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節 狼從地獄來之二
高鐵如電光穿過群山懷抱,又在平原上飛奔了數小時,進入大江市高鐵站停了下來。
李豔領著燕燕,從高鐵站出來,首先在車站的報亭買了一疊當日的報紙,然後找到車站“財神廣場”旁的一家環境還不錯的賓館(偉航賓館)放下行禮,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午時,便到樓下的餐廳裏吃午餐,一麵翻看報紙上有無左焰的消息。隻見那報上說嫌犯左焰正潛藏於大江市中,教市民們晚上閉戶關窗,小心上街,但有疑犯消息,即刻通知警方前往緝拿,卻與自己昨夜在網上所見的內容無甚差別。
吃完午餐,李豔將兒子送到賓館中睡覺,自己卻在電腦上查閱了一下警方在網上登出的幾張左焰的照片,其中有一張照片,左焰的上半身占據著照片左側,他麵前是一台自動取款機,由於光線有些暗,他身後的街景不甚明了,隻隱約可見他身後是一條馬路,向照片深處延伸出去,大約伸出去百來米的樣子有一座高大的門樓,上麵亮著幾個發光字,這幾個字旁邊的樓宇皆模糊不清,但這幾個發光字卻因為在暗處發光,依稀能辨出些輪廓,李豔看了半天,一會兒覺得寫的是江瀖八國,一會兒覺得寫的是口瀖八團,隻覺得在門樓上寫這兩個名字很奇怪,從未見過哪裏的地名有這樣命名的,卻又想起日本經常有類似的名字,叫什麽山口街、八團口之類的。但是,這可是在中國呀,怎麽可能有這樣的怪名。又想,也許真有這樣的怪名字也未嚐可知,畢竟每個地方的命名方式各有不同。
於是,李豔將這兩個地名輸入網絡的搜索引擎,又在前麵加了一個“大江”的前綴,按下搜索鍵,卻沒有找到這兩個地名。便又將那張詭異的照片仔細研究了一番。隻看得眼冒金星,胸口作嘔。才發現自己這種方法肯定是徒勞,便離開電腦,倒了杯開水拿在手中,走到窗前。
她拉開窗簾。望著腳下的街道。
那街道東西走向,有一個地下通道恰在這棟賓館的樓下,有二三個身穿黑色體恤、胸前印著骷髏頭的年輕男子在那兒發傳單,地下通道的階梯上時不時走上來三五個人,步履匆匆,有的人接了傳單,隨手便扔在地上,有的人拿了傳單走了一段距離,就扔進垃圾箱。隻有極少數的人看了傳單,停下腳步,向那幾個年輕人詢問著什麽。
李豔又將眼睛移向不遠處的一個十字路口。隻見車流如潮,人流如織,隨著紅綠燈交換,走走停停,心裏突地閃出一個詞來:人海茫茫,心說。要想在這人口逾千萬的城市找到自己要找的人,真是在茫茫的大海中撈針啊。
由於旅途勞頓。心下茫然,一時也不知從何著手,恰值一陣疲勞襲來,李豔便臥到兒子身邊,打算先歇息一會再說。等她被門外服務員敲門吵醒,睜開眼來,抬手看表,已經到了下午五時,心說,今天也就隻能算是在這城中報了個道,且等過了今夜,到了明早上,將兒子燕燕送到姨媽家,再另做打算。
那服務員問她要不要送餐?
