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節 新的東北王(2)
民國初期的中國格局,隻能說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錯綜複雜得簡直要令人頭痛。辛亥革命爆發後,清政府已是四麵楚歌、分崩離析,但以孫中山為首的革命黨力量並不強大,還不足以推翻清朝,以袁世凱為首的北洋集團則實力雄厚(北洋集團在本質上就是清廷統治內部的漢人軍事集團,發源於李鴻章創建的淮軍)。袁世凱看清廷的覆滅已是曆史大勢所趨,因此幫助革命黨推翻清廷,同時又威逼革命黨交出大總統權位,成立了統治中華民國的北洋政府。實際上,都說袁世凱竊取了辛亥革命的勝利果實,但袁世凱如果沒有對清廷趁火打劫,而是直接幫助清廷撲滅辛亥革命,清廷也不會這麽迅速就被滅亡掉。北洋政府控製中國大部分的地區,革命黨暫居南方廣東一帶。當然,南方也出現了一批大大小小的軍閥,比如桂係、粵係、滇係、黔係、川係等,互相連連混戰不休,而西北地區和蒙疆藏地區也同樣出現很多割據軍閥和獨立勢力,並且有國外勢力的滲透和操控,但中原、東南、華北、東北等地一直在北洋政府的控製內,華中地區是南北軍事集團爭奪的地區。值得一提的是,南方革命黨之所以屢屢和北洋軍交戰,主要是因為袁世凱在上台後廢除了《中華民國臨時約法》,試圖施行獨裁統治,因此南方革命軍才發動了二次革命、護法戰爭、護國戰爭等(孫中山的原則是:我的大總統位置可以讓給你,但你不能廢除國法,把共和又變成帝製)。袁世凱稱帝病死後,北洋政府分裂為三大軍閥派係,分別是以段祺瑞為首的皖係、以馮國璋為首的直係,以及在關外東北崛起的以張作霖為首的奉係(即東北軍)。嚴格意義上講,皖係和直閥都是北洋軍閥的嫡係,奉係則是旁支。直係的靠山是美英西方列強,而日本政府則大力支持皖係和奉係。在這之後的幾年裏,關內地區一直是皖係、直係、南方革命黨互相爭奪的戰場,奉係在關外積蓄力量,伺機而動。1917年10月,北洋政府和南方革命黨爆發戰爭,皖係和直係也矛盾迭起,張作霖見時機成熟,命令奉係幹將楊宇霆在楊宇霆的同學、皖係幹將徐樹錚的配合下,趁機搶奪了直係軍閥大批軍火,極大地擴充了奉軍的實力,奉軍第一次跨入山海關,正式逐鹿中原。1919年12月,直係領袖馮國璋因病去世,曹錕和吳佩孚成為直係的繼承者。同年,巴黎和談的消息傳來,皖係力主簽字,直係堅決反對,奉係則坐山觀虎鬥,隨後,著名的“五四運動”爆發,皖係軍閥因此而聲名狼藉,並被日本拋棄。奉軍第二次入關,參加中原爭霸。入關後的奉軍聯合直軍,與皖軍展開了“直皖戰爭”,皖係寡不敵眾、一敗塗地,主力基本被消滅殆盡,奉係基本坐收漁人之利,隨後和直係瓜分了皖係的地盤,這是奉係第一次把地盤擴到關內地區。但直奉兩大軍閥很快就因為分贓不均而在1922年4月份爆發“第一次直奉戰爭”,奉軍投入12萬軍隊參戰,直軍10萬軍隊迎戰,奉軍以騎兵和炮兵占優勢,而直軍步兵的作戰素質則大大超過奉軍,結果奉軍被直軍打得落花流水,全麵戰敗,丟失了關內的所有地盤,重新退回關外。張作霖痛定思痛、臥薪嚐膽,全麵整頓奉軍,並建立了奉軍的空軍和海軍。1923年,直係首腦曹錕因為賄選總統而遭到舉國唾罵,直係也因而名聲掃地,並且直係因為連續對皖係、奉係的戰爭勝利而地盤勢力都急劇擴大,從而內部分裂。張作霖又聯合南方的孫中山以及皖係殘餘勢力,最終在1923年9月,二十五萬兵強馬壯的奉軍第三次跨過山海關,與直係再次一決雌雄。此戰,奉係大獲全勝,報了上次的一箭之仇,直係被打得一蹶不振。奉係進入張作霖時代的鼎盛時期,不但控製了東北、華北、江南共九個省,還完全掌控了北京政府,成為北洋政府的核心。此時奉軍總計近四十萬軍隊,陸海空軍規模和工農諸業都位居全國之首,成為全中國最強大的武裝力量和軍閥派係,張作霖也被視為“最可能統一中國的人物”。
