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節 當心那個狼人
叭——
叭叭——
寂靜的山林裏傳出數聲槍響。
有兩位農民正背噴霧器在麥田裏打農藥,清楚地聽到了槍聲。這兩位農民,一個卷著褲腿兒,戴一頂草帽,年紀稍長;另個牙齒全被旱煙熏黑,下門牙掉了一枚。
當天下午,有位記者找到他們,請他們說說當時的情況。
年紀稍長的回憶,當時他聽見槍聲,卻因為山林有回音,沒法辨清開槍的具體方位,隻能憑印象猜測大概在318國道左側的灌木林裏,在1043裏程碑附近。槍響後十來秒鍾,兩人發現有一個東西在濃密的麥田裏飛躥,弄得唏哩嘩啦急響。因為速度太快,兩人都沒有看清那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近幾年,這一帶常有野豬出沒,兩人懷疑那是一頭從獵人槍下逃生的野豬。
野豬不僅吃地裏的麥子、玉米、土豆、卷心菜,還會傷人,它的獠牙長達20公分,就像一柄鋒利的匕首,而且,野豬力量驚人,能把碗口粗的樹一頭拱斷,教人又恨又怕。這兩個農民手裏沒有武器,生怕那個畜生靠近自己,唬得大氣都不敢出。好在那個影子在麥田裏吭哧吭哧地喘著粗氣狂奔一陣後,躥到旁邊的山崗上消失了。
你有沒有看見警車?記者問。
戴草帽的農民說,事先並沒有看到,後來怕野豬跑回來,我跑到馬路邊上才發現路邊停有一輛。
缺門牙的農民說,我們這一帶偶爾有警車響著警報路過,看到警車停在這裏,我們也感到很奇怪。
有沒有看見警察?記者又問。
缺門牙的農民說,看見了。有兩個警察從灌木林的小路上一蹦一跳地跑出來,其中一個手上拿一把槍,另一個用左手捏著自己右手腕,他手上正在流血。那個拿槍的,神色慌張地問我有沒有看見一個穿牛仔褲的男的?我當時哪曉得他說的那個男的就是那個在玉米林裏飛躥的影子,就是那個殺人犯呢。
戴草帽的說,要曉得他是那個逃犯,我們第一時間就報了警,十萬,嘿嘿,抓到他就可以得十萬,誰不想要啊?
逃犯的名字你們知道嗎?記者問。
缺門牙的搶白說,左焰唦,穿牛仔褲、深藍體恤,一米七五,背個包,我們在收音機裏早都聽說了。
記者還問了一些其他問題,覺得了解得差不多了,便將筆夾進筆記本,放進掛包中,拿出相機給兩位農民各照了一張照片,準備拿回去跟領導交差。
戴草帽的見記者準備收攤子走人,將滿是褶子的眼皮睜得大大的說,那個流血的警察沒事吧?
記者把包掛在肩頭,拍著屁股上的灰,有些唬人地說,還能有什麽事,手斷了,在醫院住院。
一聲槍響過後,郭真超的手槍掉到草叢裏,手腕正中出現一個血洞,粘稠的血液咕咕往外直冒,一陣劇痛襲向全身。可能是血管被打爆了。他趕緊用左手虎口緊緊地卡住創口上部,希望能起到止血的作用。
必須馬上確認槍手的埋伏地點。
郭真超伏身草叢,盡量使自己的頭、胸、腹、雙腿貼近地麵,以減小對方的攻擊麵積,一麵警惕地四下張望。
叭叭——
右前方傳來兩聲槍響。他很熟悉這種槍聲,這是警隊慣用的國產手槍發出的,他自己手裏剛才拿的也正是這種手槍。這種槍聲與前麵一種頗為不同,子彈殼彈出槍膛的金屬音質沒有那麽清脆。這顯然是尹文彬在向對方開槍還擊。
他再次昂起頭觀察前方180度的視線範圍,看見尹文彬匍匐在右前方一棵矮腳鬆下。
過了一分鍾,前方大約四十米的灌木叢裏又響起兩聲清脆的槍聲,一發子彈部打在尹文彬頭部前方的樹幹上,咄地一響,另一發從尹文彬耳旁飛過。尹文彬向右滾了一米遠,蜷身曲腳地躲在一方山石後麵。
對方顯然已經看清尹文彬的藏身地點。
郭真超臉上的汗珠大顆大顆地滴在地上,他不知道橫空出現的這個槍手的來曆,不知道他藏身何處,心裏充滿恐懼,又發現左焰已經爬出他的視線,跳到灌木叢外麵去了,擔心他逃走後將真相捅出來於己不利,故而心裏又萬分緊張。
但他眼下顧不了去追趕左焰,隻能先保全性命。他的臉擦著地上的落葉轉向一邊,他看見他的槍就躺在距離他的身體兩米遠的地方,隻要向前挪動半米,就可以伸手拿到。他提醒自己是一個出身於特種部隊的老警察,一定要冷靜。他用未受傷的左手迅速而又準確地從上衣兜裏掏出一根手絹,在右手腕上纏了兩圈,打了一個結,再用牙咬住手絹的一頭用勁勒緊。然後,他又觀察了一下四周的動靜,突然曲腿一蹬,身體向前移出半米,伸出左手去抓那支手槍。可是剛一伸手,耳中就聞見當的一聲。那個隱身人的子彈準確命中那支躺在地上的警用手槍,使其又向前跳了二三米遠,掉進了一個小水氹裏。
郭真超這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監視之下,連忙向右滾到一個小土坎下。
又過了五分鍾左右,前方的灌木叢裏響起唏哩嘩啦的聲音。郭真超從土坎下露出半支眼睛,看見一頭狼向灌木叢深處飛奔而去。那隻狼身形怪異,長長的狼嘴上立著一對匕首似的獠牙,渾身白毛如雪,根根直立,如鋼針一般,而且它直立行走,就跟狼人一樣,教人毛骨悚然。郭真超一下就聯想到了被狼齒咬斷脖子、死相恐怖的譚文虎,想起自己剛才也差點葬身狼口,頓時覺得足底生寒、脊背發涼。
郭真超喊了一聲尹文彬。
尹文彬雙手握槍,從山石後轉過頭來,滿麵驚恐。
“瞧你那副德性,還當警察。早他媽跑了。”郭真超壓抑住自己心裏的恐懼罵尹文彬。
“我靠!太誇張了!”尹文彬一連用了兩個感歎句,“狼人——你沒看見嗎?”