李豔心說,我正想省了到處找餐館的麻煩,便拿過服務員手上的點菜單,根據兒子的喜好點了兩個菜一個湯,叫那服務員送來。
等服務員送餐進來,小燕燕也醒了。
李豔便和燕燕一齊吃飯,然後,帶他到樓下的街上閑逛。他牽著兒子的手,走到那地下通道出口處,見那三個胸前印著白色骷髏頭的年輕男子還在發傳單,其中一人走上來向她麵前遞來一張。
李豔大學畢業後,曾經自己籌資開過一家美術工作室,招募生員時也在街頭發過這樣的小傳單,知道發傳單的人都不易,或是為了混口飯吃,或是為了做點子小生意,便隨手接到手上,權作是支持那位年輕人的工作。
那位年輕人向她展顏笑了一笑,又向別的路人遞上傳單。
李豔拿著這張傳單,並沒著意看上一眼,隻顧領著兒子慢步向前行去。
那孩子打小出生在那黃金鎮,因為年紀尚幼,也沒被父母帶到大城市遊玩過,如今看見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火車隆隆,當真覺得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時不時哇哇地發出驚歎。
李豔見兒子好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時覺得這孩子好笑,一時又覺得心裏發酸,怪責自己未讓兒子見過大都市。心說,待我將左焰找著,定要帶著兒子在城中好好玩一玩,或者重到歐洲遊一番,也讓他長長見識。一想到這裏,不由地又開始思索尋找左焰的方法,不期旁邊恰有兩隻垃圾桶,遂半手中傳單向那垃圾桶中一丟,誰知手上輕了些,那傳單冉冉地飄落在地上。
小燕燕眼尖,彎腰拾起來,拿在手上,看見上麵印著一顆可怕的骷髏頭,和一隻占了半張紙的金拳頭,心裏好奇上麵為什麽印著這麽大一隻拳頭,便拿給媽媽看。
李豔本欲讓燕燕扔掉傳單,無意間看見上麵寫著“地獄搏擊場入口-江灘公園地下停車場”,其中“江灘公園”四字設計得比其他字大數倍,又是毛筆體繁體字,顯然是設計者為了突出賽事地址,讓觀眾一眼便看到,好前往買票。
李豔因是畫家出身,對畫麵頗為敏感,甫一看到那四個繁體字,眼裏突地一亮,猛地想起網上左焰的照片中的門樓上那四個字的筆跡正好與這幾字暗合,心裏大喜,原來那幾個字既不是江瀖八國,也不是口瀖八團,卻是江灘公園這幾個字的繁寫字,心說,既然左焰曾在那裏出現。自己今晚就先到那裏去找一找線索,說不定一舉就將他找到了也未可知。可是,眼下須得先將燕燕安頓到一個教自己放得下心的地方才是。她想到這裏。便拿出電話打給姨媽。
那姨媽是李豔母親的大姐,年過花甲,耳朵不好。李豔在電話裏大吼大叫了一通,才教她知道是自己的外侄女來了,便讓她們在酒店等著,教兒子開了車去接。
李豔向那位發傳單的年輕人問了地獄搏擊場入口——江灘公園的方位,便回到酒店。取了行禮,到酒店大堂退了房。坐到大廳的沙發上等表哥過來接。
表哥開著一輛凱迪拉克,半小時後來到酒店,說說笑笑地將母子二人的行禮拿到車上,載著她們徑直朝城市深處駛去。駛了二十來分鍾。來到一棟樓下,那樓宇有二十八層,腰上掛著四個發光字:江景大廈。李豔心說,這真是個好地方,可以俯看江景。
李豔領著兒子,隨同樂嗬嗬的表哥,乘電梯上樓,直到二十七樓方才停下。表哥說,我們原先要買頂樓二十八樓的。結果,有一位老醫生先付了定金,所以隻好買了這二十七樓。
李豔說。二十七樓比二十八樓好,住頂樓的話,冬天冷,夏天熱,不舒坦。
表哥笑笑說,頂樓距離樓頂的平台近。你大姨喜歡種花種草,養貓養狗。最是稱她的心,可是被那老醫生搶先一步買了,她就隻好在家中養了這些東西,哦喲,滿屋的毛毛球啊,到處滾啊,硬是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他一邊說,一邊打開門,果然,門縫一啟,就擠出來五六隻毛絨絨的小球,在走道裏唏唏呼呼地亂滾。
李豔沒看出那些毛毛球到底是什麽東西,燕燕卻一邊拍手,一邊大笑起來,搶上前去捉那些毛毛球,嘴裏樂道,狗狗,咯咯,狗狗,到我這裏來。
媽,豔子來了。表哥衝裏屋喊了一句。
有一個老婦人滿心歡喜地應道,啊喲,我侄女兒來了,快進來,快進來。一麵卻又聽她罵,狗東西,滾開,滾開。李豔聽了這話麵上一怔,轉見那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一個戴著頭套、身穿紅色太極服裝的老太太站在門口,雖說滿頭黑發,臉膛紅潤,保養甚是得法,卻終究眼角堆起了不少魚尾紋,顴骨兩邊長著一二顆老人斑,顯出些歲數來。
李豔見這老婦人正是數年未見的大姨,便拉開嘴角,甜甜地喚了聲,大姨!又望見她身後的客廳裏,沙發上,桌子上,地毯上,貓走狗跳,好不熱鬧,直如到了寵物園一般。心說,原來,大姨剛才是罵地上這些東西。
那老太太乍見親人,臉上堆起了笑容,又聽她叫得親熱,也甜甜地應了一聲,哎!那聲音若是在旁人聽來,還以為是劉三姐在起調子唱山歌。
老太太撥開腳下的貓狗,將李豔讓進客廳,又見走廊上有一個結實肉墩的小男孩兒,正撅著大屁股追自己的毛毛狗,便乍乍乎乎地問,啊喲,這小鬼是誰呀?
