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躍進上了火車,看看左右,不像有人跟蹤,心裏才踏實下來。就是有人跟蹤,火車是個行進的東西,也不好一下把人劫走;加上火車上都是人,過道裏,時不時有乘警走來走去,有人下手,他也好喊人。離開北京,就等於離開了危險之地。但望著窗外漸漸退去的北京,劉躍進又有些傷感。六年前,他離開河南,來到北京;雖然北京跟他不沾親不帶故,來這裏就是為了掙錢;也不光為了掙錢,是為了躲開老家那傷心之地;但六年下來,就是一塊鐵,在懷裏也焐熱了。夜裏做夢,夢見自個兒在北京,比夢見自個兒在河南還多。也想著總有一天會離開北京,或好著離開,或歹著離開,無非是掙錢多少而已,從來沒想到自己會逃離北京,北京會要他的命。這種結果,說起來跟六年也沒關係,跟近十幾天有關係。自己丟了個包,又撿了個包,一件事就變成了另一件事,接著又變成了第三件事。這種變化,過去也遇到過,無非小事變成了大事,或大事變成了小事;但變來變去,都是同一件事;一隻螞蟻,變成了另一隻螞蟻;頂多變成一隻蒼蠅;但一隻螞蟻,突然變成了一隻老虎,老虎轉頭撲過來吃人;四十多年來,劉躍進還沒遇見過。本來是劉躍進丟了東西,變成了劉躍進要丟命。這其間的道理,是怎麽轉換的,劉躍進一下還沒想通。丟包沒人管,撿了個包,就開始大禍臨頭,許多人在找劉躍進。但劉躍進又感歎,也多虧撿了個包,許多人開始找他;找他的人中,有個老邢;老邢知道他丟了包,也見過搶他包的那兩撥賊;劉躍進用話騙了老邢,老邢答應跟他去河南;包裏的欠條丟了,沒有老邢這樣的當事人作證,老家那個賣假酒的李更生,不會痛快地把錢拿出來;一個賣假酒的,連別人的老婆都敢拐走,到錢上,更不敢相信他的人品;如果這六萬塊錢要不回來,等於六年前,劉躍進的老婆,白被人拐走了。但又想,就是有老邢作證,那個賣假酒的李更生,不見欠條,會不會賴賬呢?如果他耍賴,老邢隻是個偵探,人在河南,又不在北京,老邢也是沒轍。出現這種情況,又該咋個料理呢?關於這一層,劉躍進一時還沒想出更好的對策;也隻好走一步看一步,死馬當成活馬醫了。但又想,如果賣假酒的被老邢唬住,六萬塊錢到手,情況就大不一樣了。劉躍進的一番宏圖,就可以大展了。等兩個包的風聲過去,劉躍進準備再殺回北京,用這錢打底,開個飯館;劉躍進是個廚子,做飯不用求人;過去不敢在北京開飯館,一是沒錢,二是地生;如今在北京待了六年,行市上也熟了;老黃就在魏公村開了個飯館;老黃做飯的手藝,還不如劉躍進;老黃卻說,每個月
能賺一萬多;劉躍進手藝比老黃強,一個月不說多賺,賺兩萬,一年下來,就是二十多萬;馬上就是有錢人了。賺錢事小,從此不再受人欺負,活個揚眉吐氣,才叫風光呢。到了那個時候,讓前妻黃曉慶看看,劉躍進到底是什麽人;也讓兒子劉鵬舉看看,劉躍進從來不說瞎話,有錢就是有錢。心裏又高興起來。突然又想起留在北京的馬曼麗;劉躍進回了河南,她還不知道,她還蒙在鼓裏;劉躍進有一個裝細軟的提包,還落在“曼麗發廊”;待自己開了飯館,發了財,把馬曼麗叫來,讓她當老板娘;但又不敢擔保她能同意。她跟人好,似乎不完全在錢。但是,她也看不上窮光蛋。窮光蛋不光說明窮,也說明他本事不如別人。劉躍進是個工地廚子,馬曼麗看不上;等劉躍進成了飯館的老板,說不定她就會另眼相看。除了窮富,馬曼麗還在乎這人會不會說話;劉躍進當廚子時嘴笨,那是說話處處要看人臉色,被人壓住了;等自個兒能做自個兒主的時候,膽子一大,說起話來,說不定也舌底生風。這樣想東想西,一陣悲一陣喜,火車過了豐台,到了涿州。