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亂葬崗
灰白色月光下,慕殊跟在老頭和女子身後,不緊不慢,隻保證不被其察覺到即可。
可是隨著越走越遠,走了近半個多小時,慕殊感覺到不對勁,祝詩思說前方不遠有片亂葬崗,那麽按照這個說法,應該已經進入亂葬崗才對,為何兩側依然隻是黑漆漆的樹林,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這是怎麽回事?”慕殊心裏嘀咕,總感覺這是一條走不完的道路般,前方的老頭和女子也一直是直行,半個多小時竟沒有拐一道彎。
“不好!”慕殊停下腳步,看向前方,見自己停下腳步的瞬間,老頭和女子也停了下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慕殊心中知道不妙,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測,輕輕抬起左腳。
怪異的事情發生,那老頭和女子也抬起左腳定在空中,慕殊放下時,兩人也一起放下。
“好一個狡猾的老鬼!”慕殊嘴角微微上揚,少見的露出一絲譏諷笑容,似讚似諷。
沒想到自己這等小心,竟然還是中了那老頭的計。
將傘背在背後,慕殊抬起左手,中指彎曲,大拇指按在中指第二指節,無名指掐住掌心橫紋,急聲喝道:“五星鎮彩,光照玄冥。千靈萬聖,護我本尊。巨田猛獸,扶植五兵。五天魔鬼,速速現身。如違我令,亡神滅形。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叱!”
念完咒語的同時,從懷中掏出一張藍色符紙,符上畫有白虎獸形圖。
微微催動一下法力到手指,符紙無火自燃,慕殊將符紙用力拋進身旁的小樹林中,隻聽見一聲淒涼的慘叫,一團藍色火焰便在樹林裏燃燒起來。
“大仙饒命!大仙饒命啊!”不久後,一名渾身被火焰熾燒的“人”,摸爬滾打著從樹林裏滾了出來,強忍疼痛,跪下求饒。
慕殊袖袍一揮,那“人”身上的火焰就被熄滅,露出了火中原型。
是一女子,不對,應該說是一名女鬼。
女鬼披頭散發,頭發都比身高還長,半邊臉被剛剛的火焰燒毀,血肉模糊,鮮血不斷的從受傷的位置滴下。
慕殊可不會覺得自己這麽做太殘忍,對於妖魔鬼怪和邪門歪道,甚至是德高望重之人,慕殊即使殺了他們,也不會有絲毫罪惡感。
這世界上,隻有一個人,是慕殊不會殺的。
還有一個人,是慕殊不想殺,但又必須殺的,隻不過時機還沒到,慕殊也還未做好心理準備。
“膽色不錯,竟然敢給我下鬼打牆,浪費我那麽多時間。”慕殊看著匍匐在地,不敢起身的女鬼,語氣冰冷道。
“大仙,奴婢也是受人威脅的,如果不這樣做,他會殺了奴婢的。”也不知道這女鬼是那個年代的人,還自稱著奴婢。
慕殊低頭看了一眼鮮血流了一地,卻連在自己麵前顫抖一下都不敢的女鬼,也懶得和她計較,當下吩咐道:“趕緊給我解開。”
女鬼聞言,不敢遲疑,倉促的雙手連揮,周圍的一切景象都開始扭曲,逐漸的變換回最開始的模樣。
“那老頭往哪個方向去了?我在你的鬼境裏呆了多久?”時刻不忘記那柄背在背後的黑傘,隻要一騰出手來,慕殊馬上就會習慣性的抽出傘。
“他沒有繞道,徑直前行的。大仙隻在奴婢的鬼境中呆了十幾二十分鍾而已。”女鬼暫時還不知道慕殊會不會放過自己,隻能如實交代。
“十幾二十分鍾,那豈不就是二十分鍾。”眉頭一皺,慕殊自然聽出了女鬼婉轉的話,當下不悅道。
“大仙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聽出慕殊話中的不快,女鬼膽戰心驚的猛磕頭。
“如果你還留在世間,我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做出這種事,但是,如果你徹底消失了,就不會再做了。我說得對嗎?”慕殊又從懷中掏出一張黃色符紙,點燃後,斜眼注視著女鬼。
女鬼見狀,知道慕殊不可能饒了自己,立馬騰空而起,飛離地麵三四麵,朝著遠處飄去。
慕殊手腕使勁一揮,點燃的符朝著女鬼追去,而慕殊則是快速的去追趕老頭。
符紙的等級分五等,金銀紫藍黃,黃色符紙是最低等級的,但殺一隻女鬼還是綽綽有餘,女鬼如果能跑掉,那就算她不該絕於此,如果跑不掉,就隻能說她命不好。
慕殊做事,從來不考慮善惡,所謂的善惡,在慕殊心中毫無意義。
慕殊隻認準一個真理。
弱小皆是罪!