那小男孩兒當然是古靈精怪的燕燕,他聽了這老太太的話,既不回頭,也不抬頭,隻彎著腰,長伸著兩隻手,像在河中摸蝦似的,去捉那牆根裏打滾的毛毛狗,一麵沒心沒肺地高聲道,姨姥姥,你好,我是你外甥女兒的兒子,我叫燕燕。
老太太沒想到這小的孩子,能流利地說出這一套話語,聽了這話不由地一愣,轉又樂得開懷大笑。聽那聲音分明是笑聲,但看她臉上卻覺著是一副哭相,這種模樣直讓李豔聯想到自己的母親。
老太太走上前,將燕燕抱在懷中,伸出一根手指點著他的小鼻頭,好像是哭的笑著說,喲,小鬼,你怎麽知道我是姨姥姥,你看都沒看我一哈嘞。
那燕燕卻也用小手指點了一下老太太的鼻子,瞪眼道,哼,你叫我小鬼,那你就是老鬼。一句話未說完,抬頭見媽媽正圓瞪著雙眼,便伸了伸舌頭,不再吱聲。
那老太太聽了這話,不但不生氣,反又仰麵大笑。
李豔進屋,放下行禮,又從行禮裏取了兩千元錢塞進手提包中,卻見大姨抱了小燕燕,坐在沙發上,給一隻長毛狗梳辮子。那長毛狗的舌頭不住地在她手上舔。
燕燕問,姨姥姥,你手上有糖嗎?
老太太聽了這話。臉上一愣,旋即領悟,笑著逗趣道,我手上真的有糖,你吃不吃?
燕燕說,我吃,竟真地伸起舌頭去舔。那老太太連忙將手向後一縮。笑道,小鬼。我手上不是糖,是狗狗的藥。
為什麽糖變成了藥呢?燕燕奇怪地道。
老太太笑道,因為狗狗不喜歡吃藥,所以要調成糖的味道。讓它來舔。
燕燕又問,那為什麽我的藥不是來舔的呢?