在涿州停了五分鍾,火車又往南開。火車過道裏,有人推著飯車賣盒飯,劉躍進突然感到肚子餓了。從昨天夜裏到今天上午,隻顧逃命,忘了肚子餓;現在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看到飯車,便覺餓了。問了一下盒飯的價錢,一盒米飯,上邊鋪些豆芽,豆芽上臥著兩塊肥肉,五塊,劉躍進又覺不值。劉躍進就是個廚子,知道這飯的成本,不會超過五毛錢;五毛錢的東西賣五塊,感歎火車上賣飯的,心也太黑了;仗著火車在跑,人下不得車,就拿刀宰人。劉躍進身上,原有二百多塊錢,還是在曹哥鴨棚搶小胖子的;昨夜打出租花了二十多,買火車票花了三十多,身上剩下一百四左右,不知前邊還有什麽用錢處;雖然問過價錢,但沒買這盒飯;餓先忍著。待火車到了保定,看到車下站台上,也有人賣盒飯,有人在買,也是米飯豆芽,臥兩塊肥肉,兩塊五一份;雖然心也黑,但比車廂裏便宜一半,便下車去買盒飯。交了錢,挑了一盒份兒足的,邊吃,邊回車廂。這時一人叼著一根煙,來到他跟前:
“大哥,有火嗎?”
原來是個借火的。劉躍進從口袋裏掏出火機,那人點著煙,這時低聲問:
“你叫劉躍進?”
劉躍進大吃一驚,心裏陡然緊張起來。突然意識到什麽,急忙往車廂門口走:
“我不認識你。”
那人笑了,快步跟著劉躍進,這時又說:
“如果你是回河南找你兒子,我勸你就別去了,我們去過了,你兒子不
在河南。”
劉躍進大吃一驚,原地站住:
“你是誰?”
那人: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不但知道你兒子不在河南,還知道你找你兒子,是為找一包;這包我們也找到了,裏邊沒有要找的東西。”
劉躍進身上的汗毛,陡然豎了起來。劉躍進慌忙問:
“我兒子在哪兒?”
那人抽著煙,笑而不答。劉躍進突然明白,兒子被這人綁架了。兒子被人綁架,比起丟個包和欠條,事情又大;事情又變了,由老虎又變成了一頭鱷魚。這頭鱷魚不但要吃劉躍進,還要吃他兒子。同時知道這陌生人,是找U盤的另一撥人。這撥人屬於誰,劉躍進又不知道。接著擔心這人話中有詐,這人並沒找到他兒子,無非是拿他兒子威脅他。那人看穿劉躍進的心思,摟著劉躍進的肩膀,開始往站台一圓柱後走;邊走,邊掏出自己的手機,撥了一個電話,遞給劉躍進。劉躍進拿過電話,剛問了一句:
“你誰呀?”
對方在電話裏就哭了:
“爸,是我。”
電話那頭,真是兒子劉鵬舉的聲音。還沒待劉躍進再問話,劉鵬舉在電話那頭就急了:
“爸,你從那包裏,又偷了啥?讓人抓我們,給關到這黑屋裏。”
接著似乎“啪”地一巴掌,劉鵬舉開始哀求;不是哀求劉躍進,而是哀求電話那頭的人:
“叔叔,別打了,我真沒拿。”
話筒裏,還傳來兒子女朋友麥當娜啜泣的聲音:
“大哥,把我放了吧,我跟這事沒關係。”
劉躍進手裏的盒飯,“啪”地掉在地上,臉也一下變得煞白。又看那人,那人吸溜一下鼻子,笑眯眯地收回電話。有了這十幾天的遭遇,劉躍進也學會了看人。凡是遇到殺人越貨還笑眯眯的人,就是心狠手辣的人;劉躍進對這人有些發怵,磕磕巴巴地問:
“你們想幹嗎呢?”
這話等於明知故問。那人又摟劉躍進的肩膀,似摟著自己的親兄弟:
“快把那東西給我,我好叫他們放你兒子。”
事到如今,劉躍進見他們捉住了兒子,又拿到了那包,劉躍進不敢再說假話,說:
“可那U盤,不在我身上呀。”
那人指火車:
“在火車上?”
劉躍進搖搖頭,如實說:
“還在北京。”
那人倒不著急,指指火車:
“上去,把行李拿下來,咱一塊兒回北京。”
(本章完)