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豬肉、牛肉、魚肉和雞肉永遠是主角,白色、蘿卜這幾個冬季菜必不可少。

不一會,桌麵上已經擺滿了。

小炒黃牛肉、排骨冬瓜湯、回鍋肉、魚豆腐、宮保雞丁、湘西外婆菜、冬筍羊肉和大碗花菜。

最後是爽口酸蘿卜。

俞莞之搭不上手,洗好碗筷,盛好飯擺好酒,就坐在旁邊看著他來來往往。

吃飯的時候,她特別鍾愛回鍋肉、外婆菜和冬筍羊肉,酸蘿卜也吃的比較多。

她說:“吃了這麽多年年夜飯,你這是最合我口味的,成功推翻了我過去隻吃淮揚菜的懷鄉病。”

盧安用勺子給她舀了一勺魚豆腐:“其實這個魚凍凍才是精髓,我特愛這個調調,你試試。”

俞莞之說:“我看出來了,你昨天煮魚時特別用心,其它菜你多多少少會適當放調料。

但魚你隻放了鹽和魚香葉,連油都沒放,似乎你對奶白色魚湯有追求。”

盧安點頭:“小時候家裏窮嘛,每到過年,魚凍凍是我最期待的一道菜,其它的可以不吃,但魚凍凍必須來一碗,就這樣用嘴就著碗的邊沿嗦,真是美味到靈魂深處了。”

俞莞之是比較愛吃魚的。畢竟生活在滬市,靠海邊魚類資源豐富,不過她過去吃的一般都是清蒸和水煮魚,沒吃過魚凍凍,也是第一次見這種魚香葉。

她試著用調羹舀一勺放嘴裏,好看的紅唇抿了抿,稍後眼裏有光,笑著說:

“難怪你隻放魚香葉了,這才是靈魂,確實美味。”

習俗裏,稱初五破和。

初五之前輕易不去別個家裏串門,因為主家得給你打發東西。

要是碰上大方的人家還好,一屜花生瓜子什的也不在乎。

要是碰著小氣的了,那說不得背後會怎麽編排你呢。罵你不懂事是輕的,嚴重了會說你是故意上門索要東西,罵你“乞丐”。

吃過飯,兩人決定沿著桃花坪街道散會步、消消食,隻是出門就遇到了李冬一家子去拜年。

見盧安和俞莞之並排壓馬路,李冬前一秒還充滿快樂的臉上瞬間變成了棺材鋪,那看向兩人的哀怨眼神裏寫著“老子又失戀了”幾個大字。

“李冬,新年好,事事順心。”

“兄弟,新年好,祝你愛情美滿。”

盧安咧嘴笑,也不說破李冬心思。帶著俞莞之四處轉悠了一圈,不過沒敢在外麵久呆,這女人身子骨還沒痊愈呢。

九點過後鞭炮聲消停了許多,兩人趁機回家補了一覺。

接下來兩天,兩人都在看書,一個在八仙桌上看教材,準備高考。

一個在沙發上看名著,看紅樓夢。

中間俞莞之忽然問他:“盧安,你國畫水平怎麽樣?”

盧安沒說話,隻是來到臥室簡單勾勒了一副“春江圖”。

遞給她:“怎麽樣?”

俞莞之認認真真端詳了許久,臨了說:“比我想象的好。”

隨後她問:“這畫我能帶走嗎,我突然想到了一位長輩,讓他看看。”

想起那5套白板,想起兩人的簽約合作關係,盧安很是大方地直接送她了。

正月初三。

吃早飯的時候,俞莞之說:“股票認購證第一次搖號是3月2日,你最好配個BB機,方便我們聯絡。”

盧安覺得此話在理,“成,等過幾天我就去辦理。”

飯後,把東西收拾一番,兩人出了貴妃巷。

臨到分別之際,俞莞之說:“謝謝你,讓我過了個特別的年,下次再見。”

“好,再見,一路順風。”

急急匆匆趕到車站,盧安帶著不確定的心情尋找一番,果然有班車了。不過隻通到六都寨,後麵得轉車。

“師傅,到六都寨怎麽收費?”

