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節 南北歸統一(2)
張學良知道楊宇霆此時是奉係的重要骨幹,不敢怠慢,便和氣道:“不是投靠,是歸順。南京政府是中國人的政府,我們易幟歸順後,就能停止內戰,完成國家統一,這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好事呀!況且,我們此時不易幟歸順,還能怎麽辦呢?楊參座你剛剛從前線回來,對於前線的情況,你肯定比我清楚。繼續打下去,不但勞民傷財、生靈塗炭,也沒什麽意義,我們也是不可能獲勝的。我父親在世的時候,就曾跟美國記者孟祿說過,他最在乎的就是中國的真正統一。現在,北洋政府是不可能完成統一了,讓南京政府來完成,不一樣嗎?反正都是我們中國人的政府。”
楊宇霆神色不悅地道:“歸順了南京,那我們豈不是都要天天看別人臉色行事了?老帥創下的這份基業就這樣拱手讓人?北京和天津讓出去了,河北又讓出去了,熱河剛剛也讓出去了,那接下來是不是要讓奉天?接著是吉林和黑龍江?老帥辛辛苦苦打下來的這半壁江山都讓光了,那我們到最後還有容身之所嗎?”
張學良取出雙方談判的文件,遞給楊宇霆:“你看,根據我們雙方的談判條件,其實我們東北仍然是擁有很大的自主權的,隻要談妥了,黑吉奉熱四省仍然是我們安家立命的地方。楊參座,你擔心的情況是不會出現的,東北仍然在我們手裏,隻是在名義上歸順了南京政府。”
楊宇霆不以為然地道:“少帥,恕我直言,蔣介石現在雖然是國民政府名義上的最高領導人,但我不認為他真的有能力統一中國。在關內南方,遊離於國民政府控製範圍外的地方派係簡直是遍地開花,而國民政府的內部也是各懷鬼胎,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白崇禧,這些軍閥頭子哪個是真心誠意歸服蔣介石的?以我之見,蔣介石的這個國民政府早晚會四分五裂,關內也會重新陷入內戰。我們現在歸順這麽一個搖搖欲墜的政府,有何意義?還不如聯合李宗仁他們,一起反了蔣介石,我們也好趁亂第四次入關,逐鹿中原,再現大帥時的輝煌鼎盛也不是難事,即便統一中國,也不是沒可能。”
張學良正色而莊重地道:“楊參座,你此言差矣。我們身為中國軍人,應該把槍口對外,怎麽能一天到晚想著打內戰呢?清朝覆滅後,中國各地軍閥打了多少場內戰了?耗費了多少國力?死傷了多少自家的中國人?現在,日本、蘇聯、英國、法國等列強都對我們虎視眈眈,中國不能再內戰下去了呀!我們應該為國家統一而竭盡全力,而不是隻想著自己的功名霸業。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中國越打越窮,越打越弱,倘若外敵乘機入侵,中國豈不是危在旦夕?國家都不存在了,我們還有什麽可圖的?至於國民政府和蔣介石,你剛才說的也不錯,但我還是很看好蔣介石的,我認為他的謀略能力遠超過李宗仁、閻錫山、馮玉祥等人,李宗仁等人的能力隻能做個一方之雄,而蔣介石則有能力成為天下共主。畢竟,蔣介石是孫中山先生最出色的繼承者。楊參座,請你相信我的判斷,希望你多多助我。”他神色很真誠。
楊宇霆沉默不語了半晌,然後怫然道:“少帥,其他還好說,但軍隊這一項是什麽回事?為什麽隻能保留二十五萬軍隊?我們現在坐擁六十萬大軍,一下子就裁減掉一大半?豈有此理!二十五萬實在是太少了!起碼要四十萬!倘若手中沒有足夠的軍隊,我們豈不是成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了?”
