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節 我是張學良(6)張學良雖然有滿腔的雄心壯誌,但他確實沒有應付這種場麵的經驗,並且他還要時不時與反複發作的鴉片癮抗爭,因此隻是象征性地出個麵來穩定人心,具體的軍政大事還是交給張作相去辦理。在接下來十多天裏,張學良基本獨居在大帥府內自己的房間,一邊整理思緒,籌劃製定自己接下來的道路,一邊和毒癮對抗。他一天二十四小時倒有十多個小時都是泡在冰水裏瑟瑟發抖,其餘時間也大部分都被馬揚武注射鎮定劑並服食安眠藥而沉睡,神誌清醒的時間很短,讓張學良苦不堪言,根本無法幹所謂的“大事”。關鍵時候,張作相臨危不亂、巨細無遺,利用他在東北的巨大威望壓住奉係內部的各種不安定分子,一方麵滴水不漏地與日本人周旋,一方麵統領奉係軍隊,將關內的奉軍有條不紊地陸續撤到山海關一帶枕戈待旦、準備激戰。此時的奉係軍隊和仆從於奉係的其他北洋軍閥部隊總計仍有六十萬之眾,但度過黃河的北伐軍實力更加雄厚,總兵力高達七十餘萬,並且還在不斷增長,全軍分別由蔣介石、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統領的四大集團軍組成。但戰爭進行這個關頭,奉軍反而士氣高昂,一方麵是張學良的親自出麵,穩定了軍心,另一方麵是因為北伐軍即將打到奉軍的老家東北,奉軍官兵自然充滿保衛家鄉的士氣戰意。而奉係的眾元老新秀也知道,一旦丟了東北,即便自己投降國民政府,也不過是居人簷下、仰人鼻息,因此眼下都摒棄前嫌,眾誌成城、奮力死戰。再加上北伐軍內部也暗流湧動、各懷鬼胎,所以北伐軍一時間攻破山海關的可能性倒是不大,不需要張學良去操心。為了保護張學良,張作相命令沈陽衛戍司令黃顯聲加強警備,並把奉軍第一旅全麵撤入城內,又命令崔成義的衛隊營入駐大帥府,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張學良,同時從山海關前線調來於學忠的奉軍第一軍、王以哲的奉軍第十九師都調到沈陽郊區,在沈陽附近與蠢蠢欲動的關東軍對峙。而張家大帥府內,則都被聰慧明理、鎮定自若的壽夫人打理得井井有條,再加上陶尚銘、周培炳等張府幕僚的協助,一切都搞得無懈可擊。這半個多月來,沉不住氣的日本關東軍多次派人前來“慰問”張作霖的傷勢,都被壽夫人巧言婉拒。關東軍高層愈發心虛,便采取別的辦法試圖探得真相。一時間,駐沈陽的眾日本軍政要人的夫人閨秀們紛紛粉墨登場,以各種借口來大帥府登門拜訪。而張學良宣誓就任奉天軍務總督辦後,張家大帥府更是人流如織、貴賓雲集,沈陽軍政商各界紛紛派來代表拜謁祝賀,各國駐沈陽的領事館的公使也接連不斷前來致賀訪問(此時北洋政府在名義上還是合法的中華民國全國性政府),其中以居心叵測的日本人最多,走馬燈般輪番上門拜訪。除原先張作霖聘請的日籍顧問町野武馬、菊池武夫、土肥原賢二、江藤豐二等人前來頻頻刺探外,日方還派來了不少高層人士,如南滿鐵路會社的社長山本條太郎、關東軍高級參謀板垣征四郎、日本駐華公使芳澤謙吉、日本駐沈陽總領事吉田茂、日本政府特使林權助、日軍第十師團師團長本莊繁中將、關東軍高級官佐鬆井太久郎、日本陸軍大學校長荒木貞夫等。