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涼亭高人
廬江,周瑜周公瑾故裏,稱得上是古縣,可惜在這戰火紛飛,軍閥混戰的年代,卻得不到太多的保護,大多數有點勞動力的青年,皆是投入亂世中,企圖能在亂世中博取一番功名,也好名垂青史。
據說此處不少壯年之人,都加入了那位兩年前發動北平事變的偉人麾下。
經過十數日的舟車勞頓,終於快要走進安徽梅山,三人也並不著急,打算在廬江好好遊玩一番。
伏虎寺,如果時光倒退二三十年,這裏是何等的香火鼎盛,可是時至今日,寺中方丈加上掃地僧,也不過寥寥十餘人,每日前來上香敬佛的人數,也從以往的每日數千人,轉變成如今不足十指之數,這番景象,倒也確實讓人感覺淒涼。
但是,今天卻意外的出現三人同時前來進香的奇怪景象,導致在寺門口掃地的僧人都忍不住多瞄了兩眼。
“伏虎寺,唯剩空寂,戰亂民流亡,悠然指天問道,須何時方能安康?何時能顯我等之大才?”
慕殊三人走上長長台階,在寺門前,一名穿著黑色風衣,留著唏噓的胡渣,一頭蓬亂長發,帶著一副眼睛的中年男子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邊走邊念道。
那男子看起來身子骨比較虛弱,五官卻透著一股書生氣,顯然是那種蠻有文采的人物。
“好一句悠然指天問道,好一句何時能顯我等之大才。”夢清雪掃了男子一眼,稍微有些同情。
“師姐何必理會呢?這種人,就是自認滿腹經綸,自以為熟讀詩經,自以為有著一身本事,坐於家中,即可視眾生如草芥,隻當自己如聖人,但談到安邦定國,談到平定天下,實則起不到絲毫左右,不過就是一死讀書的窮酸書生罷了。”慕殊對於男子的表現,嗤之以鼻。
既然認為自己本事大,那麽就該去為這萬裏江山做些有意義的事才對,這樣才算不埋沒了自己的才華。
而不是應該在這裏怨天尤人,不是在這裏埋怨時代,不是古人有雲:天生我才必有用嗎?
任何人,隻要有一技之長,不管在什麽地方,什麽年代,依然能做出一番大事業。
像這種人,說白了,用慕殊的眼光來看,就是一個自認為是被時代拋棄的人,卻不知道,是自己拋棄了時代。
這點小插曲,雖然因為那句“須何時方能安康?”給影響了心情,但還不至於讓三人的情緒出現問題。遂走進寺廟,朝著大殿行去。
在進入大殿後,長白胡子的老方丈都親自上來接客,畢竟這歲月,多數人更相信槍杆子能成大事,釋迦摩尼的威望,則摔至低穀。
祝詩思和夢清雪大方的給寺廟捐了些香油錢,老方丈感恩戴德的退了下去,吩咐弟子買米分發給山門前的乞丐。
兩女虔誠的跪在蒲團前,慕殊則撐著黑傘,背依門沿,望著山下。
“雪姐姐,你許了什麽願啊?”祝詩思自己閉眼許完願,趕緊開口問夢清雪。
“既然是許願,當然是不能說出來的,不然就不靈了。”夢清雪輕微搖頭,拒絕透露。
“那是不是希望佛祖保佑你和慕殊哥哥白頭偕老,百子千孫,五代同堂,五世其昌啊?”似乎不把夢清雪的願望套出來不肯罷休,小丫頭不依不饒道。
誰料,這似是開玩笑的話,卻讓夢清雪那潔白絕美的臉龐泛起紅暈,連脖頸都微顯稍紅,看在他人眼裏,靦腆極了。
“不準開這種玩笑。”夢清雪羞極,連忙以手堵住了祝詩思那又張開的小嘴,生怕這妮子再吐出點什麽可怕的話來。
祝詩思大樂一會,發現喘不過氣來,方才想起掰開夢清雪的手,急忙喘著氣,頑皮道:“不說就不說嘛!不過我告訴姐姐噢,思兒許的願望是,希望永遠能和冰冷冷的慕殊哥哥在一起。”
兩人的談話,慕殊也聽在耳裏,但並不當回事。
凡是兩個男的,或者兩個女的在一起,說的話,多半都是開玩笑的,而且這玩笑,還經常開得很大。
“師弟,既然都來了,你不拜拜嗎?”夢清雪整理了一下衣著,問道。
“張道陵,三茅真君,蚩尤,鴻鈞又或者三清,師姐可曾見我拜過他們?”慕殊看都未曾看那些佛陀像一眼,自己是學巫的,連道教的那幾位,和巫術頂點的那幾位都不曾拜過,何必要拜佛。
慕殊,信仰的,便是自己。
“那許個願望也好啊!”夢清雪不僅信道,也信佛,她相信,佛祖能聽到自己的心聲。
慕殊遠望深山,將傘放低,道:“我從不相信佛可以庇護我,但如果非要許個願,那師弟希望,無論以後發生什麽事,師姐都能好好的活下去。”話語完畢之際,便朝著大殿走出。
“師弟……”夢清雪怔怔的注視著慕殊那顯得孤單淒涼的背影,想起冷漠了十年的師弟,喃喃自語道:“十年前,六歲時,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雪姐姐,慕殊哥哥都走遠了,我們趕緊追上去吧。”身旁,祝詩思沒有注意到夢清雪的失落,拉起夢清雪就跑。
三人在廬江買下三匹馬,悠悠的出發了,以這種速度,最多再過四日,便能到達梅山。
子曰:三人行,必是一男兩女。
孟子曰:孔子說得對。
三人在距離梅山五十裏外的涼亭止住腳步,祝詩思聲稱明天就會有人前來接應。
因此,也不必在夜晚急著趕路。
這幾天下來,兩女一路上倒是相處十分融洽,連睡覺都睡一間房,兩人之親密,不足以與外人道也!
