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爺爺去捉鬼
床下的男子磕了幾個響亮頭後,也仰麵來看枯柴一般的“父親”。
那一刻,他看到了非常熟悉的眼光,那是他朋友的眼光,明亮而狡黠。他一直納悶,他的那個朋友為什麽對他那麽好,他試圖從朋友的眼光裏找到答案,可是他朋友的眼光太深,他探不到底。現在,這雙極其類似的眼光再一次出現在他的麵前,同樣令他捉摸不透,不知道那雙眼睛裏透露出的是單純的善意還是叵測的用心。
秀才稍微想了想,腦袋便天旋地轉,兩眼一黑,翹起的頭重重的落在了床沿。羅敷驚叫一聲,慌忙擺正秀才的姿勢。在這場眼光的交戰中,秀才首先落敗。
跟爺爺捉鬼的日子裏,最讓我有安全感的不是他的技巧有多麽好,手腳有多麽利索,而是他的眼光。爺爺的眼光裏幾乎不會出現消極的情緒,對我隻有微笑和溫和,對左鄰右舍隻有平和與親切,而對那些不幹不淨的東西,隻有嫉惡如仇和冷漠如冰。當然,那都隻是過去的事。等我長到二十多歲後,爺爺的眼光裏透露的是多半是無奈和頹唐。也許,他自己並不知道我如此細心的觀察著他的眼睛的變化。
總之,那一刻,秀才不敢再看羅敷的兒子的眼睛。而羅敷的兒子總用那雙眼睛追尋秀才,他迫切需要秀才的答案。
喝了藥的秀才身體好了一段時間,又漸漸變得懨懨的,似乎回到了開始的狀態。
羅敷見他皮膚變得異常粗糙,手背和腳背上都起了一層白花花的皮屑,像長了白硝的青磚牆,一雙眼睛似睜似閉,張不了多大也不能完全閉上,如剛出生的小老鼠。讓人難以接受的是,他的身上的腐爛的味道並沒有消失多少。羅敷的兒子每次走進秀才的房間都有重新回到了破舊的繡花樓的錯覺。雖然他自己身上有強烈的狐臭,但是那些腐爛的味道並沒有阻擋他的逆反心理。
而羅敷看見當年意氣風發的秀才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心裏十分難受,覺得是自己牽連了他,欠下了他許多。羅敷辭開了幾個用人,親自日日夜夜照顧瘦弱的窮秀才。
秀才雖然整體迷迷糊糊,似睡未睡的像個半死人,但是羅敷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何況他本來就對羅敷有愛慕之心。
為了給羅敷一個答複,也是為了解開內心的迷惑,他對羅敷的態度漸漸好轉,也漸漸開始和羅敷攀談。
這一來二去,他們倆終於弄清楚了。原來是窮秀才的朋友趁夜潛進了羅敷的閨房,釋放了迷藥促使羅敷意亂情迷,趁機占有了羅敷。窮秀才的狐狸朋友當夜又逃回窮秀才的茅草屋,仿照女人的字體寫了那個引誘窮秀才的紙條。然後窮秀才心不設防的去了羅敷的閨房,卻被設好圈套的老爺給打死。
羅敷問他,你怎麽就招惹了狐狸的?狐狸和蛇都是招惹不得的。
秀才這才想起很久之前打過一隻偷吃他家豬油的狐狸,除此之外並沒有惹上過狐狸。
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弄得通通透透。羅敷抱著秀才哭得成了淚人。可惜那隻狐狸偷去羅敷的貞操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除了無數個驚恐傷心的夢裏,狐狸的影子也沒有見過。
在這裏,我不得不提到幾乎被我們遺忘的歪道士。在選婆和爺爺他們與瑰道士女色鬼鬥智鬥勇的時候,歪道士一直呆在他的小破樓上,一步也不敢沾地。有時,我就想,是不是歪道士也招惹了像狐狸這樣記仇而難纏的討債鬼。我甚至猜想,是不是因為很久以前,歪道士還沒有當道士的時候就招惹了這樣的東西,然後知道在劫難逃就做了道士?
隻可惜我沒有機會親自去問歪道士,歪道士也不可能把這些事情無緣無故就告訴我。
倒是四姥姥給我講過,討債鬼一般都是正義的討債鬼,它隻會死死糾纏欠了它血債的那個人,不會去害無辜的人,比如羅敷。
而這隻傷害羅敷的狐狸不僅僅不正義,還非常好色。在隱匿於羅敷周圍的許多年裏,它繼續幹著傷天害理的事情。許多家庭或者即將組建的家庭,因為它的介入而支離破碎。許多正當青春年少的女孩因為它的變幻和引誘而痛不欲生。在它隱匿的二十多年裏,許多年輕的生命香消玉損。在那個時代,被玷汙的女孩子都要主動去自尋短見,免得敗壞家風。所以,這二十多年裏,陡然增加了許多投井而死的水鬼,吊上房梁的吊死鬼。喝毒藥的,用剪刀割脈的冤鬼也不計其數。
如果不是在那二十多年裏突然增加數量如此多的冤魂,姥爹也就不會在算盤上算到爺爺的危險。
姥爹的手稿中有他發現危險的表述:姥爹雙手在算珠上活動,人生的流水在他眼前波濤洶湧。這是一個開闊的視野,如同站在黃河堤上觀望流水走向。如果都是平淡無奇的靜靜流失,那麽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是哪裏有危險的激流,哪裏有激起的大浪,都能一眼看到。別人看姥爹就這樣站在算盤前麵,而姥爹眼睛裏的自己卻是麵江而立。
姥爹看見了一個撞擊異常劇烈的浪花,濺起的水珠比其他地方都要高,砸在水麵比其他地方都要凶。
“不吉!”姥爹心裏默念道,慌忙撥動算珠,將眼睛的方向對向那朵凶象的浪花。他用算珠將那朵浪花層層剖析開來,滴滴算盡。
這本是一個非常凶險的景象,作為平凡一人的姥爹,看過也就罷了,決不能插手的。他自己也不過是這流水中的一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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