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確來說,對於當地不少人,楓林小鎮是涅槃重生,曾經鳥不拉屎,沒什麽人煙的地方變成了一塊寶。
就因為它是寶貝,家家戶戶不用再耕田種地,徹底摘掉了“農民”的帽子,住進了曾經向往的小區房。
那一棟棟中西結合的樓房,比雨後的春筍冒的還快,從動工到竣工,也就一年時間。
倒是真正住房是拖到現在才交鑰匙。
名字還是曾經的名,貌是大不相同。
曾經的水田和棉花地,還有遠山和那一個個池塘,還有條條羊腸石頭小路……全都消失了。跟著一起消失的就是小鎮。
寧加一堅持它們是消失了,隻有大腦還存留的印象,才能夠證明它們曾經確實存在過。
寧加一現在家住十四棟樓,一單元,1404號門。
家裏的小賣部在二單元,2-101號門,簡裝修,多虧是認識的老鄉,租下來當做店鋪,兩方之間很快就談攏,一口氣交了一年的租金。
這棟樓的地段可以說非常不錯,恰好周邊幾乎都住滿了人,很適合做生意。
寧加一不讓爺爺奶奶插手幫忙搬東西的事情,全程一個人忙到尾,最後坐在從前那張老舊的收銀台桌上,情不自禁伸手摸它的紋路,自言自語。
“一一,就你一個人在這啊?”
“馬叔叔,您怎麽知道我家小賣部在這兒?”
寧加一說話間,快速用抹布擦幹淨板凳,然後端在馬師傅旁邊。
“這家主人和我挺熟,我從他哪兒聽到的,順道過來看看。”
馬師傅原名叫馬德康,後來改了,名字單一個康字。
“這是給你爺爺奶奶送的一點肉。”
“馬叔叔,您對我們家太好了,好到我都不好意再見到您。”
寧加一真不好意思去接馬康的東西。
馬康哈哈笑,笑得時候臉上的褶皺也跟著一起笑。
“這豬肉也是別人送我的,沒花錢,我家就倆人,吃不完,快,你趕緊拿著!”
馬康就喜歡這樣用長輩寵愛的語氣凶寧加一。
“謝謝您。”
寧加一想帶馬康回家坐坐,喝杯茶,跟爺爺奶奶說會兒話,隻可惜,師傅還有事,著急回自個家,之後就離開了。
她獨自拎著一袋新鮮豬肉回家,剛要摁下關電梯的按鈕,走道上傳來了一聲:“等等我。”
聲音很耳熟,下一秒,寧加一就想起聲音的主人。
果然,沒錯,他就是王城。
“加一啊?緣分啊,你家也住這一棟啊?”
“嗯。”
“你家住幾層啊?”
明明隻有數字14亮著燈,而且王城已經看見了,但他還是問了句。
“十四層。”
“好呀,真是緣分啊,我們家也是,幾號門。”
寧加一不想和王城過多交流,呆在同一個空間,慶幸這時電梯門正好開了。
她佯裝沒有聽到,禮貌性看了眼王城的人,打聲招呼,隨即毫不猶豫走向自家門口,掏鑰匙,開門,非常迅速。
“奶奶,這是馬叔叔送的豬肉。”
寧在福聞聲走進廚房,解開塑料袋子,“哦喲,現在豬肉可貴了,這還是最好的一部分,你馬叔叔還在不在?”
“馬叔叔家裏還有事,已經回去了。”
寧加一倒了杯茶,喝完了,扭頭問寧在福:“爺爺,您知道王城和我們家住同一棟樓同一層嗎?”
寧在福吃驚之餘,臉上寫著:不情不願。
宋梅也是,聽完之後愣了半晌。
“老頭子,我總覺得那個王城心術不正,總是盯著我們家娃兒看,次次見他都是這樣。”
宋梅突然說道。
王城因尋了份好工作,賺了不少錢,加上宋襄中彩票的那一些錢,他們家現在可以說是首富。
他不僅僅為楓林建設基礎設施捐了五十萬,還常常會資助留守兒童、老人,以及捐物資給中小學校。
他王城現在走在楓林,乃至這個區,頭上自帶光環,若是有人見了他,那都是笑眯眯的握住他的手,說些給人戴高帽之類的客套話。
現如今的王城,不不,王總,可是想貪便宜的人的巴結對象。
受過恩惠的人,把他當做神。
其中不包括馬康和寧家。
宋梅越想越不舒服,丟下手裏的菜薹,扭過頭盯著寧在福:
“老頭子,這房子我們可以換不?”
寧在福聽了,坐在沙發上哭笑不得,“要是可以換,我還會坐在這裏嗎?”
“哎,你們也該知道,到現在還有人說王城老婆的後媽,死的不明不白的,十有八九就是他和宋強合起夥搞死的。
再加上,原先住得遠,也沒什麽,現在就是對門,我一想到宋襄死了之後,王城奇奇怪怪的樣子,我心裏就發怵。”
寧加一不在客廳,宋梅頓了頓又補充:“我的直覺向來不會有錯。”
當初也不知是誰說陳蘭的死和王城、宋強有關,雖有人說,但如今也就寧家耿耿於懷,其他人早就當做飯後閑聊,說完就拋之腦後。
“被你這麽一說,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王城也是突然變得有錢,性子也變了些,若問是什麽工作,也沒幾個人知道。
寧在福心裏也不踏實。
“你……”
這時突然有人敲門。
宋梅嚇了一跳,捂住心髒喘氣,眼神示意寧在福去開門。
“誰啊?”