老太太一時被問住,不知如何回答,轉頭望向自己的外甥女,笑道,豔子,你這兒子真正是超萌超可愛喲,等一會兒,你去辦你的正事。我帶他玩去。
原來,李豔未進門之前,李豔的母親已經給自己的姐姐。也就是這位老太太打了電話,向她說明了李豔到這裏的目的,所以,那位老太太知道事情複雜,自己也不方便多問,又聽李豔說剛才吃過了晚餐。不必另行再做飯,便主動說帶孩子上街去玩兒。好讓她沒有後顧之憂。
可是,臨到出門,燕燕卻一定要跟李豔一齊去,姨姥姥拿這個機靈小鬼沒辦法,就問李豔到那裏去。李豔把昨天傍晚得到的小傳單指給大姨看。那老太太拿著放大鏡看了半天,道,江灘公園地下停車場,這地方我知道,我帶著燕燕跟你一齊到那門口,你進去,我們在外麵等你就是。
李豔聽大姨知道去路,心說,那倒省了我四處去尋找了,便領著燕燕與大姨一道出門。可是,大姨手上卻要牽著十幾條毛毛狗,說這是每天的必修課,必須帶這些狗東西到外麵遛街,便便,否則,這些狗東西會在屋裏鬧翻天,亂咬亂撕,弄得滿地汙穢,臭不可聞。
三人乘了電梯下樓。大姨被那爭先向前的十幾隻毛毛狗扯著,李豔卻被追狗的燕燕扯著,趁著綠燈,竄過斑馬線,到得馬路對麵,轉了個彎,走了百十米,來到一座門樓下。李豔抬頭看那門樓頂上,正寫著四個繁體大字:江灘公園,心說,果然大姨沒騙我,這江灘公園與她家隻隔著一條街,隻作是老天保佑,好教他快些找到左焰。
那數十隻狗狗頭前飛跑,小燕燕掙脫李豔的手,亦隨狗飛奔。李豔見江灘公園內打拳的,跑步的,人多眼雜,怕孩子跑丟,便快步尾隨在他身後。行得數十米,見著一條長長的斜坡,伸向地下,斜坡上立有一塊牌子:地下停車場,有四五名身穿黑色t恤、胸前印著碩大骷髏頭的年輕男子,與在偉航酒店樓下見著的那三個發傳單的年輕人一樣裝束,他們手上也正拿著傳單在發。
李豔心下好奇,這地獄搏擊場到底是什麽地方,怎麽到處都有人發小廣告,一麵卻見燕燕和大姨追著那十幾隻毛毛狗跑到前麵的音樂廣場去了,便向前追了幾步,大聲告訴燕燕回到這裏來找她,又高聲叮囑大姨,將孩子看緊點兒。
那大姨一麵氣喘籲籲地追著她的狗,一麵回頭向她揮了揮手,示意她知道了,又做手勢讓她去辦事。
李豔拿出手機,將從網上下載的左焰的照片給那幾位胸前印骷髏頭的年輕人看,問他們有沒有看見過這個人,那幾人皆搖頭說未見,又顧自向跑人發傳單,遇上跑得慢的,便跟上幾步,說拳賽是在後天晚上開賽,邀請了全國的武術高手打擂,現場可以猜輸贏,投注贏大獎。
正在這時,李豔聽見與江灘一牆之隔的濱江大道上傳來呦呦呦地警報聲,聽那聲音,似乎滿街跑的都是警車,不由地心裏一凜,連忙快步走到江灘入口那裏,看見至少有三十四輛警車,飛快地湧到大姨所住的那棟江景大廈樓下。那些警車的車門嘩嘩地被拉開,跳下來近百名荷槍實彈的警察,迅速地在大樓腳下拉上警戒線,又將大樓前的馬路用警車橫著擋起來。那橫著的警車就像在路中間橫了一條攔河大壩似的,所有車子到了那裏,都隻有打轉向燈掉頭回走。
那些警察有的分散到大樓兩邊的角落裏,有的上到旁邊大樓的天台上,端著槍伏身在巨大的廣告牌下。還有二十名戴著頭盔、舉著盾牌,圍作一個半圓,護著一位個子高大、用繃帶將右臂吊在胸前的警察。和一位身材稍顯瘦削的警察,邁著小碎步衝入大樓中。因那電梯是觀光電梯,她看見那二十名警察中的十名乘著電梯升到二十八樓。其餘的十名卻不知所蹤,猜想他們應是正在通過消防通道登樓。
李豔心說,不會這麽巧吧,左焰恰好在大姨所住的這棟樓裏?一麵向那棟樓跑去,距離那樓還有三十米左右的距離。她便被兩位穿著防彈衣的警察攔住了去路:回去,這裏管製了。