“一口價,25。”

這是打搶啊,盧安心裏腹誹一句,沒脾氣,乖乖的數錢上車。

不過車子倒是不錯,新車,油味不衝。他由於來得早,還撿了個前排副駕駛坐坐。

到六都寨花了將近2小時,轉車到建華又是40多分鍾,倒是有人在修馬路了。但觀這效率估計沒有十天半月成不了。

一番折騰,回到鎮上已經過了響午,他先是給家裏去了個電話,得知大姐和小妹在小姑家時,他倒不急著回去了。

於是掉頭去趟供銷社。在裏麵逛一圈,他拿了兩包糖、兩條煙、兩瓶酒和一掛鞭炮,就拎著袋子出來。

路過賣肉的地方,他又讓屠夫撿好的位置切了5斤肉。

孟家老家離鎮上不是很遠,大概3裏路,這雪地裏大包小包扛著雖然走的慢些,但20分鍾也到了。

隔老遠就看到了孟家門口圍聚著一堆耍鞭炮的小屁孩,其中還有個熟麵孔丫頭,本想打個招呼,沒想到人家直接一個炮仗往自己丟了過來。

嘖,縣長門前耍威風,他娘的真是伺候不來。

見炮仗到了自己腳下,盧安假裝嚇得烏溜烏溜,看把這一群熊孩子開心笑的,還大罵他慫包。

孟文傑剛好出來倒垃圾,看到他就把簸箕一丟,連忙走過來接禮品,嘴裏還嘮嗑:

“你怎麽就回來了?今天清水還想著去你家,要不是你去了寶慶,她都已經去了。”

怕這大舅子起疑,這次盧安不敢先問清池姐,“清水在哪?”

孟文傑回頭往二樓呶呶嘴:“在二樓陪幾個姑姑打牌。”

瞄了瞄二樓窗口,盧安把鞭炮一點,就跟著進了院子。

哎,來的不是時候。

孟家不愧是大家族啊,今天來了好些親戚,他一進去,裏麵的人有個算個,紛紛望著他,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其中一個輩分大點的男人還遞了一支煙過來:“盧安,恭喜發財!來,吸根煙。”

盧安莫名奇妙,心道古裏古怪的。

他跟這些人並不是特別陌生,算是舊麵孔,畢竟都經常來孟家嘛。一開始出於禮貌,這些人還會問問他是誰,可在得知他的家境後,就換了模樣,後來再次在孟家相見時,人家隻是視線在他身上過一眼,就算了事,哪會像現在這樣子主動搭話?

就更別提他娘的遞煙了。

過去嘛,麵對這些人,盧安雖然談不上自卑,但或多或少有些不自在,畢竟年初幾能進孟家大門的人,都是孟家嫡係親戚,都在孟振海的庇護下尋得了一份事做,要麽供銷社,要麽郵政局,要麽銀行。

這些個單位擱孟家可能不夠看,但一走出去嗬,那也是相當體麵的工作,那也是要高人一等的。

更有甚者,那也是要鼻子朝天走路的。

由於經常在孟家受冷,由於經常被人當透明人,性子要強的盧燕在給孟家拜了兩個年後,就再也不來了。

就算孟家一家5口人對她不錯,她還是不想再來了,真是被那些人的無視氣到哭。

後麵十來年的人情來往都是盧安在走動,這也是為什麽孟家對他特別好,卻對盧燕相對冷淡了很多的原因所在。

雖然知道盧燕是個小女孩,不會計較,但人心都是肉長的,總是會有親疏,總會偏頗跟自己來往密切的人。

本來按照他的少年心性,這送到跟前的煙他鳥都不會鳥。

但現在的盧安已經不是以前的盧安了,礙於這麽多人看著,礙於孟文傑在,都道伸手不打笑臉人嘛,更何況是年初呢,他還是假裝客氣接了煙,還回了一句新年快樂。

屋子裏的人不一樣了,跟以前不一樣了,不說都主動跟他搭話吧,他的目光所及之處,看到的都是笑臉,不論男女不論老少,臉上都生了花,笑得那個綻放啊,把他都快笑寒磣了。

活溜的男人都主動給盧安散煙,套近乎。

還有一中年大媽直直地盯著他瞅,末了來一句:“盧安,你處對象了沒?”

