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月季消失
麵前的臉太熟悉了,是瑰道士最難忘記的臉龐。許多往事一齊湧上心頭,酸甜苦辣都到在胃裏,不是滋味。
“怎麽了,瑰道士?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你看出來了?”俊秀的夭夭扶著牆問道。臉上時不時抽搐一下,可見疼痛有多麽強烈。她看著瑰道士複雜的眼神,以為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促使她疼痛不已的根源。
“哦,不是。你跟……”瑰道士抿了抿嘴,“太像了。”
“跟誰?”夭夭問道。
“跟……”瑰道士抬起手來捏了捏踏鼻子,說,“跟我過去的一個朋友,很像,真的,很像,簡直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
這裏的人形容別的東西很相像時,喜歡說這兩個東西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那時,經常有賣瓢的小販來,但是不帶一個鐵瓢鋁瓢,木瓢都不帶一個,誰要買的話,小販就地坐下,從背上的布袋裏拿出一個小爐子,一包粉末,一個裝有型砂的木盒子。引燃爐子,將粉末倒進,一會兒粉末燒城了流動的紅色**,**表麵漂浮一層類似灰塵的幔子。將**澆入型砂,用盒子蓋上冷卻,再將盒子打開來,一個鋁瓢就做好了,勺水,淘米,盛糠都有了結實的工具。
所有賣出的鋁瓢都是這樣做出來的,都是一模一樣,不差毫分,如果不在上麵係一個紅繩,或者刻上名字的話,哪個瓢是誰家的還真分別不出來。所以人們習慣把這些非常相似的東西都稱為“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即使是兩個人長得相像也這樣形容,仿佛兩個人也是從小販那個魔法一般的木盒子裏澆出來的。
瑰道士瞥了一眼堂屋裏的各個牆角,牆角裏堆放著許多農具。
這時,選婆跑回來了,提了一箢箕的石灰。
“這是幹什麽?”夭夭指著石灰問道。
選婆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回答道:“呆會要用到的。”
在這幾個毗鄰的村子裏,消息比風傳得還快。一點小事發生,就像在平靜的水麵扔了一個石子,層層波浪推出去,一下子波及周圍,**漾開來。選婆他們還沒有動手對付招惹夭夭的鬼,爺爺這邊就已經得到消息了。不過這也難怪,爺爺本來就是這一塊地方最會捉鬼的人,發生了類似的事情人們肯定第一個想到要告訴的自然就是爺爺了。
當鄰居跑來告訴爺爺的時候,爺爺正在家門前的石墩上磨刀。說是磨刀,其實就是在石頭上將鐮刀菜刀來來回回的拖兩下,真正要磨刀還得等到磨剪刀的小販來。
爺爺磨完刀,用手指在刀刃上捏一捏,看是不是薄了一點。鄰居說完,爺爺慌忙把手指放到口裏吮吸,手被刀刃傷到了。爺爺抬眼望了望家門前的棗樹,趕走了一隻在枝頭聒噪的麻雀。爺爺把手指拿出來看看,一顆晶瑩剔透的紅珠子正在傷口上膨脹。
“這麽快就出來了?”爺爺皺了皺眉頭,“我以為還要晚一點呢。”
收了刀,爺爺進屋坐下,抬頭看了看堂屋的房梁。一口漆黑發亮的棺材擱在兩根粗壯的房梁之上。
那不是姥姥的棺材,而是爸爸給爺爺新做的。姥姥的棺材仍放在她的房間裏,天天用幹枯的手指在上麵敲幾下聽聽清脆的聲音已經成為她的生活習慣,像吃飯睡覺一樣重要。而爺爺費了許多的力氣將棺材吊到房梁上懸起來。
我當時還在學校學習,當媽媽打電話噓寒問暖的時候順便提到,說爺爺拜托爸爸要我們村的三爺幫做一具棺材。三爺是我爸爸的爸爸的兄弟,年輕的時候做木匠,老了其他木工懶得做了,專門做棺材。
我聽了後很反感,心想姥姥拚死拚活要棺材,是因為她確實老了,以防萬一。像姥姥這個年紀的老人,一般家裏都準備好棺材了。而爺爺才六十多一點,現在健步如飛,能吃能喝,怎麽也要提前準備棺材呢?並且,我實在對爺爺的感情很深,很害怕他離開我們,很不願意將他和死亡的信息聯係在一起。於是媽媽告訴了我瑰道士來村裏和夜叉鬼的事情。媽媽沒有告訴我關於姥爹手稿的事情,再說爺爺也不會讓媽媽看姥爹的手稿,所以媽媽不知道姥爹推算到多年後的爺爺要栽在夜叉鬼的手裏,隨時有生命之虞。所以當時的我很不理解。
當天晚上,我上完自習回寢室睡覺,在半醒半寐之間,月季又來到跟前。她用比夏夜的土蟈蟈還細的聲音告訴我,上次她告訴我的那個氣味的東西此時應該到達目的地了。
我問道,那是夜叉鬼的氣味嗎?
她點點頭,她的長發打在我的臉上,如同跟爺爺放牛時路邊的野草樹葉打在臉上一樣的感覺,說不清楚是舒服還是癢,但是都發出一種清新的植物的氣息。
月季又告訴我,令她意外的是,她這次還聞到了其他的氣味,裏麵的殺氣比先前的氣味還嚴重,令她不寒而栗。
我笑道,你的嗅覺真是厲害,我媽媽打電話告訴說,村裏突然來了個很醜的道士。聽說這個道士的方術相當了得,輕鬆控製了紅毛鬼。
是嗎?月季懷疑的看著我,眼睛裏發出微微的藍光。那個藍光是寧靜的,沉思的,純潔的,同時也是美豔的。
月季消失了,像炊煙被清風吹散一般。然後這陣被風吹成絲絲縷縷的輕煙鑽入床底,蓋住月季的報紙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仿佛誰的筆在上麵寫字。
我對著月季消失的地方凝神看了許久,思考著爺爺為什麽向三爺這麽早定下棺材。如果那時我已經知道姥爹手稿的事情,定然會想:在算到爺爺會被女色鬼奪去性命後,姥爹該如何隔著這麽多年的時光救下爺爺的命呢?姥爹應該想到,在爺爺遭遇危險的時候他自己已經是棺材裏的一具枯骨了,他該怎樣隔著時空幫助爺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