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節 南北歸統一(4)

林權助看到現場氣氛已經徹底充滿了火藥味,雙方基本是撕破了臉皮。實際上,日本人雖然殺氣騰騰,但也有很多顧忌,特別是美英西方列強的態度,讓日本投鼠忌器,並不敢輕易發動戰爭,況且,對華開戰也隻是日本軍方的強硬派和關東軍的意思,並不是日本政府的意思。佐藤安之助之所以這麽色厲內荏、明火執仗地威脅張學良,其實是事先的安排,幾個日本人打算互相一唱一和,軍方代表唱紅臉,政府代表則唱白臉,試圖以此恐嚇張學良就範。因此看到火候差不多了,林權助立刻唱起了白臉,充當和事佬:“佐藤將軍,請冷靜!張將軍是帝國的朋友,並且張將軍會對日中親善的大業發揮巨大作用,你怎麽能這樣對他出言不遜呢?”他轉而笑容可掬地對張學良道,“張將軍請不要誤解,佐藤將軍也是一時口不擇言,還請你多多海量汪涵。我們回到正題,請將軍接受這枚勳一等旭日大綬章。”

張學良臉色緊繃地對林權助道:“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日中親善’?”

林權助微笑道:“這都是誤會,誤會。這樣吧,張將軍你言之有理,現在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樂隊,就用留聲機播放音樂代替樂隊吧。”

張學良努力忍氣吞聲:“隨便你吧!”

在如貓叫春般的《君之代》音樂中,張學良臉色鐵青地接受了所謂的勳一等旭日大綬章,然後立刻滿心不耐煩地下達了逐客令:“好了!貴國天皇授予我的勳章,我現在已經收到了,請諸位替我謝謝貴國天皇以及他全家。諸位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可以回去了,我就不留你們吃飯了。諸位請吧!”他一甩手下了逐客令。

林權助急忙道:“張將軍,其實我們此次前來,是有要事與將軍相商。”

張學良一臉厭煩:“還有什麽事?”

板垣征四郎沉聲道:“種種跡象已經顯示,張將軍您在對國民政府步步退讓、處處妥協,這種行為對滿洲地區是有害無益的,對大日本帝國的利益也造成了巨大的損害。上次林久治郎總領事已經向您提出了代表帝國政府的忠告以及帝國政府願意幫助滿洲的善意。不知張將軍您考慮得怎麽樣了?是否停止了對國民政府的軟弱行為?”

張學良這些天來已經很厭煩再和日本人反複糾纏這個問題,索性單刀直入:“我已決定東北全麵易幟,熱河已經易幟,黑吉奉三省很快也會易幟。至於貴國在東北的利益,我方會竭盡全力進行保護,如有損害,也會進行彌補,還希望貴國多多關照,多多幫助。”張學良語氣冷冰冰、硬邦邦,他嘴裏其實還有幾句話沒說出來,“也希望你們這幫王八蛋別再他媽的故意找茬挑釁了,老子以後再慢慢收拾你們,你們想死也別這麽著急。”

現場的眾日本人齊齊變色,林權助和林久治郎一臉愕然,板垣征四郎、南次郎、佐藤安之助則滿麵惱怒。他們顯然沒想到張學良會這麽幹脆、這麽直接地承認了他“根本就不聽話”。林權助也被激惱得顧不上再偽裝親善了,神色簡直氣急敗壞:“滿洲向國民政府妥協投降和大日本帝國的利益是背道而馳的!滿洲想要和帝國繼續保持親善,就絕不能投降國民政府!”

張學良冷冷道:“我實在想不通,東北是中國領土,東北歸順南京政府,完全就是我們中國人自家的事情,貴國政府為何如此著急且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中國內政?簡直就是‘皇帝不急太監急’。貴國口口聲聲說是中日親善,但卻反複幹涉中國內政,阻擾中國南北統一,究竟是何居心?我是否可以這樣理解,貴國政府根本就言行不一,完全就是說一套做一套?”

林權助和林久治郎都有些啞然。他們是日本政府的文官,知道國際外交的規則,幹涉他國內政在國際輿論上是完全站不住腳的,也容易授人話柄,被美英等西方列強乘機借題發揮,因此兩人理屈詞窮、無話反駁。板垣征四郎是軍人,信奉“武力就是真理”,因此不怎麽在乎所謂的國際輿論和外交規則,直接上前一步,陰沉沉地道:“帝國政府認為,滿洲是帝國軍隊付出重大犧牲後才獲得特殊權益的地方,滿洲已是帝國生命線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為了帝國的核心利益,帝國政府堅決反對滿洲向國民政府妥協投降,即便被指責為幹涉他國內政,也在所不惜!如有必要,關東軍亦可采取一些‘特殊行動’來維持大日本帝國在滿洲的利益!”

