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節 新的東北王(3)
7月1日上午,張學良在張作相的幫助下,向國民政府正式發出《決不妨礙統一通電》:
急電。北京蔣介石先生、馮煥章先生、閻百川先生、李德鄰先生等諸公鈞鑒:中華不幸、兵禍頻仍,民生凋敝、國勢堪憂。學良就職以來,故首倡息兵,然事與願違,心有誌而未遂。今遭大故,重寄勉膺。先人之遺訓諄諄,言猶在耳,痛徹於心。…至國難所在,學良當以民意為依歸。所盼當局諸公以國家大計為前提,議和停戰,再造統一。學良愛國愛家不甘人後,絕無妨礙國家統一之意。除立派代表即日前往晉謁外,敬布誠悃,佇候明示。張學良。東印。
這個明顯帶有“求和”意味的通電發出去後,立刻引起了各方勢力的不同反響,國民政府內也涇渭分明地分成了兩派,陷入激烈爭執中。而在這同時,張學良加緊了繼承東北軍政大權的步伐。此時奉係還掌控著的地區隻有奉天省(遼寧省)、吉林省、黑龍江省、熱河省,以及河北北部的部分地區。張學良剛剛已經就任奉天軍務督辦,自然掌控了奉天省,張作相是吉林省保安司令,原先黑龍江省保安司令是奉係元老吳俊升,但吳俊升已經跟著張作霖被炸死在了皇姑屯,張作相此時兼任黑龍江省保安司令,也就是說,張作相手裏掌控著吉林省和黑龍江省。如果張作相和張學良爭奪下一任“東北王”的位置,張學良肯定不是他的對手,無論實力、資曆、威望、聲望,張作相都是穩壓張學良。好在張作相對張學良是忠心不二的,因此張學良實際上已經控製了黑吉奉三省。至於熱河省,則在奉係元老湯玉麟的手裏。張作霖時期,湯玉麟就因為戰功卓越而被張作霖封為熱河省督軍,時間一長,熱河省逐漸成了湯玉麟的私人地盤。湯玉麟也成為東北派係內部唯一的一個擁有獨立地盤的小派係。這個湯玉麟雖然也是跟張作霖一起奮鬥拚搏的生死之交,但對張學良並不怎麽忠心,可以說是個隱患。至於張宗昌、褚玉璞、吳佩孚、孫傳芳等其他北洋軍閥的部隊,都在河北省的北部,都沒有入關,對張學良造成不了太大的威脅。可以說,張學良在得到張作相的支持後,那下一任“東北王”的位置是坐定了。
7月2日上午,在張作相的策劃下,從東北各地以及從山海關前線來到沈陽給張作霖吊喪的眾東北軍政高層們齊齊集結於東北議會堂大廳。三百多個座位座無虛席,參會的盡是奉係的高層要員。張宗昌、褚玉璞的直魯聯軍雖然仆從於奉軍,張宗昌也是張作霖的得力部下,但直魯聯軍畢竟不是奉軍嫡係,吳佩孚、孫傳芳等直係殘餘勢力也是暫時歸順奉係以求自保,以前還曾和奉軍大打出手,因此這場奉係的內部會議並沒有直魯聯軍或直係殘餘軍閥人員的參加,都是奉係骨幹高層。眾人都知道,今天的這場會議將選出下一任的“東北王”。張作霖去世後,誰來繼承奉係基業就成了東北軍政高層近日來議論得最多的一個話題。總體來說,以張景惠、汲金純、莫德惠、袁金鎧等一批元老們都認為張學良過於年輕,又缺少政治經驗,難以收拾眼下東北的爛攤子,便一致推舉德高望重、沉穩忠厚的張作相接替張作霖,張作相是張作霖的結義兄弟,張作霖在世時就位居二號人物,成為下一任“東北王”可謂眾望所歸。其實張作霖的發家跟梁山好漢差不多,一開始做土匪,後來招安當了官,但張作霖可沒有去給朝廷做送死鬼,而是獨立稱王了。此時奉係的元老們有很多都是當初跟著張作霖一起混綠林的土匪頭子,張作相、張景惠、湯玉麟等等,一開始都是跟張作霖幹打家劫舍的黑道勾當。