二十分鍾,一個老頭還帶著一名神智昏迷的女子,想來應該跑不了太遠,慕殊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奔跑,由於速度過快,經過小樹的旁邊時,快速奔跑帶出的強風,連小樹的樹葉都被吹落。
可惜五分鍾後,慕殊依然沒有見到老頭的身影。
“難道那女鬼騙了我?”慕殊的速度之快,堪稱一絕,如果擱在八十年後,某位飛人也隻能將“飛人”的稱號拱手相讓。
可是慕殊五分鍾的奔跑,完全抵得上老頭四十分鍾的行走,但為何還是沒追到老頭呢?
在慕殊愣在原地愁眉不展時,一陣敲鑼打鼓聲從遠處傳來。
這聲音無疑是給慕殊做了指引,不再遲疑,朝著鑼鼓聲方向而去。
兩分鍾後,慕殊穿過小樹林,來到一片很大的墳場邊緣,撐著黑傘,冷冷的注視著墳場內。
在墳場中間的一座墳被人挖開,棺材被抬出墳坑,棺材蓋也被打開了,隻見棺材裏有一具屍骸。
而墳前,老頭將自己大拇指的紅繩取下,栓在麵前的墓碑上,那名長相平凡的女子就乖巧的走到墓碑旁。
而在墳的周圍,還擺滿了很多紙人,那些紙人皆有一人高,眉目被描繪得十分清晰,紙人的臉上還擦了腮紅,看起來頗為詭異。
除了老頭和女子以外,還有七八人在墳旁負責敲鑼打鼓,時不時還點燃一串鞭炮。
“活神仙!這辦法可不可行啊?”忽然間,又有一中年男子和一婦人從鑼鼓隊後麵站起身,來到墳前,問那老頭。
“夫人盡可放心,本道做事,向來不會出意外。”老頭幹撇的嘴角微微上翹,露出一絲奸邪的笑容,看得眾人都感覺滲得慌。
“如此最好。”婦人無奈點頭,但仍不免擔心,看向那名神智失迷的女子,眼中多出一絲愧疚。
其實這戶人家前幾年家裏條件不好,兒子死後也隻能埋在亂葬崗,後來家裏做了點小生意,逐漸富裕,死了幾年的兒子卻突然托夢前來,讓婦人給他找個媳婦兒。
給死人找媳婦兒,在平常人家,可是很少聽聞的,但是兒子多托夢幾次,做父母的他們也不得不到處尋找高人,希望幫助已死的兒子完成這個夙願。
終於,也不知道是皇天不負有心人,還是上天注定要讓他們做一回蠢事,他們找到了眼前的這位高人。
而且高人還信誓旦旦的說包在自己身上,半信半疑間,率先支付一半的費用後,高人終於出手了。
在鑼鼓聲中,老頭掐指一算,於此同時,站在墳場邊緣的慕殊也掐指仰天。
“坎劫!”大拇指撥動了幾下其餘的幾根手指,兩人站在不同的位置,卻說出了同樣的話。
不管是冥婚,又或者是牽鬼婚,都是有違天倫,要遭重罰的,但是有一些特殊時間段,做這種事情,能夠短時間的瞞住上天,甚至運氣好的,能夠瞞一輩子。
列如陰年的農曆七月十五,鬼節之時,即便是天上那些高人,也是不可以窺視下界的。
又或者閏年的七月十四,月亮幾近滿月,烏雲遮月時,便被稱為坎劫,烏雲遮月這段時間,天上和地獄都會處於停頓狀態,這段時間內,人間發生的事,暫時或者永遠不會被天地所知。