奉係的空前強大,也是以窮兵黷武換來的,再加上入關的奉軍軍紀敗壞,使得關內百姓紛紛反對奉軍。此時,被奉軍打敗的直係軍隊分裂成了三部分,一部分被張作霖在山東收編,混合河北軍隊,組成直魯聯軍(河北省此時叫直隸省,簡稱直),交給張宗昌、褚玉璞領導。張宗昌被張作霖任命為山東督軍後,以此為基礎而在山東大肆擴軍,使得直魯聯軍很快達到十餘萬之眾,但素質良莠不齊,戰鬥力不高;一部分在直係幹將吳佩孚的領導下,在中原地區又東山再起;另一部分則在直係另一幹將孫傳芳的領導下,在東南地區重新崛起。吳佩孚和孫傳芳隨後聯手,卷土重來,反擊奉係。奉軍猝不及防之下丟掉了江南的所有地盤。與此同時,直係軍閥另一名將馮玉祥在西北迅猛崛起、割據自立,並也參與混戰,而奉係的著名將領郭鬆齡接著又反叛了奉係,使得奉係陷入最危險的境地裏。中國北方陷入空前的混戰中。
就在中國北方陷入更加錯綜複雜的全麵混戰中時,國民黨則日益強大,並正式發動北伐,使得北洋政府和北洋各軍閥集體岌岌可危。此時的國民黨已經鏟除了廣東軍閥陳炯明,並聯合廣西李宗仁、白崇禧的桂係,以兩廣為根據地,展開意圖統一中國的北伐戰爭。此時北洋軍閥共有三大派係:張作霖的奉軍、直係的吳佩孚、從直係裏分裂出來的孫傳芳,除此之外,北方的割據勢力還有從直係獨立出來的、盤踞西北的馮玉祥以及從皖係獨立出來的、把持山西的閻錫山等。北伐軍一路北上,連戰連捷,地盤都在關內的吳佩孚(地盤主要為中原的湘鄂豫冀四省)和孫傳芳(地盤主要為東南的贛閩江浙皖五省)首當其衝,接連被摧毀。但在北伐軍節節得勝的時候,國民政府內部卻發生了“寧漢分裂”、“四一二政變”、“七一五政變”等事件,蔣介石和汪精衛互相爭權,分別在南京武漢各立國民政府。蔣介石被迫下野,國民黨和北伐軍陷入內訌,北伐也被中止,這給北洋軍閥獲得了喘息時間。此時,張作霖的奉係還擁有黑吉遼熱四省以及山東、綏遠、察哈爾等地,實力是北洋各路軍閥之首,迫於唇亡齒寒的局勢,張作霖、張宗昌、吳佩孚、孫傳芳等北洋眾軍閥聯合起來,共同對抗正在大舉北上的國民革命軍。由於奉係此時的實力最雄厚,張作霖因此被北洋眾軍閥頭目推舉為“盟主”,成立中華民國安國軍政府,這也是北洋政府最後一屆政府。張作霖正式成為中華民國陸海軍大元帥,統一指揮北洋各路軍隊對抗北伐軍。
蔣介石和汪精衛互相爭鬥了近半年後握手言和,實現“寧漢合流”,南京國民政府和武漢國民政府得到合並,蔣介石在1928年1月重新成為北伐軍總司令。原本被張作霖拉攏的馮玉祥宣布“五原誓師”,率領西北軍加入北伐軍;向來左右逢源、圓滑詭譎的晉軍領袖閻錫山也見風使舵,並在1927初趁火打劫地奪取了原屬於奉係的綏遠,晉軍也擴增為晉綏軍,然後宣布服從國民政府。國民政府隨後展開了第二次北伐。北洋軍在戰場上節節敗退,北伐軍攻勢迅猛。在奪取了山東後,北伐軍全麵度過黃河。