而奉係的“新秀派”們則素來對“元老派”心懷不滿,認為這些元老們雖然有資曆、有聲望,但固步自封、墨守成規,不足以成大事,因此紛紛擁護“新秀派”首腦、奉軍總參謀長楊宇霆為張作霖的接班人。楊宇霆才華橫溢、極有韜略,深得張作霖的器重,他一手創建了東北的海軍艦隊,製定了東北的田賦製度,修建了東北的戰備公路,督辦了東北的兵工廠,對奉係的發展和壯大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有“大帥智囊”、“東北小諸葛”之稱,但他素來恃才傲物且心胸狹窄,人緣不佳。“新秀派”又分為“士官派”和“大學派”,前者便以楊宇霆為首,成員都是曾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留學過的奉係青年將領,而後者是以郭鬆齡為首,成員都是畢業於東北本土的講武堂的奉係青年將領。楊宇霆忌恨郭鬆齡,在郭鬆齡戰敗後,他瞞著張學良私下殺掉郭鬆齡,使得“大學派”眾將領對他十分忌恨厭惡。在寵幸他的張作霖去世後,他自然便威望驟減。而此時楊宇霆正在山海關前線指揮作戰,並沒有回到沈陽,也沒有參加這場會議。而第三個接班人選,自然就是張學良,張學良最大的優勢就是他是張作霖的長子,很多元老和新秀將領都是心向他的。同時,張作霖在世的時候,就刻意把張學良作為接班人來培訓的,張學良曾在東北講武堂內獲得炮兵科第一名的成績,還出訪考察過日本,二十歲就成了奉軍的少將,第一次直奉戰爭中,奉軍全麵慘敗,唯有張學良率領的部隊在山海關打了勝仗,守住了山海關,粉碎了直軍試圖打到關外、端了奉係老巢的計劃,使得張學良在奉軍基層官兵和東北普通民眾裏也頗有聲望。隻是張作霖死得太突然,張學良此時才二十七歲,年齡確實輕,自然有些不能服眾。
張作相、楊宇霆、張學良,這三人背後的支持者代表著奉係的幾股內部勢力,這三人誰能成為下一任“東北王”,必然會對奉係接下來的軍政格局產生很大影響。若是張作相上位,那新秀派肯定要遭到打壓;若是楊宇霆上位,那元老派肯定也是一樣;至於張學良,他就更加難說了。自然而然,參會的眾高層們在現場議論紛紛、交頭接耳。黃顯聲的奉軍第一旅和王以哲的第十九師各派出一個精銳的步兵營,負責會議現場的秩序。上千名荷槍實彈的士兵把守在會場的出入口處,使得現場的氣氛頗為凝重緊張。
九時整,守門的黃顯聲高聲道:“少帥到!輔帥到!”張學良在二十歲時當上奉軍少將後,便有了“少帥”這個非正式職務但卻是家喻戶曉的稱呼。
參會眾人紛紛起立。眾目睽睽中,一身北洋上將軍服的張作相和一身北洋中將軍服的張學良同時步入會場內,張學良的右臂上纏著黑紗,兩人都神色莊嚴。張學良掃視了一下大廳,現場可謂奉係大員濟濟一堂,都是曾在民國史上叱吒風雲的人物,他們在曆史書的結局也是迥然各異。張學良其實一個都不認識,他也隻是在後世曆史書上或百度上看過這些人的照片,現實中可是跨越了八十多年的時空,即便張學良記得那些老式的黑白照片,現在和這些活生生人也難以對上號。他雖然心頭打鼓,但在張作相的示意下,還是一臉鎮定自若表情地入場。
張作相由於威望最高,因此主持會議。他先讓眾人坐下,然後正色道:“諸位,這裏都是咱們自家人,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大元帥如今撒手人寰,咱們東北可謂是群龍無首,同時也是內憂外患。南方國民政府、日本人、英國人、美國人、蘇聯人,都在暗中窺視覬覦。再這樣一盤散沙下去,大元帥帶著我們風風雨雨幾十年打下來的這份基業,怕真是要不保了。東北的基業不保,我們死後還有什麽臉麵去見大元帥?不選出一個主心骨,讓大夥團結起來,我們又怎麽去對付那些不懷好意的各方勢力?大夥此次都來沈陽給大元帥吊喪,正好也能讓大夥都集結一堂,群策群力、集思廣益,選出大元帥的繼承者。”