郭真超又罵了一句,“媽的,快走,我的手中槍了。”
兩人一前一後,戰戰兢兢地小跑出灌木叢,回到車上。
尹文彬的屁股坐到正駕駛位上,臉上仍然一片蒼白。他猛地用腳踩下油門,汽車突突響了兩聲,沒有移動半步,他猛然響起沒鬆手閘、沒踩離合。
郭真超左手持槍,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見尹文彬魂不守舍的樣子,用槍柄在他頭上敲了一下。
“你給老子鎮定一點!”
尹文彬這才抖抖索索將車發動。那車像驚馬似的,撒開蹄子向前飛奔。
郭真超低頭看見手絹已被不斷湧出的血珠浸得通紅,咬著牙,一言不發。
尹文彬的神色漸漸恢複正常,從後視鏡裏看見郭真超麵如灰土,“超哥,你忍一下,還有十分鍾就到醫院了。”
郭真超雙唇緊閉,糾結在一起的眉頭跳了一下,一言不發。
車輪到處,煙塵滾滾。
尹文彬覺得有些話必須要說出來,“我分析,狼人跟左焰是一路的,”他從後視鏡裏看見郭真超將雙眼痛苦地閉上,“我估計,譚文虎上次也是奉‘公司’的命令去搶左焰手上的古畫,結果被狼人破壞了,還送了命。譚文虎死後,‘公司’隻好將這個任務又交給咱倆。可是,我看左焰好對付,那個狼人就不好說了,總是鬼鬼祟祟地躲在暗處,實在防不勝防。”
左焰跑掉,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但是,郭真超知道他跑不了,因為他已經將左焰的通緝令下發到了火車站、汽車站、飛機場、輪船公司,隻要他一出現,就會有人第一時間將消息轉告給他。他有把握抓到左焰。但是,那個狼人是誰呢?
尹文彬喋喋不休地說著。
郭真超突然開口罵了一句:“媽的,別吵了。”
尹文彬忙住了口,集中精力在方向盤上。
郭真超嘟嘟囔囔地說:“瞧你那熊樣兒,躲在石頭後麵跟王八似的。你要勇敢一點,說不定這次就抓住狼人了。”
尹文彬抱屈說:“我被狼人盯住了,一動就挨槍子兒。”
郭真超痛苦地**了一下。
尹文彬表示關心,“很疼吧!”
郭真超本來想說,你挨一槍試試,話到嘴邊卻改成了:“算了別說了,趕快到醫院,我這隻手要報廢了。”
到了醫院,郭真超下車直奔外科手術室。尹文彬停好車子,也跟了進來。醫生派了個護士,帶著他拍片、血檢……一路走下來。醫生告訴他,子彈不在他的手腕裏,從兩根骨頭中間穿過去了,給他打了破傷風針、消炎針,又給他開了一間貴賓病房,讓他住進去觀察一段時間。
郭真超在病房裏給尹文彬布置任務,讓他部署更多警力到玉賢鎮一帶,而且讓每位警察至少都帶上三十發子彈,如果遇上左焰反抗,就地正法。
尹文彬說:“超哥,這是要打死他嗎?”
郭真超說:“媽的,你還想留著他給你當女婿啊?”
尹文彬說:“打死他可就找不著古畫了。”
郭真超說:“還要什麽古畫,再說古畫也根本不在他手上。如果被他把我們過去的事抖摟出來,別說是古畫,咱倆連命都沒了。如果他被別的警察抓住,他一定會說出過去那些事兒。”
尹文彬說:“他還沒有恢複記憶,我感覺。”
郭真超說:“反正這事兒要牢靠,別人逮到他,就讓他一槍斃了他算了。”
“也是,別到時羊肉沒吃著惹一身騷。”尹文彬向病房門口走去,快到病房門口時突然回頭說了一句:“你當心一點啊!”
郭真超說:“我知道。”
尹文彬說:“那個狼人。”
郭真超心裏一緊,卻無所謂地指了指枕頭下麵:“家夥在這,想死的話就來。”
“安排兩個……”
尹文彬想說“安排兩個警員在你身邊吧”,卻聽見郭真超的左手舉起來擺了擺,便出門走到導醫台那兒,跟護士交待兩句離開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