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月前, 妖界。
陰暗的天空下,冰原上的村落連綿不絕,火光像是一條地麵上的遊龍。
寒風呼嘯, 披著大氅的青年站在高塔之上, 瞳孔倒映著冰原的盈盈火光。
這時,懷裏的萬靈鏡響了響, 他拿出萬靈鏡, 天極宗內部的專屬論壇一如既往熱火朝天,仿佛將他也拉回了那個四季如春的門派。
殊辭嘴角勾起些微弧度,妹妹的消息正巧跳了出來, 喚他回家。
一炷香後,青年裹挾著寒氣推開厚厚的門簾進了屋子, 便看到妹妹墨玉正坐在桌邊與人交談。
“哥!”墨玉笑道。
背對著的那人也轉過頭, 殊辭頓時眼睛一亮,向前幾步。
“陳盛,你怎麽來了?”
天極宗弟子陳盛哈哈一笑,和殊辭擁抱了一下,大力地拍拍他的肩膀。
“這不是我們今年的年宴一直未開, 等著李宜長老和蕭醫修回來, 現在二月了,應該都快了。”陳盛道, “宗主和大師兄特地讓我們將年宴的菜肴給你們送過來, 年宴就該團團圓圓嘛!”
殊辭笑了笑,三人都在桌邊坐下,看著陳盛一邊從儲物戒指裏拿出一盤又一盤佳肴, 一邊為他們講述這一年都發生了什麽。
不一會兒,桌麵便擺滿了豐盛的菜肴和糕點。
“來, 這一杯我敬你們兄妹倆!”陳盛先將一杯酒一飲而盡,兄妹二人也都舉了舉杯子。
放下酒杯,殊辭道,“大家……都還好吧?”
“都好都好,現在門派忙得緊,大家也都想你們。”陳盛歎氣道,“妖族生活在苦寒之地,這一年你們也受了不少苦吧?”
“挺好的。”墨玉笑道,“我和哥哥都很適應,這裏更適合我們修煉。”
就是偶爾夜深時,聽著外麵淩冽的寒風,會思念天極宗。
其他妖族恐怕不會理解,他們兄妹二人明明是狐妖,卻竟然真心實意將一個修仙門派當做自己的家,而非妖界。
他們喜歡天極宗的風景,也喜歡天極宗的人。
天極宗裏有凡族,有身份不同的修仙弟子,甚至有龍有蛟,曾經也有他們兩個小小的狐狸。
或許是因為宗主善良溫暖,副宗主沉穩寬和,整個天極宗的風氣也是那樣融洽,殊辭和墨玉一開始無法放下戒心,可在參與討伐商盟的過程中,他們最終還是融入了天極宗。
天極宗的弟子眼裏沒有階層種族劃分,與他們交流的時候,兄妹二人總是能忘記自己是與修仙弟子不同的妖族,兄妹倆都交到了許多朋友。
離開天極宗來到妖界,可宗主從未忘記他們,物資從未間斷地送來,幫助了許多妖族。
兄妹二人庇護下的妖族或許不曉得修仙界如今厲害的門派都有什麽,卻對正清慈善與天極宗的名字如雷貫耳。
“真是辛苦你們了。”陳盛歎氣道,“這樣的苦寒之地,不是常人能生活的地方。”
陳盛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修仙弟子,從小便對巔峰期時的各種傳說與強者十分向往。
當他聽到修仙強者們將妖族趕至偏遠地界,將整個大陸打上修真界的標誌時,少年陳盛是熱血沸騰的,甚至無數次幻想過自己也是那般強大的、開疆拓土的高境界尊者。
然而當如今的陳盛跨越遙遠的天空,終於來到如今妖族蜷縮的苦寒邊境,他的想法動搖了。
展現自己的強大,一定要通過逼迫欺壓他族來實現嗎?巔峰期時的修仙者又和商盟有什麽區別。
甚至世家商盟出現的結果,究其根源會不會也是因為當初巔峰期時代修仙者們種下的惡因呢?