現場眾人都頻頻點頭。確實,現在的東北就是一盤散沙,不但強敵環峙,而且內部動**,再這樣下去,各方勢力趁虛而入,東北這份基業確實會徹底分崩離析。但選誰來做下一任“東北王”,這個話題既是眾人都心知肚明的,但也是十分敏感的。眼下,張作相和張學良同時步入會場,這兩個“熱門人選”十有八九在私下裏已經有了什麽協議約定,要麽是張作相“讓位”給張學良,要麽是張學良同意服從張作相,還有可能是這兩人都決定同時“退位讓賢”,讓楊宇霆上位。但不管是哪個可能性,自己此時貿然發言都是很不安全的,萬一不小心說錯了話,站錯了隊伍,那就給自己在以後埋下禍患了。因此聽了張作相這個開場白後,眾人都哼哼哈哈地點頭,說一些含糊不清、模棱兩可的話:
“是啊!是啊!輔帥言之有理呀!再這樣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沒錯,必須要趕緊選出大元帥的繼承人,否則東北就不保了呀!”
張作相用深邃而犀利的眼神看了看眾人,不動聲色地從身上取出幾份文件:“這是奉天省議會和東北各省聯合議會前幾天送到我家裏的公推書和印信,推舉我張作相為大元帥的繼承人。這讓我可真是惶恐至極哪!捫心自問,我張作相有何德何能?能夠繼承大元帥的大位?我張作相跟隨大元帥二十六年了,自始至終都從未生出一絲一毫的僭越之心。東北這座江山,是大元帥帶著我們二十多年來,篳路藍縷、披荊斬棘,不知道度過多少風浪,吃了多少苦頭,才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大元帥如今溘然離逝,我張作相又豈敢越俎代庖?我張作相沒有二話,隻知道忠於大帥,忠於少帥!這份東北的基業,我張作相絕不認別人,隻認少帥!隻有少帥,才有資格名正言順、名至實歸地繼承這份基業!少帥子承父業,本就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大帥生前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現在除了殫精竭慮、心無旁貸地輔佐少帥,還能再有什麽念頭?”張作相開始時口吻還算平靜,但越說越激動,到語氣後麵簡直是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他這番話說出來後,現場眾人大嘩。眾人不敢明目張膽地議論,但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肯定是免不了的了。一時間,會議廳內喧囂迭起。眾人心裏都驚訝不已,心頭各有各的滋味。張作相這番話的意思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了,他本人是堅決不會做下一任“東北王”的,並且還要全力支持張學良繼任。如此一來,張作相自己退出了競爭,還把自己作為籌碼壓在了張學良的身上,那張學良的勝券自然遠遠超出了楊宇霆。要知道,張作相在東北不但德高望重,而且位高權重。東北隻有三個人被稱為“帥”,一是“大帥”張作霖,二是“少帥”張學良,第三個便是這位“輔帥”張作相,意思是“輔助大元帥”。如今,張作相已明確表態支持張學良,那張學良直接就穩操勝券了,下一任“東北王”是誰也是塵埃落定。實際上,張學良既是張作霖的兒子,而此時那種“帝王傳子家天下”的封建思想還是很濃厚的,這個邏輯是現成的:東北的江山是張作霖打下來的,傳給張作霖的兒子張學良也是順理成章的。但很多人都對張學良是否有能力把握這份大權、帶領奉係轉危為安、領導東北走向富強都心存疑慮。因此隨著張作相的表態,除了不少善於見風使舵者立刻對張學良表示忠心外,很多人還是保持緘默不語。
張學良按照張作相之前的吩咐,一本正經、誠惶誠恐地道:“輔帥,這怎麽行?您是東北的元老,德高望重、深得民心,而我張學良隻是後輩晚生,年輕氣盛、才疏學淺,怎能承此重任?輔帥,這個位置還是您來坐吧!”