“快吹起來。”老頭算準時間,這次的坎劫時辰隻有一刻鍾,所有的事情,必須在一刻鍾之內完成,連忙催促鑼鼓隊。
隨著鑼鼓聲響起,老頭抽出六根清香點火,然後讓女子握住三根,另外三根則插在被挖出的棺材前麵。
“人鬼雖殊途,全因天地限,此時天不知、地不曉,一對新人當拜堂……”老頭垂目默念,然後舉起酒杯,將酒灑在棺材內,澆在屍骸上,轉身對女子和墓碑道:“快快拜堂。”
“一拜炎冥天尊。”
女子手指被紅繩拴住,另一頭拴在墓碑上,但女子卻奇怪的朝東南位一拜。
“二拜父母雙親。”這一次算是比較正常的,沒有讓女子再拜什麽鬼神,女子也乖巧的對著那對夫婦一拜。
“三拜……”
“三拜天地!”
老頭剛喊出三拜,一道冷淡的聲音從墳場邊緣傳來,打斷老頭的話,引起鑼鼓隊和那對夫婦的注意,都忍不住一驚,沒想到這裏還有其他人。
相反,老頭則要平靜許多,隻是微微側頭,看著撐著黑傘的慕殊道:“你來了!”
“你不會奢求於一隻小鬼能困住我吧?”慕殊緩步對老頭行去。
“我從來沒有那麽想過,隻是沒想到你來得那麽快。”
老頭拍手鼓勵般,轉過身來,卻不看慕殊,反而仰天,發現月亮還沒從烏雲中出來,平靜道:“三拜亡夫先君。”
女子聽到這話,就像接到不可違抗的命令,居然屈身對著麵前的墓碑開始微微彎腰。
銀光一閃,女子和墓碑拴在一起的紅繩被快速閃過的銀光斬斷,女子慘叫一聲,倒地不起,昏迷過去,而慕殊擲出的半截短劍,深紮在棺材頭的位置。
“好像沒法再拜了。”慕殊彎腰撿起一顆小石子,淡淡道。
回頭看了一眼女子和墓碑,見到紅繩被斬斷後,老頭扼守歎息道:“隻要乖乖的呆在涼亭裏玩那兩個女人,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嗎?何必非要前來送死呢?為什麽?難道不知道和我交手,是很危險的嗎?”
“深山中玩弄女人,我可沒那心思,至於我為什麽要跟來,隻是因為……我那笨師姐討厭你而已。”慕殊屈指一彈,小石子如離弦弓箭,朝著老頭腦袋射去,慕殊抽空道:“不過說到送死,我還想試試,到底是誰死在前?”
老頭腦袋輕微一偏,沒有讓出多少位置,小石頭擦著老頭左側的頭發飛過。
亂葬崗的其中一片墳場,地上燃燒著一堆柴火,一名少年與一位老頭站在柴火兩頭僵持不下,除了兩人外,還有十人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該是去是留?
慕殊突然離開火堆,走到一旁坐下,悠悠道:“你到底是想做牽鬼婚,還是想玩活人煉鬼?”
“你說呢?”老頭站著不動,反問道。
“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給那死人做牽鬼婚,是想借用那具屍骨,將女子煉成鬼,對嗎?”