此時,北洋軍和奉係背後的日本人坐不住了,日本人是萬萬不願意看到中國全麵統一的,也絕不願意看到東北落入國民政府手裏,因此悍然出兵幹涉中國內戰,並製造了“濟南慘案”,殘酷屠殺北伐軍官兵、國民政府官員、濟南百姓一萬餘人,以恫嚇北伐軍不要繼續進攻華北東北,同時日方又給張作霖開出了各種苛刻賣國的條件,聲稱可以幫助北洋軍和奉係繼續坐擁中國的北方地區,但張作霖斷然拒絕接受這些賣國苟且的條件,最後被關東軍炸死在了皇姑屯。此時北伐軍已經兵臨山海關之下,蔣介石的第一集團軍共30萬人,馮玉祥的第二集團軍也有30萬人,閻錫山的第三集團軍有15萬人,李宗仁的第四集團軍有20萬人,北伐軍的總兵力接近百萬,聲勢浩大、士氣高昂,但內部派係林立、爾虞我詐,可以說是同床異夢、各懷鬼胎。
理清眼下中國錯綜複雜的時局後,張學良輕輕地歎口氣,他知道自己此時正在一個最關鍵的時候,自己既然接收了“前任張學良”留下的權力,就必須要小心翼翼地把握這份權力,做出最有利於中華民族利益的事情。
6月30日這天晚上,張學良再次召請張作相秘密入府與自己單獨商談。此時張學良能依靠並且能讓他放心的也隻有張作相這個赤膽忠心的奉係元老了。兩人走進正堂後室的一間偏廳內後,張學良開門見山道:“伯父,我決定同南方議和。”張學良由於要依靠並且十分尊重張作相,因此對他的稱呼也從“輔帥”改為比較親近的“伯父”。
張作相聽張學良這麽說,倒沒有太大的吃驚。他點點頭:“其實我也是這麽想的。大帥已經不在,我們現在被夾在幾方勢力之間,可謂進退維穀、舉步維艱。其實認真分析,我們不外乎就三條路,一是和國民政府議和,二是割據自立,繼續打下去,三是徹底投靠日本人。”
張學良道:“投靠日本人或任何國外勢力都是堅決不可取的,這是分裂國土、遺臭萬年的行為,我們萬萬不能幹。”
張作相頷首道:“這是自然。大帥經營東北這麽多年,雖然頗為依賴日本,但卻基本沒做過賣國求榮的事情,我們要是投靠了日本人或國外勢力,可就真要身敗名裂、臭名遠揚了。”
他歎息一聲,“至於第二條路,也是走不通了。北洋政府的覆滅已是不可阻擋,南京的國民政府一統中國也是曆史大勢。我們如果負隅頑抗,繼續打下去,不但會把東北打得傾家**產,而且還會繼續讓中國陷入持續不斷的內戰中,我們也成了挑動內戰的民族罪人了。這種內戰,勝不足喜,敗不足恥,實在沒什麽意義再打下去了。國民黨的孫中山先生和大帥也頗有淵源,我個人對國民黨那套‘三民主義’也十分推崇。國民政府畢竟也是咱們中國人的政府,當初辛亥革命也是孫中山的革命黨發動的,可以說,推翻清政府和建立民國,都是國民黨的功勞,我們和他們議和也不是什麽羞恥的事情。我們也不能在東北搞獨立,分裂中國的國土。隻是,漢卿啊,議和分很多種。你說的議和,是以東北自治的方式加入國民政府,還是直接全麵地讓國民政府接收東北?如果是第一種還好辦,閻錫山的山西、李宗仁的廣西、馮玉祥的陝西,以及南方那些大大小小的割據勢力,表麵上服從國民政府管轄,實際上他們個個都是小王國、土皇帝,擁有自己的軍隊和勢力,我們如果也這樣,東北幾省上上下下的軍政要員們在心理上也好接受點;但如果是第二種,直接把東北這幾省都拱手讓給國民政府,怕是東北的軍政要員們都不會同意,會激起很大的反彈,搞不好還會引起兵變。說實話,在這個有槍就是王的亂世,誰不希望能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地盤?若是把自家的地盤白白送人,我都不大願意。更何況,東北這片基業是老帥風風雨雨拚搏了三十年才得到的,大夥跟著老帥又苦心經營了二十多年,如果就這樣送出去,大家都是難以接受的。”