負責接待這些笑裏藏刀的日本人的劉尚清一律回答“大帥精神很好,目前已經能進流食了。”壽夫人帶領張家眾女眷和家屬,忍住悲痛、強顏歡笑,濃妝豔抹、談笑自若地招待著各方來客,整個人安之若素、毫無悲戚。張作霖的臥室也被特意布置得燈火通明、鴉片香氣陣陣;午飯時,大帥府的廚師若無其事地前往張作霖臥室送飯,張作霖的私人醫生杜澤先也在眾人的注視下不動聲色地每天準時前來大帥府的張作霖臥室,假裝給張作霖換藥和開藥方,十分精心地填寫醫療報告,並“不小心”地讓醫療報告的碎紙片落入了日本人手裏。壽夫人臨危不亂的出色表現,成功迷惑住了日本人和各方居心叵測者,使得外界都認為張作霖還沒死。張學良本人也時不時笑容滿麵地出場,和各方代表虛與委蛇,眾人看他談笑風生,臉上絲毫沒有悲傷表情,因而都愈發肯定張作霖還活著(其實張學良此時的表演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反正死的又不是他親爹,他當然是談笑風生、毫無悲容,若真的讓他表現出悲傷,他反而表現不出來)。張學良這些天主要是忙著對付鴉片癮,一旦毒癮發作,他立刻脫光了跳進冰水浴缸裏強行克製,實在熬不住了,就讓馬揚武醫生給自己注射鎮定劑並服下安眠藥。盡管如此,張學良還是屢屢被毒癮發作時那如蛆附骨般的巨大痛苦給折磨得死去活來,他經常在房間裏咬牙切齒地破口大罵“張學良啊張學良,你這個王八蛋!你為什麽要染上大煙癮?”在門外守護的譚海等人聽張學良在房間裏指名道姓罵自己後,都以為張學良是在痛恨並後悔自己之前沾染上鴉片的行徑,決心痛改前非而在罵自己,都搖頭歎息,深深同情張學良。實際上張學良完全是在罵那個“前任張學良”。由於日本人和各方勢力誤以為張作霖沒死,從而心存忌憚、滿腹狐疑,不敢再輕舉妄動,因此沈陽的風聲也慢慢緩和了下來,而關內的北伐軍在試探性地進攻山海關時都因為奉軍的頑強抵抗而遭到了失敗,再加上蔣介石顧忌日本政府的態度,並且國民政府內部不同派係隱隱又要展開新一輪的互相傾軋,所以北伐軍也暫時在山海關下偃旗息鼓,張學良和整個奉係總算有驚有險地暫時熬過了最危險的這個瓶頸時期。6月21日這天晚上,一個白人悄悄來到大帥府,要求麵見張大帥或張少帥。張學良在好奇之下接見了他,此人給張學良看了他的證件,顯示他的身份是英國路透社記者、丹麥人丁格爾。丁格爾很真誠地道:“張將軍,我掌握了張大元帥的列車在皇姑屯附近發生爆炸的真相。日本人正在全力宣稱爆炸案是南方國民政府製造的,但實際上,日本人這是賊喊捉賊。”他遞給張學良一疊照片,“爆炸發生時,我正在現場。當時張大元帥的密電處處長周大文先生拿出照相機準備拍照時,卻被趕來的日本士兵給蠻橫無理地阻止了。我感到事情很不對勁,便在日本軍人戒備的薄弱處悄悄地拍下了這些照片。張將軍,我很肯定,這場爆炸是日本人策劃和實施的陰謀。”張學良在心裏其實很不以為然。曆史上日本投降後,關東軍的資料全部被解密,後世每個看過曆史書的人都知道,皇姑屯爆炸就是關東軍下的手。