張學良冷冷道:“東北易幟是東北三千萬人民的意願,並非我一個人說了算的!”

佐藤安之助跳腳厲聲道:“我們就是不準你掛青天白日旗!”

張學良頓時被這種極度蠻橫的態度激得大怒:“這裏是中國!輪不到你們日本人來發號施令!你他媽的算老幾?哪邊涼快滾哪邊去!”

林權助不得不再次唱白臉:“張將軍,請稍安勿躁,我們其實也是為你好。”

張學良冷笑:“拿著槍炮來威脅我,還是為我好?你們日本人的思想邏輯簡直已經突破人類的界限了,佩服!佩服!”

林權助顯得很推心置腹、語重心長地道:“張將軍,令尊張作霖大元帥和我是莫逆之交,我其實在心裏是把你當成親侄子看待的。你還年輕,你現在的思想確實有些危險,我希望你能聽進我的肺腑之言和我的忠告。蔣介石是什麽貨色?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如此年輕有為,豈能屈服於這麽一個青幫頭子?”

張學良揶揄道:“貴國裕仁天皇和我一樣年紀,隻比我大一個多月,你是不是在他麵前也這麽老氣橫秋?”

林權助幾人齊齊變色。這時,一直沒說話的土肥原賢二開口道:“張將軍,其實我們這麽做,一方麵確實是為了捍衛日本的利益,另一方麵則是實在不忍心看你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滿洲的命運就在你的手裏,你有很多種選擇,但你偏偏選了最不理智的道路,我們實在是難以理解呀!”他用一種別有深意的眼神看著張學良,語氣也愈發顯得意味深長,“滿洲豐饒無比,當年是滿清的龍興之地,如今也可以成為將軍的偉業基礎。有我們日本作為將軍的堅強後盾,將軍完全可以在滿洲割據自立、獨立稱王,與南京政府南北分庭抗禮。這樣,中國鹿死誰手還猶未可知。等將軍羽翼豐滿之際,便可揮軍南下、逐鹿中原,宏圖大業必成。將軍何必屈從他人?須知,寧為雞首、不為牛後哪!”

“獨立稱王?”張學良敏銳地聽到了這個刺耳的詞語,冷冷地道,“你要我讓東北獨立,然後自己做皇帝?你簡直就是…癡心妄想!好了!我不想再聽你們的廢話了!你們可以走了!”

板垣征四郎神色陰森道:“張將軍,最後奉勸你一句,別把大日本帝國的警告當成兒戲!”

張學良已經厭煩憎惡到了極點:“不送!”

板垣征四郎突然伸手進懷裏。譚海等人都心頭一驚,急忙再次舉槍對準他。但板垣征四郎從懷裏取出的並不是槍,而是一個玩具人偶。板垣征四郎冷笑著把這個玩具人偶放在張學良的辦公桌上:“張將軍,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希望你能喜歡。”說完,一幹日本人揚長而去。

眾日本人剛剛離開,張作相正好急急忙忙地趕過來,看到這一幕後,他輕輕地歎了口氣。

張學良拿起那個玩具人偶,又怒又不解:“什麽意思?”

張作相看了看,神色陡然一驚,然後又悲苦地歎口氣:“少帥,日本人以前也曾送給老帥這麽一個人偶玩具,意思是...‘汝為小孩,須從吾命,如若不從,吾可玩弄汝於股掌之間’。”

張學良胸中的怒火猶如火山爆發般噴湧了出來,他把那個玩具人偶狠狠地擲在地上,咬牙切齒道:“輔帥,你剛才沒有看到那些日本人的嘴臉!對我又是威逼又是利誘,一會兒花言巧語地哄騙我,一會兒凶相畢露地恐嚇我,一會兒又巧舌如簧地跟我套近乎,這些日本人當我是傻子不成!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張作相歎息道:“剛才王家楨跑到我那裏跟我匯報,我就預料你可能一時衝動,會跟這些日本人撕破臉。唉!漢卿哪,你還是太年輕氣盛了。須知,小不忍,則亂大謀。你隻有能人所不能,忍人之所不忍,才能真正地成為一個合格的統帥。”

