬福卻隻是擔憂地搖了搖頭。

豐寶嵐沒有法子,隻得陪著一杯杯陳釀下肚的皇帝不停倒酒喝酒。直至一壺即空,豐寶嵐才搖搖壺身,道:“陛下,縱酒傷身哪!”

“再拿酒來。”東聿衡粗聲粗氣地道。

萬福無奈領命,讓人將一旁煮著的酒水送上去。

待再飲一杯下肚,東聿衡看向豐寶嵐,張口卻是驚人之語,“睿妃在白州潛逃,是否你也參與其中?”

這話非同小可,豐寶嵐大驚,頓時離坐屈身下跪,“陛下聖明,縱借清嵐一千個膽子,清嵐也不敢如此!”

皇帝斜睨他一眼,沉默片刻才道:“起來罷,朕也是有些醉了。”

豐寶嵐輕呼一口氣,重新起身坐回位上。

“你與那丫頭的事兒,說來給朕聽聽。”東聿衡似是心血**,直了直身子,微醺說道。

豐寶嵐沉默許久,才緩緩道:“臣說來不過幾句話的事兒……她是臣家中廚娘之女,也是臣屋裏的丫鬟。臣自幼與她朝夕相處,未及束發,臣聽說她早許了府內一侍衛之子,臣心生妒意,做了許多荒唐可笑的事,才認清了自己的心。臣許她海誓山盟,她卻一再搖頭拒絕。”

“哦?”東聿衡微微偏頭。

豐寶嵐幹笑兩笑,“是,後頭是臣威逼利誘,才讓她不得不留在臣身邊。”說到這兒,他的聲音低了幾分,“而這一切,卻是臣這些年來最為後悔之事。”

陳年的傷疤撕開帶著痛苦的快感,豐寶嵐從未向誰吐露心聲,而今日今時總算讓膿傷透氣,他竟有些止不住了,“臣當初如若不強留下她,讓她離開去嫁人生子,如今臣或許還可看見她的笑顏,又或是看著她變成為雞毛蒜皮算計的俗婦……卻都比心頭痛苦與虛無要好得多。”

皇帝腦中“嗡”地一聲,隻覺自一片無盡的黑暗中繞了一圈,他沉默了久久。

萬福擔心地看向主子,豐寶嵐也垂眸不語。

直至一餅香餅燃燒殆盡,麵無表情的東聿衡才有了一絲情緒,“放了她……麽?”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