警察同誌。請問那棟樓裏出了什麽事?李豔氣喘籲籲地問,心裏直覺惴惴不安。
那警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將警棍一揮,問什麽問。走,這裏危險。
此時,江景大廈腳下的濱江大道一片肅殺,路麵上的車都掉頭而去,除了偶爾有ktv裏的歌聲隱約傳來外,隻餘下警察訓練有素的腳步聲,和他們腰間對講機的電流聲,所以這位警察的聲音顯得特別刺耳。
李豔見那警察表情嚴肅,想是問不出什麽消息。便後退了幾步,假裝站在街邊的報亭前買了一瓶水,一麵觀察眼前的情形。心說,如果正好是我冤家在那裏麵,那我冤家這次估計是要倒大黴了,一百多名條子,一百多條槍,搞不好連命也要送在這裏。想到這裏,不由地如那熱鍋上的螞蟻。急地在原地打轉,手裏捏著把汗,卻毫無辦法,摸摸身上的家夥,有心上去幫襯一把,卻又覺得不妥,畢竟這些人都是警察,又不是歹徒,再說,那左焰到底犯了什麽罪,自己到如今也還不知內情。若他真是犯了殺頭的罪,任誰也無法救了他去。若他本是冤枉,自己倒還真可以與他一同跟這些人玩一玩命,一麵卻又指責自己,如今兒子年幼,如何能拋下兒子的命運不顧,而去跟人玩命,心說,看來這眼下隻能是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豔將瓶蓋擰開,正準備往嘴裏倒水,就聽見江景大廈右邊緊鄰的那棟樓樓頂的巨型廣告牌下傳出對講機的吱吱聲,有人在上麵說話。由於那人刻意壓低了嗓音,又身在高處,雖然能聽見他身上對講機的尖利聲響,卻聽不清他口中到底說什麽話。正黛眉緊鎖,就聽見樓中咣地發出一聲巨響,像是鐵板被什麽東西猛力敲了一下,她估計那是警察在砸二十八樓的防盜門,也不知是在砸大姨房子頭頂上的那一間,還是旁邊的,不由地擔心起大姨房中的那些小貓來,猜測那些小貓定然會嚇得喵喵亂叫,但她側耳傾聽,卻又聽不見任何貓咪的叫聲,究竟是隔著數十米遠的距離哩。
咣——那二十八樓的鐵門又發出一聲巨響。李豔心說,也不知那些警察是拿什麽東西在砸門,響動竟然如此之大。
砰——
李豔這次聽得很清楚,這分明是槍聲。心裏大喊不好,天啊,這些警察就這樣開槍嗎,那二十八樓的是什麽窮凶惡極之徒,竟要這樣大動幹戈。
砰——
又是一聲槍響,旁邊的樓上嘩啦啦驚起一群鴿子,消失在夜空裏。
砰砰砰——
槍聲越發密集,就像在露天電影院看槍戰大片一樣。
哐——李豔腦子裏假想的那道鐵門又發出一聲巨響。
突然,二十七樓,也就是大姨家的窗戶中竄出數條黑影,立在窗沿上,驚慌失措地喵喵直叫,探著頭尋找下樓的路徑,見旁邊的牆頭豎著一根碗口粗細的水管,便高高躍起,撲到那水管身上,向樓下滑落。李豔心說,完了,這些貓全被驚跑了。
哐——哐——哐——李豔腦子裏假想的鐵門開始巨響連連,一聲連著一聲,似乎整棟大樓都在晃動,仿佛每一下都撞擊在李豔的心尖上,李豔看見自己手中的礦泉水瓶裏漾起一圈圈圓紋,就像地震時的水窪氹子一般。
二十七樓的窗戶中又躍出數條黑影,紛紛撲向水管,有的抓握不牢,喵嗚喵嗚地慘叫著直摔下樓來,砰地撞擊在牆根的水泥地麵上。李豔心說,完了,大姨的貓咪摔死了,大姨要傷心了。這些該死的警察。
李豔一麵怕大姨的貓再度被摔死。一麵怕左焰真的就在樓中,被那些警察傷著,戰戰兢兢地望著那棟大樓。忽見那停在二十八樓的圓筒玻璃電梯開始下滑,直滑到一樓,停得一停,電梯門倏地打開,門口閃過一個黑影,那黑影脖子上竟然立著一顆狼頭,嚇了李豔一大跳。但黑影也隻出現了一瞬。估計別的人都沒看見。