“既然相隔不遠,為什麽不加緊趕路?”灰白色的月光照耀下,夜晚慕殊依然撐著黑傘,不解問道。
祝詩思停止和夢清雪說笑,解釋道:“前麵有片亂葬崗,常常一到晚上,就會有一些邪門歪道的家夥去那裏亂搞,我們梅山已經討伐他們好幾次了,可惜都是無功而返,所以掌教下令,讓我們晚上盡量不要經過那裏。”
其實平常時候,亂葬崗這種地方還是比較少的,可惜戰亂的興起,導致每日都有不少人死亡,而有些家境貧寒的村民,家裏即使有人死後,也沒錢下葬,隻能用草席裹屍放在亂葬崗,為的就是不汙染空氣,防止瘟疫的發生。
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死亡,亂葬崗也越來越龐大,成為死氣和煞氣極重的地方,一些心術不正的邪道之人,便會利用這種地方,做一些有違天人的事情出來。
“為什麽要怕他們,我可不喜歡等待。”梅山弟子懼怕那些邪門歪道,慕殊可不怕,當下就要再次趕路。
“師弟,算了吧,我們還是聽思兒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萬一真的發生狀況,那才是真麻煩。”夢清雪並不喜歡多事,萬一經過時,惹上那些邪門歪道,也不是好應付的。
畢竟那些人心術不正,正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那些邪士可不會跟你講什麽光明正大。
“好吧!”既然是夢清雪發話,慕殊也不想違背夢清雪的意願,收起傘,坐在涼亭裏,依靠著撐梁柱閉目養神。
兩女也懂事的不再說話,讓慕殊好好休息一會。
這幾天的趕路,在山林中休息,都是慕殊站崗,算起來,慕殊都已經好幾個晝夜沒有好好的合眼休息過了,雖然從不在人前表現倦態,但想來身心已經甚是疲累。
不久後,慕殊進入了夢鄉,祝詩思也掩嘴打著哈欠,夢清雪也讓祝詩思趴著休息一會,自己負責放哨。
半夜時分,熟睡的慕殊兩鬢開始流出汗跡,眉心皺成一團,牙關緊咬,下意識的握緊雙拳,不一會,猛然睜開眼睛,雙眼中透著強大的殺氣。
“師弟,你怎麽了?”夢清雪剛巧回頭看見慕殊的表情,忐忑不安的問道。
“沒事。”慕殊搖了搖頭,心中嘀咕:“怎麽又夢到了。”
低頭斜視,才發現祝詩思跪在地上,上半身趴在自己腿上,雙手為枕,在自己的腿上酣睡正香,時不時還傻傻的笑一下,似乎夢到了什麽好的事情。
慕殊以手扶額,表情頗為奇怪。
祝詩思在涼亭中間的石凳上睡覺,怎麽睡一睡的睡到自己這邊來了?
“師姐,你也休息一會!”輕柔的抬起祝詩思趴在自己腿上的雙手,慕殊抽出身子後,又輕輕的把祝詩思抱起來放在石頭長凳上,隨後拿著傘走到亭外的夢清雪身旁道。
“也不知道師傅怎麽樣了,我睡不著。”作為師傅最疼愛的弟子,夢清雪也視秦良為親人,現在秦良在梅山的狀況不詳,令夢清雪很是擔憂。
慕殊與夢清雪從小都是孤兒,聽秦良曾經說過,兩人的親人都是死於戰爭,是秦良將他們收養。
從小教導做人之道,又傳授道術巫法,對兩人的恩德,宛若再造,因此夢清雪才會如此的憧憬和在意秦良,若是十年前,秦良也是慕殊那顆幼小心靈的主導神,指引慕殊的前行,可惜現在已經不是了。
“放心吧,老頭子死不了,我也不會讓他死,這世界上,他隻能被一個人所殺。”慕殊說道此話時,雙目生寒,眉瞳如霜,連每一個字,都是緩慢又鄭重的說出來的。
“師弟,你到底怎麽了?為什麽……”夢清雪剛想往下問,突然被慕殊捂住紅潤誘人的嘴唇,慕殊豎起耳朵,四周仔細的觀察了一番。
“怎麽了?”慕殊放開手後,夢清雪小聲問道。
“有人來了。”慕殊拿起傘走進涼亭,坐在睡得正香的祝詩思身邊。
“那我們趕緊避一避吧!”見到慕殊不但沒有避開的意思,反而還坐回涼亭中,夢清雪提醒道。
“來不及了。”慕殊看向涼亭外,自己等人來時行走過的小路,搖著頭道。
果不其然,慕殊的話音剛落,兩道身影便沿著小路走來。
走近時,慕殊與夢清雪才仔細看清楚。
前麵的那人是一名幹瘦的老頭,雖然頭發還是黑色的,但臉上的皺紋卻欺騙不了人。
老頭和慕殊一樣,黑色道袍,但是在道袍的胸口,繡著一隻禿鷲,那禿鷲繡得栩栩如生,尖銳的眼神,鋒利的爪子,似乎時刻都注視著獵物,隨時有可能從高處一衝而下,給予獵物致命一擊。
老頭左手大拇指纏著一根紅繩,紅繩的另一頭,則纏在後麵那人左手大拇指上。
後麵的是一名年齡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女子。
女子長相平凡,穿著一身布衣,步履蹣跚,行走十分緩慢,雙眼僵直無神,雙手軟弱無力的垂下,偶爾停下步伐,老頭就轉身大喝幾句繁瑣的咒語,女子又趕緊慢慢行走。
牽鬼婚!