“雖然坎劫時,做事不易被上天發現,但是你依然不想冒險,所以找來他的父母,讓他們挖墳,讓他們開棺,事後就算上麵查起來,也是他的父母來擔當罪過,給你做替罪羊。”
“想知道我怎麽察覺到的?因為你那一杯灑在屍骨上的酒。”見到老頭疑惑的目光,慕殊繼續解釋道:“如果是牽鬼婚,那麽酒便是喜酒,應該灑在屍骨的下麵,而不是上麵。”
“你之所以撒在上麵,就是劃出了一條界線,而這條界線,被稱為斷線,讓女子入棺後,屍骨的靈魂永遠無法越過這條由酒劃出的斷線,反而會被斷線死死的鎖在棺材底,無法逃脫。”
“女子被撇死時,最後一口氣一定是想要吸氣,因此死後,一定也會由暫時還沒有徹底消失的潛能來完成吸氣,將那具屍骨上的死氣全部吸走,變成鬼王,我的看法對嗎?”慕殊自顧自的拿起一瓶他們準備好的酒,仰頭喝了一口,繼續道:“煉鬼玩屍,不是茅山那群牛鼻子才做的嗎?你們黑鷹何時也開始沾染這方麵了?”
“小子,你知道我是誰?”老頭也拿起一瓶酒,喝著問道。
“穿禿鷲道袍的,除了黑鷹,我想不到還有哪家會如此做。”慕殊盯著老頭道袍上的禿鷲看了一會,推理一番。
“不錯,老夫就是黑鷹的餘乾坤。”老頭爽朗一笑,喉結蠕動一下,道。
慕殊稍驚,神色凝重,自言自語道:“沒想到,本以為你們這些已經死了的老東西,竟然還活著。”
“活神仙,他說什麽活人煉鬼?什麽想借用我兒子的屍骨?什麽拿我們做替罪羊?”婦人聽到兩人的對話,雖然很多不懂,但也聽出些門道,似乎這一切都是這位“高人”策劃好的,想要害自己一家人。
“還不明白嗎?世人都皆如此愚昧,怪不得這年頭邪惡更為強大。”餘乾坤嘲諷一笑道:“老夫就是想要害你們全家,要你兒子死後也不得安寧,要你們夫婦為我這個違反天意的人接受天譴,明白了嗎?”
說完後看了正在喝酒的慕殊一眼,失落的搖了搖頭:“如果不是這個小子,不久後,你們全家都不得好死,還不趕快謝謝人家。”說完的時候,又突然大笑起來,看起來並沒有因為慕殊的破壞,而影響到情緒。
“你說什麽?老子跟你拚了。”那中年男子聽到此話,血氣上來,舉著挖墳的鋤頭就衝上前來。
沒想到自己一家人,差點都要毀在這老頭子手上,連已經死了的兒子都不放過,天底下做父母的,哪能容忍這種事情?
“不知死活!”餘乾坤腳尖在地上一踹,一顆拳頭大的磚頭被踢起,以比先前慕殊彈小石子還快的速度,朝著中年男子的腦袋飛去,如果真砸中,估計中年男子是必死無疑了。
“啊!”婦人見此情形,大叫一聲,擋在中年男子身前,看著飛來的磚頭,閉上雙眼,等待即將到來的死亡。
砰!
陶瓷般的破碎聲傳來,婦人沒有感覺到疼痛,後怕的睜開眼,發現地上有個粉碎的酒瓶,磚頭就掉落在自己的麵前,趕忙看向慕殊,才發現慕殊手中的酒瓶不見了。
“怎麽…?”餘乾坤側麵斜視慕殊,陰險一笑道:“你天生眉間存黑氣,吼顯紫光,額有橫皺,雙耳墜異於常人,雙目殺氣環繞,應當是個隻重情不重義的貨色才對,怎麽會關心起毫不相識之人的生死了?良心未泯嗎?”
“不是,隻是見到這幅場景,想起了一些美好的回憶而已。”慕殊又拿起一瓶酒,打開喝了一口。
多少年前,秦良為鍛煉慕殊與夢清雪的身手,將兩人丟在荒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