李豔轉見有一隻半人高的亮紫色健身球緩緩滾入電梯中,電梯門又緩緩合上。載著那碩大的亮紫色健身球緩緩上升,直升到二十八樓方才停下。
電梯門上方的紅燈一亮,那枚健身球竟鬼魅地自動旋轉著滾到電梯外麵,又撞著牆根。向右首行去,直如有人指引一般。就在那電梯半合未合,將開未開,隻餘下一條縫隙之際,那枚健身球瞬間爆裂成無數斑斕彩蝶,塞滿那條縫隙。
李豔耳朵裏聽見轟地一聲巨響,腳底下的街道似乎都跟著抖了三抖,又聽見那二十八樓傳出一聲聲哀嚎。
大姨家的窗戶裏又一連躍出十數隻黑影,喵嗚喵嗚地慘叫著。盡數落到樓底牆根下,摔得砰砰啪啪亂響,就像過年炸鞭放炮仗一樣。那響聲每一聲都炸在李豔的胸窩裏。直讓她五髒六腑都感到巨痛,渾身亂抖。她一麵擔心丈夫為警察所傷,一麵擔心大姨為貓傷心,不由地對那些警察生出了許多恨意,心說,那隻詭異的健身球不知是誰造的。真是高明,就應該把那些藏在暗處的警察炸個滿天飛才好。
樓上又響起炸雷一般的聲音:哐。哐,哐。想是那道鐵門過於堅固,還未被打開。
哐——嘡——那道鐵門先後響了兩聲,顯然第一聲是門被撞開了,第二聲卻是門與牆麵撞擊出來的。
忽然,李豔聽到有人喊了她最想聽到的、同時又是最怕此時聽到的名字,“左焰……你……跑不了啦……”因為距離有些遠,那幾句話聽得斷斷續續,可李豔已經真真切切地聽到了左焰的名字,一時便覺得她與自己近在咫尺,可又不得不狠狠地壓製住自己想要跑過去跟他會麵的衝動,不是因為害怕到他身邊會有危險。——自從在米蘭大學見到他於瞬間擊飛五名意大利男生手上的扳手、手錘、虎鉗後,他就覺著在他身邊是最安全的。——李豔現在在壓製自己與左焰相會的衝動的原因,是大樓外圍的這些警察根本不會讓她接近他。
過了一會兒,從一樓的出口那裏走出那兩位一高一瘦的領導,他們身前押著一個穿著奇裝異服、隻有二十來歲上下的小夥子,身後緊跟著退出那二十名警察。那二十名警察雖然並未缺胳膊斷腿兒,都還全須全尾,卻也滿身粘著彩色紙屑,臉上掛著斑斑血痕,狼狽之至,看那情形果然是被那隻健身球炸得掛了彩。
那名奇裝異服、中等身材的小夥子不斷地高聲罵著:婊子養的,有本事放開老子,跟老子單挑,有本事你放開老子……
李豔本來還以為左焰無論本領多大,麵對這麽多的警察也定然插翅難逃,誰知那二十個警察退出大樓後,那胸前吊著右胳膊的高個警察卻一聲令下,連車帶人一轉眼全撤走了,自己自始至終連左焰的影子也未見著,心說,看來,我那冤家雖然看上去文質彬彬,骨子裏卻倒真是個克警察的料,不是個好對付的家夥,這些警察要想畢一日之工,將他抓在手中確也並非易事。
李豔心裏想著這些,腳下卻飛一般向江景大樓奔去,到了樓中,點按觀光電梯電門,那電梯竟又呼呼地降落下來,並未壞掉。她進入電梯,徑直升上二十八樓,電梯打開那一刹那,果見滿地彩色紙屑,轉頭又見右邊第一家2801室的防盜門倒在地上,走到門口向裏一望,隻見裏麵黑燈瞎火,啥也看不清,鼻中又聞得嗆人的火藥味,這種味道對於在大學中玩過槍的李豔來說並不陌生,這正是子彈藥倉點燃後發出的氣味。
這時,屋裏走出一個略有些發胖的警察,右手按在腰間,警惕地問,你是誰?別進來。
這名有些小胖的警察猛地從黑暗中走來,令李豔毫無心理準備,因而將她嚇得連退數步,待她看清來人的相貌、衣著,方才定下神來,聽他問自己是誰?心裏不由地一顫,心說,我是左焰的老婆,卻如何能告訴你,便撒了個謊道,我是樓下的,你們這樣狂轟亂炸,太擾民了。
那小胖警察麵無表情地說,女同誌,你也理解一下我們當警察的不易,那歹徒是悍匪一枚,如果不凶悍一點,隻怕都跑到你樓下殺人去了,你怕也不怕?