盧安看著對方一臉懵。

中年大媽下一秒操作讓他更懵,隻見人家手右一劃拉,拉過旁邊的一個年輕女人,熱情介紹說:

“我小女兒,琪琪,今年剛中專畢業,在國稅局工作。”

滿屋子的人:“……”

盧安:“……”

真他娘的,他認得這個琪琪啊,前生他沒讀書出來之前,對方從來沒跟他說過一句話,可今天,嘿,還害羞呢。

這真是世道人心變了,變得他稀裏糊塗。

堂屋有很多人,盧安一路寒暄過去,嘴都快僵了,紙糊的笑容也快碎了。

但好在孟文傑及時出麵,拉著他上樓。

來到樓梯拐角,盧安自嘲道:“你幫我看看我這張臉,是不是比以前更嬌豔?”

孟文傑聽得發笑,告訴他道:“你畫畫掙了大錢的事情到處在傳,現在你可是鎮上風頭最勁的那個人。”

“是嘛,難怪人家都想把女兒許配給我。”盧安如是說。

孟文傑伸手拍拍他肩膀,語重心長地道:“這話要是讓清水聽到,我這個做大哥的都保不了你。”

樓下烏央烏央擠滿了人,樓上也不少。

不過能在二樓沙發上喝茶聊天的,基本都是孟文傑的親姑姑親伯伯一類人,算是孟家最親的那一批。

“喲!看看誰來了,來,讓姨好好瞧瞧。”李夢笑著給他倒了杯茶,然後這樣打趣。

她打小就很喜歡盧安,緣由就不多說了,一句話:麵相生的好,合她脾氣。

李夢過去經常用“俊俏郎”來涮他。

“姨,新年快樂!”

接著他也開玩笑說:“別這樣看了,反正以後跑不了嘛。”

李夢聽得樂死了,她自是知道小女兒跟他的那點事情的,倒也從來沒反對過。

甚至私下裏還跟丈夫孟振海這樣半真半假說:“要是盧安將來有出息了,就把清水許給他。”

這時孟振海會問一句:“什麽叫有出息,你這出息的標準是什麽?”

李夢不假思索地說:“考上大學。”

在他們這一輩人的觀念裏,能考上大學就是出息。

畢竟這年頭的大學生嘛,畢業包分配,那真真是走哪裏都讓人高看一眼,走哪裏都吃香。

聽到夫人這個標準,孟振海往往不做聲。

李夢就揶揄問:“怎麽,你看不上?這可是你摯友的兒子,你就這樣對待的?”

孟振海搖頭:“不是看不上,而是你太片麵了,也太急了。盧安也好,清水也罷,年紀擺在那,還沒見過更大的舞台,將來弄不好在大學裏會遇到更合適的。而且……”

李夢問:“而且怎麽?”

孟振海說:“這些年我一直有觀察,清水比較主動,盧安比較內向。”

李夢反應過來:“你是說盧安將來可能會變心?”

孟振海沒反駁,也沒承認。

李夢一拍桌子,“他敢,他要是有這個狗膽,我不許他進孟家門。”

每當這個時候,孟振海就笑說:“來了來了,你這急脾氣又來了。”

跟李夢說幾句貼心話,盧安又一一同沙發上的其他人打了招呼。

末了掃視一圈,沒見著清池姐,倒是一眼就看到了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孟清水,後者正在打牌走不開,要不然一早過來了。

感受到那雙充滿濃烈情緒的眼睛,盧安暗歎口氣,走過去問:

“今天贏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