夢清雪與慕殊兩人見到這幅情景,心中已下定論,這亂葬崗周圍,果然沒有什麽好家夥,盡是些這種貨色。
牽鬼婚,與民間相傳的冥婚有異曲同工之處,不過冥婚僅僅隻是因為死者死後,不甘心離開,所以需要給他(她)找個異性,用靈牌來舉行婚禮,異性為死者守靈隻需一年,死者就會安心的離開,異性就可以重新嫁娶。
而牽鬼婚,則是人死之後,魂魄遊**世間,找一異性在死者墳前舉行婚禮儀式。
儀式過後,將異性與死者的屍身共埋一處,且是活埋,活活將其憋死後,成為亡魂,與死者做一對鬼夫妻。
但是,想必也沒有活人願意去和鬼做夫妻,所以這種事發生得還是比較少。
可惜,有些死者的家屬,為了滿足死者的*,就請法師去迷惑一下女子,讓女子神誌不清的就跟著去墳前成親,然後活埋致死,與自己的親人做鬼夫妻,這種做法其實很損陰德,不過邪士們也早知死後無好果,所以也會經常鋌而走險的做出這種事來。
不管男女,過了十二歲,皆有春心,法師就是利用這一點,將紅繩係在較為敏感的大拇指上,用法術通過紅繩,將那人的春心數十倍的激發出來,導致最後神誌不清,自願跟著法師走。
眼前這一幕,自然也就瞞不過慕殊與夢清雪的耳目。
老頭起初沒有察覺到涼亭中有人,走近後,即便見到了兩人,也視若無睹,甚至可以說是不屑一顧,自顧自的想要穿過涼亭。
“前輩,人死後,魂魄自當投胎,即便不投胎,也不該有禍害世人的念頭,前輩又何必為了一死人而害活人?”這種不平之事,夢清雪可不會當做沒看見,擋住老頭的去路,勸解道。
老人聞言,表情不悲不喜,語氣奸險道:“小姑娘,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插手別人的事,很容易連死了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師姐,不要多管閑事。”慕殊用黑傘輕輕拍著手掌,瞄了老頭一言,對夢清雪道。
“師弟,他這是要害人,我們怎麽能不管?這樣對得起天地良心嗎?”夢清雪急了,怎麽連自己的師弟都要阻止自己打抱不平。
“師姐,隻要你沒事,其他人的生死,我不在乎。”慕殊起身,拉著夢清雪的手,將極不情願的夢清雪拉到一旁坐下,給老頭讓出路來。
“還是這位小兄弟識時務,不錯不錯!”老頭陰險一笑,也不知是誇獎還是諷刺了慕殊一句,便領著那名如夢遊的女子穿過涼亭,消失在了前方。
但慕殊看向夢清雪時,才發現後者滿麵怒容,慕殊仰望上空,輕聲道:“師姐,剛才那人不好對付,如果交手,你受點損傷,會有人心痛的。”
“師弟,我知道你是為了不想讓我受傷,可是,如果見死不救,我會內疚一輩子,師弟你不願意去,那我一個人去就行了。”夢清雪站起來,準備追上去,卻被慕殊拉住手腕。
“師姐非去不可?非救不可?”慕殊問道。
夢清雪點了點頭。
慕殊也微微頷首,放開夢清雪,站起身,一個手刀劈在夢清雪柔軟的後背,將其擊暈。
夢清雪嬌軀無力的往後傾斜,倒在慕殊懷中,慕殊將其扶到祝詩思身邊坐下,自己拿起黑傘,朝著老頭離開的方向走去,回頭望了昏迷的夢清雪一眼,柔聲道:“那還是我去吧!”
慕殊的身影逐漸的遠去,靜靜的跟在老頭身後數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