張學良的怒氣此時也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悲涼感。他低聲道:“輔帥,日本人實在是欺人太甚!他們在我們的國土上真的是太猖狂、太猖獗、太肆無忌憚了!明明是居心險惡、口蜜腹劍,卻還把我們當傻子般地睜著眼睛說瞎話。他們明明是為了圖謀吞並中國,卻還冠冕堂皇地說成是“中日親善”;他們明明是明火執仗地在中國的領土上肆意踐踏中國的領土主權,幹涉中國的內政,卻還大言不慚地說是促進兩國共同發展。舉目當今整個世界,除了日本,哪個國家能做到如此無恥的境地?”

張作相麵露悲苦之色:“漢卿,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兩個多月前發生的‘濟南慘案’,日本人悍然出兵山東,屠殺了我們一萬多中國同胞,國民政府的外交官蔡公時先生前去和日軍交涉,卻被日軍殘暴地割去耳鼻舌頭,活活折磨而死。千百年來仰我中華鼻息的彈丸日本,今日卻能在我們中國的領土上耀武揚威、肆意妄為,怪誰呢?也隻能怪我們自己不夠強大呀!漢卿,你父親當年讓馮德麟給你取名‘學良’,又讓吳佩孚給你取字‘漢卿’,就是希望你學習漢初的張良。你別忘了,和張良、蕭何同為漢初三傑的韓信,曾受過**之辱;而臥薪嚐膽的勾踐,也曾被迫給吳王夫差牽馬執鞭。我知道你受到的種種恥辱,但絕不能逞意氣之爭,要學會韜光養晦、忍辱負重,深藏不露、厚積薄發,最終把今日之恥連本帶利地還給日本人!漢卿,你要牢牢記住,有誌者事竟成,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三千越甲可吞吳!”

張學良深深吸口氣,鄭重地點點頭:“伯父,謝謝您的提醒,我會銘記在心的。”

張作相道:“不過你今天過於意氣用事,把日本人給斥走了,必然會讓現在已經繃緊了的局勢更加是如履薄冰。看來,東北全麵易幟不得不又要再推遲一些時候了。”他歎息一聲。

張學良沉默了半晌,彎腰撿起地上那個帶有極度侮辱性的玩具人偶,端端正正地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目光堅定而決絕地道:“越王曾臥薪嚐膽,我也要借著日本人的這個‘禮物’來自我勉勵。日本人認為我是他們的掌中玩物,那我就要讓他們看看,到底誰才會笑到最後!”

由於張學良對待日本人過於強硬,絲毫不會“以柔克剛”,因此關東軍和日本政府都頗為惱恨,部分日本強硬派高層堅決要求“以最果決幹脆的手段解決滿洲問題”,沈陽城附近雲集了1.7萬日軍,並連日舉行大規模的軍事演習,公然進行武力威逼,沈陽火車站附近也集結大批日軍,陳兵示威,關東軍一些將領也頻頻口出狂妄之言,使得沈陽人心惶惶。張作相不得不幫助張學良收拾即將失控的局勢,派出劉哲等代表拜訪林權助等人,反複聲明了“東北易幟的同時絕不會損害日本在東北的利益”,以期得到日方的“諒解”;同時張作相又致電蔣介石和南京政府,請求東北全麵易幟的時間能推遲兩個月進行;另外,張作相禮請王士珍、段祺瑞、徐世昌、曹錕等北洋耆宿、政界元老,在東北和南京之間居中調停,向南京聲明“張少帥和東北歸順中央之心絕無絲毫動搖,隻因變故太多,易幟時機尚未成熟”。

東北方麵要求推遲易幟,對於急不可耐想立刻“完成北伐、統一中國”大業的蔣介石來說確實是讓他頗為心急如焚的重大變故,他也擔心東北會真的屈服於日本**威之下,為了防止這個最壞的結果產生,蔣介石和南京政府也竭盡全力地支援東北方麵。在蔣介石的命令下,中華民國駐日本公使汪榮寶前往日本外務省抗議日方阻擾東北易幟,幹涉中國內政;隨後又委任張學良的外交秘書主任王家楨以中華民國外交部特派員的身份前往東京進行疏通;另外又派國民黨四大元老之一的李石曾再次麵見張學良,要求張學良立刻在沈陽懸掛起青天白日旗。一時間,各方勢力暗流湧動、捭闔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