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十字路口十多戶家庭,此刻有一家算一家,都來了。高高矮矮像籬笆樁一樣地矗著。

男的嘴裏叼根煙,還有女人手裏端個碗才吃飯,就連隔壁奶孩子的少婦都出來湊熱鬧了。

“吱呀……!”

當老盧家木門打開的刹那,幾十雙眼睛瞬間刷刷地投射了過去,巴巴地望著出現在門口的那個少年。

外麵幾十個人齊齊行注目禮的場景把盧安嚇了一跳。

心裏直呼他娘的咧!好萊塢當家明星走紅毯也沒這待遇吧?

“盧安,你畫畫真賣錢了?”魏斌這個樂子人第一時間就問出了口。

盧安定了定神,笑著說:“魏老師,運道好而已,當不得真。”

魏斌可不是那麽好忽悠的,曉得他在謙虛,但他有知識分子的涵養,沒有刨根究底問,反而起哄道:

“剛剛大家都在議論,咱上村的風水都集中在你們盧家,你爸爸是村裏的第一個大學生,你更是了不得,18歲成了大畫家,今晚大夥有彩頭沒?”

“盧安,嗯要恰囍糖!”

“嗯要恰酒!”

“嗯要恰花生瓜節!”

“嗯要妹陀!”

“梁樹成儂個死扒灰佬,儂還要嗯要臉,哪個妹紙敢跟嗯,回去造嗯尼兒媳婦吧。”

“哈哈哈……!”

這年頭純粹,男的女的這樣一扯呼嗓子,葷段子一開就收不住腳,都樂瘋了。

躲在人群中的梁姓扒灰佬也不甚在意,他的大名反正早就在十裏八鄉都傳開了,下麵六個親弟弟關門開家族會議批判他,他也隻是口頭保證一下,事後想到那白乎乎的身段,又啥都給拋到腦後了。

在一片吵鬧聲中,盧安穿過馬路來到小賣部:“那叔,花生瓜子、糖和酒都來一些。”

老板姓那,是個與鄰為善的能人,他站在櫥窗裏麵笑咩咩地問:“要多少?”

盧安探頭打望一番,最後十分闊氣地表示:“都拿上吧。”

有糖吃,女人小孩最愛了,一窩蜂搶來了,然後一陣歡天喜地。

男人最愛酒和煙,吸一嘴喝一口,接著用葷段子撩拔各路阿嫂。

盧安也不急著回屋,跟魏斌等人就那樣坐在小賣部的屋簷廊柱下,跟他們聊外麵寶慶城裏的事,聽他們說村裏的大小事,有時候還耐心跟那些老光棍編排城裏女人是如何風情,是如何潤,哎喲喂,好多男的聽得蠢蠢欲動,當場表示要攢錢去寶慶看看城裏女人。

有個別男的混在人群中渾水摸魚,但還是被耳尖的婆娘給發現了,那還了得,自己還沒死呢,這臭男人就敢朝三暮四了,頓時打鬧一氣,大夥笑哈哈都看爽了。

盧安看著這些故事裏的人,聽他們說著故事裏的事,心裏很是舒坦。

他知道,再過個三四年啊,隨著村裏人陸陸續續外出打工,這種大場麵就很難出現了。

大夥到時候都一個勁向厚賺,向錢看,都沉浸在了名與利中,人心不會再這麽聚得齊咯。

他也說不出這個變化是好是歹,但總得來說,時代就是如此,不是麽?

尋個空隙,魏方圓坐他身邊說:“盧安,你真厲害。”

盧安道:“謝謝了,哪天我請你喝一個。”

“好啊,但不要喊曾令波。”說出這話的魏方圓臉上都是可愛笑容。

盧安剝一粒花生米扔口裏,嚼吧嚼吧道:“那隻得回寶慶才能請你了。”

魏方圓說:“可以去我們家喝呀,他不會來家裏找我。”

盧安再扔一粒花生米放嘴裏:“那怎麽好,那不成你請我喝酒了麽。”

魏方圓眨眨眼說:“沒關係的,咱們之間還在乎誰請誰,把酒好喝了就行。”

盧安看了看她,臨了把手裏的花生米一股腦兒放她手心,“我這嘴可挑得很,那你得做點好菜。”

晚上10點過,熱熱鬧鬧的十字路口終是散了場。

盧安起身問:“那叔,多少錢?”

那老板把小本子攤開放他跟前,上麵記錄有每一筆的花銷,臨了算盤珠子一劃拉。

道:“花生瓜子、煙和酒,還有糖,攏共101塊5毛,你數100塊好了。”

盧安從兜裏點出101塊5毛放櫃台上,“那叔,今晚辛苦你了。”

那老板的女兒,那娟這時從裏屋走過來說:“你跟他說辛苦幹什麽,他掙了錢的,他心裏此刻正偷著樂呢。”

見女兒拆自己的台,那叔隻得樂嗬嗬地笑,接過錢放抽屜裏,然後拿掃把開始清掃起了馬路上的瓜皮紙屑。

見二弟手一揮就花了100多,盧燕都快心疼死了。但稍後又覺得值價,自從父親去世後,老盧家很多年沒這麽風光過了呢,今晚特有麵。

宋佳也一樣,見那麽多人圍繞著二哥說叨,她對哥哥的崇拜之情又在無限拉升。

回到家,盧安把左手的電子表摘下來遞給宋佳:“妹子,哥今年忘了給你買新年禮物,這表送給你,你讀書剛好用得上它。”

