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爺爺去捉鬼
老農的孫女兒在裏屋迷迷糊糊聽見她的爺爺在跟一個什麽人說話,那個人的聲音似曾相識,卻又不甚清楚。
她低頭看見身上粘了幾根毛糙的枯草,心想道,我不過是去地坪裏插了幾根香,怎麽會弄一身草穗呢?
正這麽想著,她聽見爺爺的腳步聲繞著房子走了一圈,像是要去尋找什麽東西。爺爺的腳步她太熟悉了,縱使其間夾雜著鞭炮聲、小孩子的吆喝聲、還有貓狗雞鴨偶爾發出的鳴叫聲,但是爺爺的腳步聲如一塊石頭不溶於渾水一般在她的耳朵裏清晰可見。
她感覺身下某個部位有些不舒服,濕濕的,黏黏的,如同撒了糊膠一般。那裏麵還隱隱作痛,仿佛被貓骨刺劃過一般,又仿佛是抹了辣椒一般。總之,那種感覺讓她渾身不自在。
細細一想,插香之後幹了些什麽,卻又想不起來。好像插完香就回來了,又好像還做了其他的什麽事。
她越想,腦袋就越沉,如同灌滿了糊漿。腦袋一晃,那裏麵的糊漿就跟著咕嘟咕嘟響。真是奇了怪了,我怎麽會這樣呢?
她感覺有些困了,於是眯上眼睛,靠著床沿休息。
“你很累嗎?”忽然一個聲音飄到耳邊,正是剛才跟爺爺說話的那個聲音。她仍然想不起來還在什麽地方聽到過這種聲音。不過她一點兒也不緊張。
她微微睜開眼,一個白衣飄飄的男子站在她的床邊,臉上的笑如一朵花,一朵幹縮的花,有些美,還有些枯萎。讓她看了心裏涼涼的。
“我爺爺在幹什麽?他不給來拜年的小孩子分糖果了嗎?”她像詢問親人一樣詢問著這個陌生男子。她擔心的朝窗口望了望,想站起身來,可是覺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她歎了一口氣,懶懶的依靠在床邊的木欄杆上,懶懶的看著麵前的男子。
男子道:“他在找我呢。”
“找你?找你幹什麽?”她懶洋洋的問道。
男子詭秘的一笑,緩緩道:“我給了他幾顆棗子,所以他就要找我囉。”說完,他伸出手來,在她的臉上輕輕撫摸。
她沒有躲避,輕聲道:“你的手好幹。小時候做過很多苦力事吧,手掌上很多繭吧?”在後來她清醒了,記得很多事情了,她仍然對爺爺說,那個男子手上肯定長著厚厚的繭,粗糙得如同磨砂紙。
男子淡然一笑,臉上像落了一層灰似的,道:“因為我失水呀。你看那些樹上的蘋果,晶瑩剔透,飽滿可愛,但是離開樹枝一段時間後,就容易失水,變得皺皺巴巴,嚼起來都沒勁。”他的手離開了她的臉,到達了她的下巴。
她“哦”了一聲,又問道:“離開樹的蘋果會失水,離開根的樹會失水,但是沒有聽說過人的手也可以失水哦。”她感覺到那隻幹枯的手順著下巴到了脖子上,她感覺它還要滑下去,不禁微微有些緊張,呼吸有些急促。她暗暗希望爺爺會找到她的房間裏來,又隱隱害怕爺爺找到這裏來。
男子答道:“不怕不怕,我不怕失水。因為我在你的身體裏播下了種子。我的種子會滋潤起來,生長起來的。”
“我的身體內?”她順著他的胳膊往下看,看到他遊移的手掌,又看見了她自己的肚子。此時,她的肚子仿佛被男子施了魔法,漸漸鼓脹起來,比昨天要明顯的凸出許多了。很快,她覺得肚子裏有一股脹氣,如果說她的肚皮是波瀾不驚的湖麵,那麽那股脹氣就是湖麵下的暗流急湧。
“我的肚子裏是什麽東西?”她將目光由肚皮移到男子的臉上。
男子目光柔柔的,道:“是棗子。”
“棗子?”她渾身一顫,“我的肚子裏為什麽會有棗子?是你放進去的嗎?什麽時候放進去的?”
男子笑笑,並不回答。
“你為什麽要放棗子到我肚子裏?”她問道。
男子答道:“因為我要死了。”
“你要死了?”她心裏咯噔一下,那顆脆弱的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你生病了嗎?怎麽要死了呢?”她害怕這個男子突然從眼前消失,將她肚子裏的棗子置之不理,讓她獨自去麵對父母,去麵對關愛她相信她的爺爺。
“是你的父母,你的爺爺,”他眼神黯然,“是他們要將我逼死的。”
“是因為他們知道了我們倆之間的事情嗎?”她天真的問道,“他們真的很生氣呢,我爸媽用貓骨刺紮我,我渾身被紮得又痛又脹。但是我爺爺相信我,為我求情。”
男子搖頭道:“他們還不知道我,就你知道。但是我走之後,你會不記得我了。”
“不會的,我記得你。”她急急道。
“你不會的。我在你家門前站了那麽多年,你都從來不認識我,不記得我。”他的目光躍過窗戶,看著外麵空曠的地坪。
她記得,以前的每次過年,她都會看見一個剪影一般的棗樹,張牙舞爪的撲在她的紗窗上。不僅僅是過年,每個月華如雪的晚上,那棵棗樹的影子也會抵達她的床邊。但是現在,外麵好像突然之間空曠了。
她不說話了,低頭去看自己的肚子。她用手輕輕拍打,發出“嘣嘣”的聲音,如同敲打一麵緊繃的牛皮鼓。她在某個葬禮上偷偷敲打過那種鼓。
“太陽就要出山了。我也要走了。”男子收起了手,轉過身去。
她剛要喊住他,問他什麽時候再來,可是眼前的男子早已消失了。房子裏空空的,門上的木栓是栓著的。
堂屋裏響起了爺爺跟父母親討論的聲音。他們好像是為要請一個什麽人來爭執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