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節 箭已在弦上(4)
“少帥!”張作相急切地道,“以我們的實力,消滅掉東北境內的日軍確實是不成問題,但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正式開戰,日本政府會是什麽反應?關東軍畢竟是日本政府的軍隊哪!如果日本全麵對華開戰或是對我們東北開戰,我們怎麽辦?若是前者,我們豈不是成了把全中國都拖入戰爭深淵的罪人?若是後者,以我們東北一己之力,又如何抗拒日本全國之兵?”
張作相這句話一出,不但在場的文官元老們更加反對開戰了,連榮臻、沈鴻烈等本來就不讚成開戰的部分將領也更加猶豫踟躕起來。確實,張作相焦慮得很有道理,以東北軍此時的實力,消滅掉東北境內的這三四萬日本人是做得到的,但如果日本因此而展開全麵侵華,那東北軍能不能還抵擋得住就很難說了,並且若是因此而引發中日全麵戰爭,那東北軍就要背上一個沉重的曆史責任了。
李浴日也道:“少帥、諸位,日本擁有僅次於英美的世界第三的強大海軍,這個優勢是我們望塵莫及的,一旦打起來,我們的製海權直接是未戰先喪,日本軍隊可以在我國漫長的海岸線上的任何一點進行登陸,可以很快速地從日本本土向中國戰場運兵;另外,日本已經征服朝鮮半島,在朝鮮,日本擁有兩個師團和大量的朝鮮仆從偽軍,這也是不容小覷的力量。”
聽到李浴日的這句話,東北海軍副司令沈鴻烈的神色更加陰暗了。東北海軍的艦艇總噸位為3.22萬噸,在國內是首屈一指,但是跟規模世界第三、艦艇總噸位達到100多萬噸的日本海軍聯合艦隊相比,簡直就是不堪一擊,日本海軍一艘戰列艦的排水量就有3.5萬噸。如果東北軍和日本全麵開戰,毫無招架之力的東北海軍必然首當其衝並遭到日本海軍的毀滅性打擊。
關於張作相焦慮的這個,張學良也不是沒有想過。其實他舌頭裏壓著一句話沒說出:“老子就是打不過也是穩賺不賠!因為你們原來的那個張少帥在九一八的時候直接一槍不放就跑了!老子即便失敗了,也起碼能殺它個幾千幾萬的小鬼子!”但張學良也想到,如果自己真的引發了中日全麵戰爭,那就比曆史上足足提前了六年,這個帶來的後果確實是不可預知且弊大於利的。因此麵對張作相的反對,張學良顯得有些底氣不足:“輔帥,日本內部其實也不是鐵板一塊的,日本的內閣同軍部、文官主和派同軍方主戰派、日本軍隊裏的統製派同皇道派都存在很大的分歧及矛盾,如果我們能狠狠地打擊在東北的日軍,讓日本人在東北付出慘重的代價,那麽日本國內高層的主和派就能壓製主戰派,從而使得戰事不會進一步擴大...”
張作相用犀利的眼神看著張學良,語氣有點嚴厲:“少帥,恕我直言,你的這個想法是不是有些一廂情願了?你把戰爭的進展寄托在日本人的內鬥上,是不是太輕率了?戰爭可不是兒戲!更何況是跟日本這樣的世界級列強開戰呢?一旦開戰,多少將士會馬革裹屍?多少百姓會流離失所?多少財產會化為灰燼?不管打贏了還是打輸了,民間要流多少孤兒寡母的眼淚?少帥,隻有我們擁有了絕對的勝算,究竟打不打,要不要繼續打,才都是我們說了算。少帥,須知佳兵不祥哪!戰爭是大事,一定要慎重再慎重!你要開戰,就必須有把握能夠讓戰爭的結局按照你的意誌結束,否則就是在放火!點火容易,但形成燎原大火後,想再滅掉,就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了!”張作相情緒很激動,顯得苦口婆心、義正詞嚴。
張學良有些默然,他知道張作相之所以反對開戰,並非他保守妥協,而是他真心誠意地從大局角度出發而考慮的。張學良捫心自問,他確實也沒有把握能夠讓此時的東北有能力迎戰全日本的軍力。張作相說得對,點火容易滅火難。一旦把戰爭這尊瘟神請進門,那真的就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了。這三年來,張學良和張作相的合作是非常親密的,張作相如此用帶著嚴厲的語氣跟張學良說話,是非常少見的。張學良心頭也隱隱有些內疚:自己是不是有點太過於個人英雄主義了?確實,打仗可不是鬧著玩的。真的打敗了,把東北打得滿目瘡痍了,自己又於心何忍?即便得到“抗日英雄”的美譽,又怎麽對得起千千萬萬死於戰火的軍民?