張學良不溫不火地取出他這段時間研究著的東北經濟報告,遞給楊宇霆:“楊參座你看,我們東北已經打窮了,不能再打了,也無法再供養幾十萬軍隊了,東北的老百姓也不堪重負,二十五萬軍隊足夠了。所謂兵不在於多而在於精的道理,楊參座你是戎馬多年的軍人,要比我更清楚吧?另外,以前我們養那麽多軍隊主要是同關內的各方勢力爭奪中原,現在易幟歸順了,那我們在國內就沒有對手。不用再打內戰,裁軍也是順理成章,也能減輕百姓的負擔。二十五萬軍隊,不多不少,正好。楊參座,東北易幟後,東北的軍事局勢也會發生很大變化,學良年輕識淺,還請你以後和輔帥他們一起多多提點我,多多指教我。”
楊宇霆雖然心高氣傲,但看張學良分析得也頗有道理,並且對自己也是恭敬有禮,也不大方便繼續在他麵前倚老賣老,語氣緩和了不少:“這份東北基業,我楊宇霆也為之流過血,大帥又對我恩重如山,我自然會盡心盡力地輔佐少帥你。隻不過,以後這樣的大事,你還是要跟我們這些長輩多多商量,不要再擅自做出決定了。”言語間還是自稱“長輩”,頗為倨傲。
張學良微笑著道:“這是當然的,以後有什麽大事,我一定向楊參座您多多請教。”
楊宇霆突然想起了什麽,神色頗為嚴厲地問道:“少帥,你現在還貪戀那阿芙蓉之好麽?”
張學良先略微訝然,隨後知道楊宇霆這是在問自己還有沒有抽大煙,便決然搖頭道:“我現在已不同往日,肩上責任重大,豈能沉淪毒癮、迷失心智?請楊參座放心,我已經戒掉了。”
楊宇霆驚奇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張學良,目光中逐漸露出了讚賞佩服之色:“不錯!不錯!就該如此。”他其實原本不大服氣張學良,很大的原因就是看不起張學良,認為他隻是一個風流好色、吸毒上癮的紈絝子弟,擔心東北的基業早晚敗壞葬送在他的手裏,但此時聽說張學良竟然已痛下決心地戒掉了鴉片,頓時對張學良起了三分敬意,便轉而神色溫和地道:“少帥,你既有這份責任心和毅力,確實可成大事,我也對你刮目相看呀!”
張學良笑道:“楊參座過獎了。”
楊宇霆點點頭:“前線軍務緊急,那我就先告辭了。”
張學良站起身,客客氣氣地把楊宇霆送出了門。其實,兩人都不知道,曆史在這裏又悄悄地發生了一絲微妙的改變。曆史上的楊宇霆為人傲慢、才智過人,也隱隱地有一定的野心,但對張作霖忠心耿耿,對維護東北的基業也是殫精竭慮、盡忠職守,但他素來對張學良不滿,從心裏瞧不起張學良。張作霖去世後,對於張學良繼任大位,楊宇霆心裏是反對的,他的思想其實很簡單“如果我來執掌東北,一定做得比張作霖還好;東北落入張學良的手裏,怕是前途堪憂了”。但聽說張作相等眾奉係元老們都支持張學良後,楊宇霆知道自己此時反對也是徒然,況且自己要是和張學良爭奪“東北王”的位置,反而會致使奉係產生內亂,讓外界勢力趁虛而入,導致奉係分崩離析,這是楊宇霆萬萬不願意看到的。因此為大局著想,他才勉強宣布效忠張學良,不公開反對,以自己的退讓來配合張學良暫時穩住局勢。在獲悉張學良要易幟歸順後,楊宇霆疑慮重重,認為張學良是無能對抗國民政府,所以便投降了,因此心裏愈發厭惡和鄙夷張學良。在這樣的情況下,楊宇霆決定不能眼睜睜看著張學良斷送東北,私下裏產生過“反正東北早晚要被張學良拱手讓給南京,我還不如跟國民政府內的其他派係進行合作,推翻張學良,保住東北的自立地位”。楊宇霆很有頭腦,知道馮玉祥和閻錫山都對東北垂涎三尺,因此他準備去跟勢力遠在南方、對東北不感興趣的李宗仁、白崇禧的桂係合作,將這個無能的張學良給取而代之,保住東北的基業。但現在,楊宇霆親自見到張學良,覺得張學良的考慮和做法其實也有道理,自己之前在一定程度上誤解了張學良,張學良也並非是無能之輩。