張作相態度堅決地擺擺手:“少帥,你就不要推辭了。你來繼承大業,本是理所當然的!”他目光如炬地望向眾人,神色頗為威嚴,“諸位要以大局為重!少帥雖然年輕,但我認為少帥年輕有為、幹練老成,且有勇有謀、愛國愛民,足以擔此大任!即便少帥有什麽不足之處,難道在座各位和我都是吃閑飯的不成?隻要我們萬眾一心地輔佐少帥,何愁大事不成?誰要是反對少帥或有其他什麽小心思,我張作相第一個不答應!”言語間隱隱已有了威迫的味道。
看到張作相力排眾議且和張學良一個鼻子出氣,再加上這兩人手裏又已經掌握了黑吉奉三省,現場眾人就是傻子也知道風向往哪邊吹了,況且,張學良除了嗜好抽大煙以及私生活不檢點外,也絕不是扶不起的阿鬥,張作相說的也很有道理。想到這裏,奉係元老、奉天實業總長、張作霖的又一個結拜兄弟張景惠開口表態:“輔帥言之有理!少帥雖然年輕,但他畢竟是大帥的兒子,並且他有勇有謀、愛國愛民,足以擔此大任!我等之前既效命於大元帥,此時也別無他念,唯有全心全意地輔佐少帥!和少帥共度難關!”
奉天長官公署參議官汲金純、東北政務委員會委員莫德惠、奉天軍務督辦參議袁金鎧等現場絕大部分的元老們也緊跟在張景惠後麵紛紛表態,聲稱擁護張學良,並忠心不二地輔佐張少帥。眼看實力雄厚的元老派集體倒戈,跟著張作相都站到張學良那邊去了,現場的新秀派成員們都知道,張學良已經注定會成為下一任“東北王”了,也隻得順水推舟、借坡下驢,齊齊宣誓擁護張學良,效忠張少帥。就這樣,在張作相的幫助下,張學良非常順利地繼承了張作霖留下的東北大權。張作相趁熱打鐵,提議成立“東北四省保安委員會”,以統領東北各省軍政公務,眾人表示讚同,並推舉張學良、張作相、張景惠、莫德惠、袁金鎧、汲金純、萬福麟、湯玉麟、劉尚清、王樹翰、沈鴻烈、楊宇霆、常蔭槐、翟文選、袁慶恩、劉哲、潘馥、淩升(達斡爾族)、誠允(滿族)、齊默特色木丕勒(蒙古族)共二十名奉係元老、北洋政界耆宿、新秀中堅者擔任委員會委員,由張學良擔任委員長主席,張作相擔任委員會副主席。委員會隨後又成立了東北四省保安總司令部,並推舉張學良為東北四省保安總司令兼奉天省保安司令和東北巡閱使,統領東北軍政,張作相擔任副總司令兼吉林省保安司令,同時再任命湯玉麟為熱河省保安司令,萬福麟為黑龍江省保安司令。這個會議奠定了張學良接管東北的基礎。
7月3日,張學良正式宣誓就職,擔任東北四省保安委員會主席、東北四省保安總司令、奉天省保安司令。沒有太大波折,在張作相的鼎力支持下,張學良順利地成為了新一任的“東北王”。隨後幾天,湯玉麟、楊宇霆、吳佩孚、孫傳芳、張宗昌、褚玉璞等人紛紛發來賀電,表示堅決服從少帥。當然了,他們的話裏肯定摻了很多水分,說不定在暗中已經打各自的小算盤了。
平穩地繼承了張作霖的大權,對張學良來說隻是個開始,接下來仍然是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