陳盛忽然明白為何宗主一直堅持想要還地給妖族了。
正清聯盟,正本清源,撥亂反正的遠不隻是世家商盟,更是修仙者自己曾經做錯的事情。
看望過雙胞胎之後,陳盛在妖族走了一圈,才回到天極宗複命。
“果然如您所想,妖族如今生活得不太好。”陳盛說,“大部分妖族都不適應那般嚴寒的氣候,所以族群凋零,並非是一些資源就能幫助得了的。”
虞容歌聽得也有些唏噓,好戰的修仙者萬年前搶奪妖族的家園,導致妖族凋零,萬年後被世家逼入這般絕境,何嚐不是一種因果循環呢。
次月,在仙盟會議上,虞容歌正式提出了有關還地妖族,重劃邊境的建議。
果然如她所料,這次的提議沒有像是之前那些被宗主們直接同意,大半人都表達的反對。
“這不隻是仙盟的事情,更是整個修真界的大事。”有宗主蹙眉道,“就算我們同意,天下仙宗也不會同意的。”
“是啊,長澤仙州代表著萬年前師祖們的榮光,怎能隨便讓人!”
“沒錯,盟主啊,這不是能隨便胡鬧的。”
虞容歌平靜地問,“那請問諸位前輩,我們修仙者與世家商盟又有何差別?”
有宗主蹙眉道,“那等喪盡天良的賊人又怎能與我等相提並論?”
虞容歌從儲物戒指裏拿出投影石,巨大的熒幕在眾人上方展現。
妖界的寒風和烏雲密布仿佛瞬間湧入大廳,壓抑低沉的天空下,盡是慘不忍睹的妖族現狀。
在修真的世界體係中,強者無疑會受到所有種族的追捧,而人修無疑是下界的佼佼者。
所以妖族也會以人形為美,會學習人類去建造屋舍與村鎮。
隻不過妖族的建築大多隻學習了人類建築的一些外形,其中多了許多妖族本身的特色。
用粗狂的原木或石塊搭建屋舍,有些屋子的天花板會露出一塊天空,而篝火設在屋裏等等,妖族與眾不同的粗放風格看久了竟然有一種十分獨特的美感。
而妖族不善紡布織布,所以他們的衣著基本是用普通野獸的皮來製作的。
其中如今的苦寒大陸生長一種特殊的白花,花絲可抽成柔軟的長條,被當做線或者棉花使用,由此許多妖族成為了極其擅長縫製的大師。
和建築一樣,數千年的與世隔絕,讓妖族在服飾上也發揮出了獨特的特色,用各種斑紋獸皮縫製而成的精致衣物,外加妖族喜歡的各種花裏胡哨的項鏈裝飾品,他們的風格讓虞容歌想起自己前世時看過的那些少數民族。
幾乎從未關注過妖界真實模樣的宗主們這才意識到,除了特色各異的衣服之外,妖族看起來……和人幾乎沒有什麽區別。
畫麵跳動,鵝毛大雪覆蓋著妖族父母的肩膀和頭頂,他們懷裏緊緊擁抱的幼崽已經失去了氣息。
狹窄的石洞裏,幾個露著獸耳的小孩懵懂地望著畫麵,手裏握著僅有的果實,而他們的麵前,一個更大一些的妖族少女以保護的姿態,惡狠狠地瞪著記錄這些的修士。
越來越露骨的畫麵不斷出現,大廳內沉默了。
“曾經被世家壓製的時候,許多小門派的師徒加起來也隻有幾個人,相依為命,盛似家人。許多弟子為了門派能過得更好而折戟在外麵,再也沒有回來。”虞容歌平靜地說,“這樣的事情在妖界每日都會發生,且已經持續成百上千年。”
“除了少部分妖族,大部分妖族本不該在這樣嚴寒的地方出生,妖族幼崽裏,十個中有七個會夭折。”虞容歌看向眾人,她說,“而歸根結底,造成這幅人間慘狀的,正是仙門。”
虞容歌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任何指責,隻是在敘述這件事情,卻讓許多修士心中一震。
“妖族不是愚蒙未開化的野獸,他們和你我一樣,有文化傳承,有感情有親人。”她再一次重複這個問題,“我想問,我們修仙者與世家商盟又有何差別?”
