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爺爺去捉鬼

文撒子離開大棚的時候,我和爺爺還呆在大棚裏等敲鑼的人。所以,我和爺爺根本不知道一目五先生潛入了文撒子的房間。

因為爺爺翻過一座山就到了畫眉村,而我順著一條小溪走兩三裏路就到了常山村,所以我們一點也不因為天色晚了而著急。我和爺爺一邊聽堂屋裏的白發女子唱孝歌,一邊等候敲鑼人的到來。白發女子的孝歌確實唱得好,恍恍惚惚真如冥界飄忽而來。

爺爺要等的敲鑼人是方家莊的人,年紀跟爺爺差不多,可是由於他年輕的時候愛賭博,輸得老婆帶著孩子離開了他,從此杳無音訊。這個賭徒除了甩骰子什麽農活都不會,家裏自然不可避免的窮得響叮當。後來經過爺爺介紹,他跟著洪家段的一個胖道士學辦葬禮吹號,可是懶惰的他連號都不願意吹。那個胖道士礙於爺爺的情麵不好辭掉他,便讓他敲鑼。

敲鑼是個輕鬆活,做葬禮儀式的工作中隻有這個最輕鬆了。本來這個活是由吹號的道士自己做的,每吹完一小節號,或者孝歌唱了一小段,便拿起纏了紅棉布的木棒在銅鑼上敲一下。現在這個活由一個人來做,那就更加輕鬆了。這個方家莊的懶人自然樂嗬嗬的接受了敲鑼的任務。可是,這個人還是免不了經常遲到。白發女子在堂屋裏唱了不下十小段了,敲鑼人還沒有到來。

我等了一會便不耐煩了,但是考慮到爺爺的孤獨感,我隻好耐著性子坐在大棚裏等。

爺爺這一輩的人是越見越少了。這次做靈屋的老頭子一死,爺爺心裏肯定也有消極的想法。這證明能跟爺爺一起講屬於他們的年代的人又少了一個。

“這個懶人再不來,我可要走了。”爺爺也有些坐不住了。他的話似乎要說給誰聽,又似乎是說給自己聽。

“再等一會吧。”倒是我開始勸爺爺耐住性子等了。

話剛說完,一個趔趔趄趄的人影走進大棚來。那個人影剛進大棚,身子便軟了下來,雙手死死抓住大棚門框上的鬆樹枝。整個人就像吊著的一塊臘肉。皮膚還真像臘肉那樣蠟黃蠟黃的,但是臉上卻冒出帶著酒味的紅光。

爺爺連忙起身跑過去扶他:“你這人也不怕丟了方家的臉,人家孝歌都唱了半天了,還不見你來敲鑼!”

那人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搭在爺爺的肩膀上,嘴巴倔強的說:“馬嶽雲老頭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裏丟得起方家的臉?我老婆孩子都沒有一個,再丟臉也隻丟自己的臉啊。”

“你還嘴硬呢。”爺爺嘴上說他,但是臉上沒有責怪他的表情。爺爺扶著他,兩人磕磕絆絆的走到堂屋裏。我跟在他們後麵走。

堂屋裏坐的人比較多,有道士也有聽孝歌的普通人。堂屋裏多了一個白紙屏風,上麵寫著一些哀悼老頭子的詩詞。屏風正中間掛著一副豎長的十八層地獄圖。屏風將棺材擋在後麵,要繞過去才能看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在晚上也怕看見棺材。

屏風前麵放一個八仙桌,桌子一邊緊靠屏風。十八層地獄圖下麵還有一段落在桌子上,用驚堂木壓著。驚堂木是道士的法具,做法的開始和結束,道士會拿起它用力的砸一下,像古代的縣太爺審案那樣敲擊桌麵,提醒在堂的人注意。

八仙桌的兩個對邊各坐兩個道士,一女三男。左邊是胖道士坐第一位,右邊是白發女子坐第一位,其餘兩個道士也是熟麵孔,但是我不記得他們的名字。白發女子負責唱孝歌,其餘三個男道士負責吹號,胖道士偶爾敲一下木魚。

敲鑼人也算是他們裏的一個成員。不過敲鑼人不能和他們同坐。

一個長凳立起來,銅鑼便掛在長凳的腳上,銅鑼旁邊一個矮椅子,那才是敲鑼人坐的地方。看來道士裏麵也是有等級分別的。

白發女子見敲鑼的來了,嘟嘟囔囔的抱怨了幾句什麽,給了敲鑼人一個討厭的目光,然後又開始接著唱她的孝歌了。

那個洪家段的胖道士卻仿佛沒有看見爺爺跟敲鑼人進來,一本正經的吹著嘴上的號,兩腮鼓得像青蛙。

爺爺扶著敲鑼人坐在矮椅子上。

敲鑼人打了個酒嗝,便拿起纏著紅棉布的木棒開始敲鑼。我和爺爺挨著他坐下。

“咣--”銅鑼的聲音響亮而悠長,很容易就把人的思緒帶回到以前。

“聽說,你收服了瑰道士和女色鬼後受了反噬作用?”敲鑼人問爺爺。

“是啊。”爺爺若無其事的回答他。

“我說,你別捉鬼了吧。你看這個死了的老頭子,做了一輩子的靈屋,到頭來給他做答禮人的都沒有。一手的手藝也跟著去了陰間。”敲鑼人搖頭說,“嶽雲老頭子你別不愛聽,你的手藝還不如他呢,他還能用靈屋換點買油鹽的錢,你呢?你一掙不了油鹽錢,二蹭不了幾餐酒飯吃,還把身子骨弄得疲憊。你老了,筋骨要好好養著才是。”

爺爺苦笑。

敲鑼人接著說:“你看我,懶是懶,我承認。但是懶有什麽不好呢?人最終還是一把泥土,還是要埋到泥土裏去的。在世的時候何必這麽勞累喔!”

爺爺不答話,抽出一根煙遞給敲鑼人。敲鑼人卻不接煙,他說:“煙我不抽,酒給我就喝。抽煙對身體不好,喝點酒還能疏通筋骨。我可不像你,我是懂得保護自己的人。”剛好白發女子又唱完一小段,敲鑼人跟著敲了一下長凳上的銅鑼。

爺爺自個點上煙,抽了一口,問道:“要是你老人家遇到了鬼找麻煩,你老人家找誰去?”說完,爺爺才將眼圈吐出,熏得旁邊的我差點流眼淚。

“那還不得找你?”敲鑼人說。

“那不就是了嘛!”爺爺笑了,臉上的溝壑非常明顯。

“聽說,你這次捉女色鬼和狐狸精,還請動了將軍坡的迷路神?你是怎麽請動它的呀?在那裏迷過路的人都從來沒見過迷路神一眼呢。它怎麽就答應了幫你呢?”敲鑼人像鵝一樣朝爺爺伸長了脖子,好奇的問道。

另一筆名“巴陵亮兄”寫的收魂記開始發文,講述本書中的歪道士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