李豔本想說,不怕,我怕自己男人幹什麽?轉念一想自己眼下假扮的角色,便裝了一個害怕的樣子,道,那歹徒真的殺人嗎?
那小胖警察看眼前這女人雖說黑了一點,卻也齊齒明眸,螓首長發,姿態窈窕,又因穿著一身式樣考究的青衣長裙,顯得文文雅雅,頗有幾分淑女氣質,便吹了一聲口哨,不緊不慢地道,左焰專殺喜歡問東問西的女人。那言語中分明有調侃之意。
那李豔因前驚後怕,惶惶恐恐,一時未明白過來,怔了怔,問道,為什麽她專殺問東問西的女人?
那小胖警察眼角向右上一瞟,不露聲色地道,因為這樣的女人最容易泄密。
李豔心說,我與他左焰夫妻一場,相互之間哪有什麽秘密可言,隻不知這警察所說的泄密泄的是什麽密,不由地又問他,泄什麽密?
那小胖警察道,因為要泄密,所以我不能告訴你。
李豔聽他這話繞來繞去繞到了他自己身上,方才明白他是罵自己多嘴多舌,不該向他問東問西,可自己卻也真想知道左焰的去向,便佯裝不知地道,警察同誌,你們這樣大張旗鼓,那歹徒是誰啊?她想通過這警察的口,親自印證一下自己方才在樓外聽到有人喊左焰的名字有沒有聽錯。
那小胖警察撇嘴道,全城通緝,懸賞十萬,你不看新聞的嗎,隻要能幫警方抓著他,就能獲得我們警方給的十萬元獎金。
李豔佯裝明白過來,道,喲,這則新聞我見過,左焰,是不是?
那小胖警察雙眼一陣亂眨,猴子一樣,道,還有誰,除了他,還有誰,大江市二十一世紀第一大要案,殺人不眨眼,駭人聽聞,駭人聽聞啦。那語氣竟與網絡上的用辭如出一轍,教李豔懷疑,那網上公布的那些添油加醋、聳人聽聞的新聞就出自此人之手,不由地冷哼了一聲。
那小胖警察臉上的肉一滾,道,怎麽,難道不是這樣嗎?
李豔隱藏了真實的自己,又問道,警察大哥,你們抓著左焰了麽?
那小胖警察縮著脖子,向門內看了看,道,他鬼一樣地消失了,就從這屋子裏鬼一樣地消失了,我們的人明明抓著了他的衣領,還是讓他一個金蟬脫殼跑了,知道嗎,就在這間屋子裏,真正是鬼得很哩。
李豔笑笑說,那我進去看一下,不礙什麽事吧?警察大哥。作勢便欲走到門內去。
那小胖警察卻把手橫在她麵前,撐在門框上,麵色一正道,我負責在這裏保護現場,領導說,任何人都不能進。
李豔纏了他半天,那警察就是不讓進,她隻好坐了電梯,重又下到一樓,抬手看看手表,已到七點半,正要重到江灘公園去跟兒子燕燕和大姨會合,卻見大姨牽著那十幾隻毛毛狗,驚驚慌慌地從斑馬線上跑過來,連紅燈也不顧,差點被疾馳的車子撞倒。等她滾著渾身的刀子肉跑到自己身邊,李豔才想起她身邊怎麽沒有燕燕,一種不祥的感覺黑雲般壓向她頭頂。她驚恐地瞪大眼珠子,戰戰兢兢地問,大姨,燕燕呢?
大姨將那十幾條狗繩舉在胸前,怔怔地望了李豔半晌,猛地將繩子一摔,嚎道,啊吔,我的媽吔,燕燕不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