張作相大概覺得自己在這麽多人麵前用這種帶著訓斥的口吻反駁張學良有些傷他的自尊心,因此語氣變得溫和地道:“少帥,我知道你剛正不阿、寧折不屈,但身為北方八省的領導人,你更需要的是沉穩隱忍的毅力。能人所不能,忍人所不忍,才是一個出類拔萃的領導人應有的品性。不過,你說的也是對的,日本人咄咄逼人,在實在忍無可忍之下,我們也隻有奮起反擊了。我們和日本人確實會早晚開戰,眼下確實是要未雨綢繆、早作準備。至於剛剛發生的這個萬寶山事件,唉,我聽說你又把林久治郎給罵走了...唉!如果少帥你信任我,那這件事還是交給我去解決吧!”他歎息一聲。
張學良知道,張作相又要代替自己去跟日本人點頭哈腰了,因此心頭不禁一熱:“輔帥...”
張作相神色凜然道:“少帥,我去和日本人談判,同時我也支持你做好戰爭準備。但是!請切記,不到萬不得已,千萬別真的開打呀!當然了,如果真的開打,我肯定會和諸位一樣,都會竭盡心力地跟著你並肩作戰的!”他的言語和神情都令人肅然起敬。
張學良感動地道:“真是為難你了,輔帥。”
張作相苦笑一聲,不再說話。
張學良示意一下楊宇霆,楊宇霆會意,打開第三份文件:“在東北的日軍分布情況如下,關東軍總司令部位於旅順,第二師團師團部位於遼陽,該師團第3旅團第4聯隊駐守於長春,第29聯隊駐守於沈陽,第15旅團第16聯隊駐守於遼陽,第30聯隊駐守於旅順,第2炮兵聯隊駐守於海城,第2工兵中隊駐守於鐵嶺;滿鐵鐵道守備部隊司令部位於公主嶺,該部第一大隊駐於公主嶺,第二大隊駐於沈陽,第三大隊駐於大石橋,第四大隊駐於連山關,第五大隊駐於鐵嶺,第六大隊駐於鞍山;關東軍獨立重炮兵大隊、關東軍憲兵隊總部、旅順要塞司令部都位於旅順,關東軍特務警察隊總部位於大連,日軍在鄉軍人總部位於沈陽。...戰事全麵爆發後,駐守於以上重要目標地附近的部隊都要以最快的速度攻占目標,消滅該地敵軍。現在發放邊防司令公署擬定的命令和作戰計劃,各部即刻按照命令部署部隊,做好戰鬥準備。另外,命令內容隻有各省保安司令和各軍長有權獲悉,嚴禁外泄。”說完,楊宇霆和榮臻依次給於學忠、臧式毅、萬福麟、王樹常、李杜這四個司令發放標著“絕密”字樣的命令文件。
徐永昌、傅作義、楊虎城等幾個晉綏軍和西北軍的高級將領在看到這一幕後,神色有些難堪和不悅,因為楊宇霆和榮臻並沒有給他們發放命令文件。
張學良看著他們,用很推心置腹的語氣道:“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和東北軍不把你們當成自家人?如果你們這樣想,那真是冤枉我們了。之所以沒有給你們分發任務和命令,我是基於兩個考慮,一是以東北軍的力量,消滅東北此時的日軍,應該是足夠的,不需要晉綏軍和西北軍協同作戰;二來,如果我調動你們的部隊來到遼寧最前線作戰,我擔心你們會多想呀!我們都心知肚明,晉綏軍和西北軍雖然在中央的命令下要服從於我張學良,但你們畢竟不是我的嫡係部隊,如果我調動你們上前線,我擔心你們會懷疑我是在借刀殺人,借著日本人的手來鏟除異己。所以,我不會動用你們的部隊前往遼寧前線的。隻有東北軍實在是傷亡巨大,實在是撐不住了,我實在萬不得已,才會動用你們一部分部隊救急。到時候,還希望你們能幫助東北軍。請你們相信我,我張學良別無二心,我隻是想保家衛國。我張學良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所以在這裏,我先和大家開誠布公,把我的心裏話都說出來。”
徐永昌、傅作義、楊虎城等人原本臉上的尷尬、疑惑、不安等神色都被慚愧和慍怒給取代了。楊虎城猶如受了侮辱般怫然道:“少帥,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不是在存心輕視我們嗎?不錯!我們屬於不同的派係,但我們都是中國軍人!以前咱們國內不同派係互相混戰,搞各種反複無常、落井下石的鬼蜮手段都是不足為恥,但你的東北軍現在是要跟日本人開戰,是要打擊外來侵略者,捍衛國土和國權,是盡到中國軍隊的職責和使命!我們豈能袖手旁觀?我的第十七軍以前是西北軍,現在是中央軍,但難道不和你的東北軍一樣都是中國軍隊嗎?東北軍在前線打擊外敵侵略者,我的部隊在你的後麵捅刀子玩手段,那我豈不是要被全國同胞唾罵?打內戰和打外戰的本質區別,我是很清楚的!我楊虎城第一個做不出那種遺臭萬年的事情來!”他情緒激動,幾句話說得可謂擲地有聲、正氣凜然。
傅作義也斬釘截鐵道:“不錯!張少帥,你的部隊是東北軍,我的部隊是晉綏軍,以前我們還互相打過,但在抗擊外敵這件大事上,無論是東北軍還是晉綏軍,都擁有共同的職責和使命!東北軍在前線浴血奮戰,晉綏軍在後麵保存實力,那我們豈不是把山西父老的臉都給丟盡了?少帥,你要是一旦跟日本人開戰,我和我的部隊在第一時間就主動請纓上前線!”