實際上,曆史上的楊宇霆和張學良之所以交惡,主要有兩個原因。其一便因為張學良嗜好鴉片,後來又陸續染上嗎啡和海洛因的毒癮,結果經常開會開得好好的,張學良毒癮發作,便丟下一幫元老長輩們回屋裏紮針吸毒去了。對於張學良這種行為,自控力極強、煙酒不沾、沒有任何不良癖好的楊宇霆自然極其看不順眼,他雖然一開始迫於形勢而擁護張學良繼承大位,但對張學良的厭惡和鄙夷則日益增長,也焦慮東北會斷送在這個隻會釣女人抽大煙的紈絝子弟手裏,這才起了逆反之心。但現在,楊宇霆得知張學良居然強行戒掉了大煙,這倒大出他的意料,讓他原本看不起張學良的心也略微起了幾分敬意;而第二個原因是楊宇霆本身。楊宇霆雖功勳赫赫,但為人孤傲不羈,在張學良麵前老氣橫秋,頻頻以元老重臣的身份自居,經常對張學良當麵出言不遜,不但用很輕蔑的口氣稱呼他“司令官兒”、“小六子”、“阿鬥”,還儼然用長輩的口氣在外人的麵前訓斥張學良“混賬東西”,讓張學良顏麵掃地、灰頭土臉,甚至背後常常對外人說“一天到晚就知道抽大煙,抽死得了!”“天天注射那麽多毒針,肯定死得早!”之類話語。實際上,楊宇霆這樣的言行極大地觸犯了張學良這個頂頭上司的忌諱,時間一長,張學良肯定忍無可忍,並且起了殺心。但此時的“這個張學良”則沒有那麽敏感的自尊心,他畢竟來自後世,思想裏充滿了後世“人人平等”的理念,對楊宇霆的以下犯上並不是很忌諱,隻知道楊宇霆很有能力,能夠幫助自己振興東北,所以言語上不會過於計較。隻要楊宇霆不會謀反,那張學良也就不會對他產生殺心。眼下,張學良不計較楊宇霆的無禮,楊宇霆也對張學良不再那麽輕視了,這使得兩人的關係沒有像曆史上慢慢發展得那樣水火不容,而是有了緩衝和變化。楊宇霆隨後也放棄了取代張學良的念頭,並停止了一些小動作(曆史上穀瑞玉曾被楊宇霆利用去監視張學良,這既讓張學良愈發想除掉楊宇霆,也使得張學良和穀瑞玉的關係徹底走向破裂)。
當天晚上,李渤海派人回來向張學良報告,他已經和孫殿英秘密締結了條約,孫殿英接受張學良的那筆軍費,暫時不去挖掘遵化縣境內的東陵,同時靜候接下來和張學良的“合作”。孫殿英不是傻子,知道張學良早晚也會成為國民政府的大員,加上張學良又手握幾十萬大軍,既然張學良知道自己即將幹的勾當,那麽張學良完全可以依靠他的身份和地位,站在道德製高點上搞垮孫殿英,與其那樣,孫殿英還不如和張學良進行“合作”,狼狽為奸、坐地分贓,況且張學良還給了自己五十萬大洋,確實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也有收買自己的意思在裏麵。張學良的意思很清楚:“你要盜墓,我已知道,你別想著一個人吃獨食,最好選擇跟我合作,有財大家一起發,否則我搞死你。”兩人都是瞎子吃餃子,心裏有數,知道“合作”二字是什麽意思,因此兩人心照不宣地都很期待著接下來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