但實際上,此時確實是眾說紛呈,日本人大肆聲稱皇姑屯爆炸是南方北伐軍搞的鬼,再加上各方勢力渾水摸魚,確實搞得這件事撲朔迷離。張學良當然知道皇姑屯爆炸是日本人幹的,但是一來他並非真正的張作霖兒子,二來他也不急於報仇,所以對這件事不感興趣。但這個丁格爾如此熱情,並且是冒著生命危險來到大帥府給張學良展現真相,所以張學良也不好拂了他的一片好心。因此接過丁格爾的照片和分析報告後,張學良很客氣地道:“丁格爾先生,感謝您的仗義相助。不過,您現在東北已不安全了,日本人獲知此事後怕是不利於你。我現在送您一筆錢,作為我對您的感謝,希望您早點離開遠東,回到歐洲去。”丁格爾點點頭:“我這隻是盡到一個新聞工作者的責任罷了!”當天夜裏,張作相等人再次來到帥府,和張學良商議張作霖的身後事。此時,奉軍黃顯聲部、王以哲部、於學忠部都已經集結沈陽,沈陽和奉天的大局基本已經掌控在張學良手裏,張學良又是名正言順的奉天軍務督辦,眼下完全可以對外公布張作霖的死訊了。畢竟此時正是盛夏時節,張作霖的遺體已經停放了十八天,繼續放下去就要保不住了。張學良表示同意。這幾天裏,張學良已經指定好了自己接下來的對策:先重用張作相和自己通過後世曆史書而確認的“忠誠愛國人士”,穩住東北的局勢,把東北的大權掌握在自己手裏,然後按照曆史上的軌跡,東北易幟,歸順南京政府,完成中國的統一,然後慢慢奮發圖強、勵精圖治。6月22日上午,張家大元帥府正式對外發表唁報:“中華民國安國軍政府陸海軍大元帥張作霖因在養傷過程中突發敗血病,於今日淩晨三時不幸去世。”頓時,各方震驚,帥府內則哭聲大作,壽夫人等女眷們壓抑了大半個月的悲痛此時徹底宣泄了出來。整個張家大元帥府立刻被鋪天蓋地的白綾素紗和堆積成山的挽聯花圈給淹沒了,這座平日令普通百姓家不敢側目、象征著威赫權勢的帥府徹底陷入了深深的哀傷中,樂隊的哀樂和張家親眷的悲痛欲絕的哭泣聲交結在一起,令聞者心碎。整個祭禮規模宏大,帥府內造起了一座高達十丈的靈棚,正中央設有祭壇,祭壇上安置著張作霖的靈柩。數百名臂戴黑紗、荷槍實彈的士兵嚴密守護靈堂各入口,帥府每個轅門都搭有黑白兩色布紮的鬥拱飛搪的牌坊,正門搭的牌坊和轅門大同小異,門楣卻多一方“中外同哀”的匾額。牌坊後新建起兩層四角的令牌高牌樓,共有三塊匾額,自上而下是“星沉”、“英風宛在”、“兆民允懷”,簷角下垂著白色孝帶,氣派非凡。堂內圓柱皆用白紗纏裹,橫匾為“天柱峰頹”,兩側密密麻麻掛滿各界名流、各國代表送來的挽帳挽聯。前來吊唁的賓客往來如梭,依次在靈位前敬上香燭鞠躬致哀,靈位前供桌上擺著五件景泰藍供器,燃燭焚香煙氣騰騰,名貴瓜果供品擺滿高桌,桌前兩側放置著兩盆白花,靈座正中高懸的正是縱橫北方三十餘載的張作霖大元帥戎裝的遺像。張學良的一幹姐妹弟弟們在張作霖的靈柩前輪流晝夜守靈,無不傷心嚎啕、痛哭流涕,特別是二兒子張學銘,更加是哭得天昏地暗、死去活來,而壽夫人、盧夫人、許夫人、馬夫人等眾張家的家眷們也無不是悲痛欲絕、淚如泉湧。唯有張學良這個長子怎麽也哭不出,隻得拉著一張苦瓜臉佯裝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