徐永昌歎息道:“是啊,我們身為中國軍人,最根本的職責就是保家衛國,隻可歎我們忙活了十幾年,一直打的卻都是同室操戈、手足相殘的內戰,這是我們每個中國軍人的恥辱!若是真的跟日本人爆發戰爭,正好是我們洗刷恥辱,履行軍人職責的機會!諸位,我們身為中國軍人,卻沒能為國家消滅一個外敵侵略者,卻打死了無數的本國同胞,我們還有什麽臉麵呢?真的跟日本人開戰,我們豈能置身事外!”
西北軍和晉綏軍的將領們無不慷慨激昂。
張學良笑了笑:“中原大戰期間,要不是我和東北軍站到蔣介石那邊,西北軍和晉綏軍也不會失去自己的地盤和獨立自主權,但這一年多以來,捫心自問,我並沒有虧待你們吧?我在這裏請求諸位,東北軍和日軍正式開戰的時候,請看在大家都是中國人的份上,幫幫我張學良,幫幫我們東北軍。我在這裏把話說到底,如果你們中真的有人想要恢複西北軍或晉綏軍以前的地位,或是你們的老長官暗中策動你們,那我也不勉強,到時候我其實也沒有能力阻擋你們脫離北方八省了,但我請求你們,不要攻擊陝西省或山西省境內的東北軍,把他們繳械後驅逐回東北就可以了,畢竟我們在前線需要有生力量。”
這番話讓現場的西北軍和晉綏軍的將領們無不麵紅耳赤,一個個簡直是氣急敗壞:
“張少帥!你把我們當成什麽人了?豈有此理!你不是在侮辱人嗎?”
“你們東北軍在前線打日本人,我們卻在後麵搞破壞?你簡直是門縫裏看人!”
“就你們東北人愛國!就你們抗日!我們都是不顧民族大義的小人!”
張學良無奈地苦笑道:“諸位也不要激動,我隻是把醜話說在前頭罷了!我是很願意相信諸位都是深明大義的人,我也希望能通過現實印證諸位的滿腔愛國之心。唉,多說無益啊!好了,今天的會議就這樣結束了,天也快亮了,諸位請回吧。”
等神色凝重的眾東北軍將領和幾乎是怒氣衝衝的眾西北軍、晉綏軍將領離開後,張學良先小心地看了看出口處,然後對楊傑眨眨眼:“楊副參座,你事先教我的話我剛才都說了,會有效果嗎?”
楊傑狡黠地笑了:“絕對會有效果。這叫‘激將法’,隻要投其所好,就會屢試不爽。”
張學良也笑了:“那就好。我最擔心的就是東北軍主力在前線和日軍激戰,馮玉祥和閻錫山會在西北山西煽動老部下東山再起,搞得我後方不穩,那就真的糟糕了。”
楊傑道:“放心吧!隻要我們曉以民族大義,以誠意去感動他們,再加上剛才的激將法,他們應該是不會在我們跟日軍開戰的時候背叛我們的。我看傅作義、徐永昌、楊虎城等人都是忠烈愛國的人,雖然他們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和地域意識,但在大是大非上,他們應該會堅持立場不動搖的。畢竟,打各種內戰都可以巧舌如簧地把自己美化得如何為國為民,但是勾結外寇來對付自家人,那名譽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們會被全國上下給唾罵的。”
“那就好。”張學良鬆了一口氣,但他的心情很快又凝重起來:“戰爭,怕是真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