張學良胸有成竹地笑了笑:“當然是第一種了。我們和國民政府議和,停止了南北內戰,這也是造福於民的好事。中國在形式上也完成了統一。另外,我們雖然在軍令政令上服從國民政府,但我們仍然有自己的地盤,就保留了很大的自主權。以後,對國家有利的事,我們就堅定不移地跟著國民政府去幹,對國家或我們不利的事情,我們也有資本拒絕或反抗嘛。”
張作相再次點頭:“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再好不過了。既結束了戰爭,又讓我們得以繼續自保生存。但不知道國民政府會不會答應我們?要知道,北伐軍現在戰場上可謂節節得勝,背後又有美英列強撐腰。在這樣的情況下,北伐軍也不是沒有可能攻破山海關,徹底吞並掉我們東北。”
張學良自信地道:“美英勢力和日本人都在插手這場中國的內戰,國民政府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汪精衛就同蔣介石素來政見不合,李宗仁、閻錫山、馮玉祥這些國民政府的大員,哪個不是割據一方的草頭王?在這樣的情況下,我認為蔣介石很難有這個條件指揮北伐軍徹底攻占東北。我們投其所好,願意歸順國民政府,我相信他是求之不得的。至於我們和國民政府議和的條件,以後再慢慢在談判中上討價還價嘛!”
張作相頷首道:“不錯。漢卿,你分析得也很有道理。這樣吧!明天我們就以你的名義向國民政府發送一份帶有議和意味的通電,以此試探國民政府的態度,如何?”
張學良點頭道:“好!就這麽辦!麻煩伯父了。”
送走了張作相後,張學良走出房間,仰望著星河璀璨的夜空,心頭悄然湧上了一種凜然的神聖感:書寫我自己的曆史,終於開始了。開始就開始吧!漫漫千裏的路,一步一步來吧!
努力克製住自己略微激動的心情,張學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己的房間,卻見燈還亮著,於鳳至肯定在等著自己。張學良猶如做賊般躡手躡腳地溜出門,譚海已經準備好了一輛小汽車在門外候著了。張學良鑽進車,對司機吩咐道:“去公署辦公樓。”
譚海在旁邊訝然道:“少帥,您又要在公署處辦公一夜?”
張學良乜斜了他一眼:“本少帥勤於公事,這難道還有錯?”
譚海苦笑道:“可是...少帥,恕我直言,自從夫人回來後,您還從來沒有陪過她...”
張學良正色道:“我既然身居要職,自然要處處以公事為先,豈能為個人私事而耽誤公事?”他表麵上義正詞嚴,其實是色厲內荏、心裏有鬼。因為他根本不敢和於鳳至單獨相處,所以張學良自從於鳳至回來後就再也沒在大帥府裏住過了,晚上都以公事繁忙為借口,溜到奉天軍務督辦公事大樓裏睡覺。張學良覺得自己見到於鳳至就像見到貓的老鼠般心驚肉跳,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張學良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但現在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是拖一天過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