王城在門後回答:“寧大爺,是我。”
寧在福管理好自己的表情,放慢動作打開門。
“王城啊,你這是?”
“剛剛和一一一起上樓,我這才知道咱們兩家原來住一塊,也算是緣分,這瓶酒是送給您嚐嚐的。”
寧在福從前就沒有接受過王城任何好意,現在更加不會接受。
“瞧你,這麽客氣幹什麽,我已經戒煙戒酒了,這酒你拿回去吧。”
王城尬笑了幾秒,收回手,“那好吧。”
“你還有什麽事嗎?”
“想問問您家的小賣部還開嗎?”
“開開,就在隔壁一樓,待會兒我家一一寫好了招牌,就會掛上去,到時候你們就可以看見了。”
王城見寧在福也沒有邀請自己進屋坐坐的意思,他也就不繼續傻站著,說了幾句,轉身回家。
門合上的一瞬間。
宋梅揪住寧在福的耳朵,“你呀,告訴他幹什麽啊?”
“不是,他就住在這兒,我不說,他以後也知道啊,老婆子啊,你太緊張啦。”
宋梅沉住氣,怕隔牆有耳,壓低了聲音:
“以後咱家說話都小點聲,尤其是提到那個王城,你個傻老頭子,也別什麽事都往外說了,尤其是跟王城。”
寧在福順著宋梅的意思直點頭。
“好了,你去喊一一吃飯吧,我去廚房端菜。”
“我去端菜,你去喊一一。”
一家三口圍著原來的舊桌子吃飯。
兩室一廳的房子,簡單裝修,家用電器買的很齊全,就是舍不得用。
現十二月初,室內比外麵還要冷。
家裏的衣服還是手洗,溫度哪怕到了零下,也不會開空調,兩個房間都用取暖器。
寧加一的手早幾年前就開始生凍瘡,她也不說,平時戴著手套,也不讓爺爺奶奶看見。
有次寧在福碰見孫女洗手,這才瞧見那兩隻小手上的凍瘡,心疼得差點掉眼淚。
他老人家當天就拆掉洗衣機的包裝袋,搬到大陽台,隨後給寧加一買了凍瘡藥膏,叮囑她務必要聽話,不準再舍不得用錢用電。
說起來,寧加一確實活得不像是她這個年齡本該有的模樣。
二十出頭,從不會出去玩,什麽奶茶火鍋都不沾,爺爺奶奶吃什麽,她就吃什麽,喝的是枸杞紅棗茶,特別養生。
她不會經常握著手機舍不得離手,衣裝打扮上向來都簡單大方。用大寶,連一支口紅都沒有,也沒有高跟鞋。一雙普通的球鞋可以穿三年。
爺爺奶奶吃喝穿的東西,她從來都是挑選最好的買,然後瞞著他們,說是便宜貨。
她自個兒的東西,能省就省,對桔子和文鳥都比自己要好。
她絕對不會讓自己熬夜,十點半之前睡覺,次日六點十五分起床,陪爺爺奶奶晨練。
或許是過得極致簡單,她那張臉非但不顯年紀,恰恰相反,因為每天都身心愉悅,加上個頭不出眾,常常被誤認為高中生,眼神裏還留有一絲寶貴的童真。
寫作自然還在繼續。
飯後,一般都是寧在福強烈要求自己來收拾碗筷,抹桌子,寧加一執拗不過爺爺,也就隨他去了。
寧加一的房間有一扇陽台,陽台上擺滿了花花草草,有叫得出名字的月季、百合、百日菊、多肉,吊蘭,也有路邊連根拔起的野草或是野花。
因為附近有許多工人經過某段路,與其哪天突然被拔丟在一旁,她倒是希望移栽回去。
台燈還是從前的台燈,上麵被便利貼粘過的痕跡,都被她擦洗得幹幹淨淨,除了舊,沒任何毛病。
時鍾在滴答滴答作響。
寧加一合上素淨的日記本,關上台燈,轉戰電腦桌。
“皮卡皮卡。”
手機響了。
寧加一順手拿過手機,劃開後快速看了眼。
微信添加好友消息,沒有備注,頭像是蠟筆小新。
寧加一接觸的人都是顧客,而且,臉盲症還是跟從前一樣糟糕,她猜:對方十有八九是那種打廣告或是無聊的人。
“一一啊,手腳捂暖和,別弄得太晚,早點睡覺啊。”
“知道了,爺爺,您趕緊去睡覺吧。”
寧在福知道孫女不會晚睡,但每天睡覺前都控製不住自己這張嘴,非得說一句,心裏才踏實。
“哦,差點忘了,明天爺爺去進貨,順便幫你奶奶拿藥,你就休息一天哈。”
“好,我知道了。”
“好好好,你碼字吧,爺爺去睡覺了。”
寧在福舉著手電筒照房間的路,慢慢悠悠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