修仙者們沉默了。
“天地平衡,陰陽和合而萬物生長。若無平衡循環,物極必反。”
虞容歌看向眾人,她沉聲道,“曾經修仙者製衡下界,風頭無人可擋。可盛極必衰,最後仙門被世家逼入何等絕境?萬年前被修士壓入塵埃的妖族如今就在我等麵前,或許給其一條生路,所有人都能好好活下去。”
這次的會議並未商量出什麽結果來,修仙者們都心事重重的離去。
回去的路上,沈澤看向虞容歌,他問,“如果這件事沒有如你所願,你會不會失望?”
“不會。”正在翻看萬靈鏡的虞容歌漫不經心地回答,“握緊手中的利益不放,舍不得推給他人,很符合人性。”
“不過……”她想了想,聳肩道,“我覺得最後一番話還是讓許多人動搖了,誰也說不定呢。”
給好人看其他種族受苦受難的照片,有用,但或許療效一般。隻有切實和利益相關,才能打動大部分人。
修仙者或許會不在意妖族有沒有受苦,但妖族受苦很可能對修仙者產生利益影響,大部分人便不得不認真考慮了。
如果修士仍然選擇了不退還,又或者更極端去剿滅妖族,她也不會意外,隻不過這種不符合世界平衡循環發展的選擇,或許最後還是會讓下界走上亂世洗牌的道路。
虞容歌倒是確實無所謂,是否退還長澤等仙州將是所有修仙者的決策,命運的洪流倒向哪一邊,便看大多數人的選擇了。
沈澤望向虞容歌,他說,“不論你想做什麽,我和天極宗都會永遠支持你。”
她抬起頭,笑道,“真的?那如果我想毀滅世界呢。”
“那你也一定會是正確的。”
“為什麽?”虞容歌這回真的很好奇了。
“能讓你放棄休閑的生活,去做這麽麻煩的事情,一定是因為這個世界已經差到讓你連得過且過都混不下去了。”
虞容歌:……
怎麽感覺好像在誇她,又好像是悄咪咪地損了她幾句呢?
但是好有道理,難以反駁。
“你不要一副看起來很了解我的樣子。”虞容歌不服氣道,“沈宗主這麽厲害,不如猜猜我後續會怎麽做?”
“如果修仙者們同意,你會繼續做你的盟主。”沈澤淡定地說,“如果修仙者們拒絕,你會翻了棋局,轉投妖族,搞些大事出來。”
停頓了一下,他補充道,“我猜你其實還挺期待後一種可能的。”
虞容歌:……
可惡,真的被沈澤看破了!
“對啊,我就是看世家商盟不順眼,所以才想搞事端了它。”她理直氣壯,“仙門成了新的世家商盟,我繼續搞事,我這是不忘初心啊!”
沈澤不由笑了。
“你說得對。”他聲音溫和,“這沒有什麽區別。”
虞容歌都懶得問沈澤到時候幫誰了,畢竟他超愛的,哼哼。
然後她就聽到沈澤說,“不過按照你如今在修真界的威望,稍微透漏些口風出來,或許大部分人都會站在你這邊。”
“真的?”虞容歌有些懷疑。
“真的。”沈澤又忍不住笑了,“你以為你現在是什麽樣的形象,以一人之力推起仙盟,扳倒世家。就算謙虛再多,這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
“就算是討厭你的人,聽到你對仙門心灰意冷,想要幫助其他種族,恐怕也會後背一涼吧。”
別說別人了,沈澤想想都有些壓力大。
放出籠的虞容歌和蒼舒離會搞出多大的事情來,他都不敢想。再加上個寵孩子的穆大佬和青蛟……
以虞容歌唬人的能力,她去妖族的第二天就當上妖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