“哥……”

宋佳嬌憨一聲,內心慌慌地很是無措,今晚就多偷瞄了幾眼表,竟然被二哥給發現了。

知道她臉皮特別薄,盧安抓起她的右手,直接給戴上:“不要覺得不好意思,你是我妹子,哥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再說了,哥現在也不差錢,回頭買個就是。”

有著盧燕和魏方圓在一旁敲邊鼓,宋佳最終心花怒放地接受了。

圍著八仙桌,四人又聊了會,直到晚上11點過,盧安才打個手電筒送魏方圓回家。

說是送,其實兩家就相隔20來米,幾十步路就到。

隻是支書家不在馬路邊,又是大半夜的,他不放心罷了。

“你回去吧,哪天我做好菜了,喊你來喝酒。”

到達門口,魏方圓如是對他說。

盧安說聲好,跟開門的村支書打聲招呼後,也是回了家。

……

次日清早。

早早吃過早飯,三兄妹就趕時間去了鎮上。

今天對盧燕來說是特別的日子,出門前好生打扮了一半。

“小安,你進來看看。”

幾年相處下來,老板娘對大姐一直很放心,連裁縫店的鑰匙都提前給了她。

店麵很大,而且縱深很長,分出三間,裏麵不但有臥室,後頭更是有廚房有自來水。

這要是買下來,就相當於買了個家,直接可以在這起居生活了。

更關鍵的是,二樓是同樣的布局,兩層加起來麵積足足有200平米。

“大姐、二哥,我喜歡二樓的臥室。”宋佳一眼就相中了二樓中間的臥室。

“妹子喜歡就買下來。”

盧安也是很滿意,看完後已經不在乎錢不錢的了,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買下來。

一個有意賣,一個有意買,老板娘和盧燕又是非常相熟的人,在和和氣氣中,這場交易就這麽結束了。

下午盧安喊人把店麵的門鎖都換了一遍,把鑰匙放大姐手裏說:

“大姐,從今往後,這店鋪就是你的了,祝我姐生意興隆,萬事興順!”

宋佳是個有眼力見的,立馬雙手合十很有儀式感地跟上:“祝我姐生意紅紅火火,日子甜甜蜜蜜,財源滾滾來。”

聽著弟弟妹妹的話,看著弟弟妹妹送上祝福的樣子,不知怎麽的,盧燕眼裏一下子全是淚,隨後雙手一抱,左手抱著弟弟,右手抱著妹妹,泣不成聲。

大姐心酸哭了,宋佳腦海中也想起了前塵往事,也跟著哭了。

她很小就來到了盧家,早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盧家人,把大姐和二哥當成了血脈至親。

尤其是7歲那年,她肚子疼了整整半個月,鎮上醫生也找不出病因是什麽?

不得已,那半個月二哥在旁邊打手電筒,大姑和大姐則輪流背著她半夜爬山去各個地方尋郎中,看土偏方。

不管多遠多苦,他們都不喊累。有一次甚至跋山涉水去了60裏開外的小沙江,在那裏看瑤醫。

這一幕幕永遠記在宋佳心裏,每次想起她都會偷偷地哭。

聽著大姐哭,聽著妹妹哭,盧安眼裏雖然噙滿了淚,但麵上卻都是笑,如今老盧家風來運轉,翻身了呢,要過好日子了。以前那種飽一餐餓一餐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兩個低聲哭,一個不停安慰,這場景持續了十來分鍾才結束。

末了盧燕先是給妹妹擦擦眼睛,又擦擦自己眼睛,然後說:

“天不早了,我們快去供銷社買點東西,我們今晚做點好菜,把姑姑姑父他們都喊來好好吃一頓。”

“誒,要得。”盧安第一個讚成。

接下來三兄妹奔這奔那,在一片喜色中買全了所有東西。

這個晚上,大姑一家過來了,二姑一家也過來了。當得知盧燕買了店鋪搖身一變成了老板,那個真心高興地勁喲,都差點跳了起來。

在大姑和二姑兩姐妹眼裏,娘家是她們的根,是她們生來死去的根,自然是希望娘家越興盛越好的。

大姑父和二姑父更是主動請纓,擼起袖子做了一大桌好菜。

這個晚上,大姑和二姑喝醉了,盧燕也迎來了人生中第一次醉酒。

三個男人喝到興起時,二姑父還從木板牆壁上摘下大舅子遺留的二胡吹拉彈唱了一陣,恍恍惚惚中,把盧安都聽醉了。

接下來的日子,老盧家一大家子全在備年貨。

做豬血丸子啊、衝糯米糍粑啊、殺豬啊、分魚啊……

三妹宋佳得了盧安的電子表,顯擺得不得了,寫作業不忘時不時抬起右手腕看看,睡覺前要看看表,和晶晶嘰咕嘰咕說悄悄話時還是要看看表。

最後把晶晶刺激得快要發瘋了,問盧安:“二哥,我給你錢,你能幫我到城裏買一塊回來嗎?”

盧安說:“鎮上不是有電子表賣麽?”

晶晶一副大人口氣的樣子道:“那些個都是便宜貨,便宜沒好貨。”

盧安無語,沒去接錢:“錢你先收起來,下次我把電子表買回來你再給我。”

臘月二十四,這是南方的小年。

一大清早,小賣部那老板就隔空喊:“盧安,電話!”

盧安這時還沒起,匆匆忙忙套件外套從窗口問:“哪個打來的?”

那老板喊:“俞小姐,對方自稱滬市的俞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